30 醉酒

程梓和臨江仙回到蝶君轄地時,他已經在巨花最高的花蕊上擺了一大桌接月天闕特有的美食。

用慕幽族出産的蜜漿釀造的酒、用酒泡出來的酒糟花餅、刷了厚厚一層蜜粉的甜味烤魚——主要食材由臨江仙友情提供,以及其他林林總總十幾種菜色。

種類很多,數量也很可觀,而且頗具特色。

濃郁的甜香在半空彙聚成無形的氣團,随晚風飄散,将月光都染上了烤魚的香氣。

夜空下,臨江仙從燒成一片廢墟的藤林趕回,剛剛落地,懷裏就探出了程梓的小腦袋。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整只貓都要升華在這誘人的香味中,含在嘴裏的糖被他囫囵咽下,迫不及待便撲了出去。

臨江仙知道他餓了,沒攔着。

先前無意中使用的力量幾乎抽空了程梓體內的脂肪,讓他變得易累易餓。

幸虧只是如此,而沒有傷及元氣。否則臨江仙早就把他帶回稷山,拿草藥湯給他腌入味了。

彼時,并不知道自己幸運地逃過一劫的程梓跳到桌上,甩着尾巴繞菜肴跑了一圈,最後停在烤魚前邊,亮晶晶的眼眸盯住盤裏的魚。

新鮮的草魚用料酒腌過,刷上蜜粉和蜜漿,小火烤得滋滋冒油,盛在花瓣制成的盤子裏,金黃酥脆,外焦裏嫩,只是看一眼都讓程梓口水直流。

他也不跟蝶君客氣,伸爪指了指魚腹部到尾巴前一段,口感最好的肉,然後張大嘴巴示意投喂。

蝶君笑眯眯地拿起剛削的筷子,夾起一塊大小适中、剛好入口的魚肉送進他口中。

喂魚的同時,蝶君眼疾手快地摸了摸他尾巴,細長而柔若無骨,入手毛絨絨的,手感絕佳。

除了會自己掙開,沒有別的缺點。

程梓斜了蝶君一眼,看在魚肉味道還不錯的份上,只用尾巴尖抽他手背一下,沒有計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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搓了搓指尖,蝶君一招得手,也算找到了竅門,在程梓悶頭吃魚時将酒糟花餅放在碗裏搗成小碎塊,拌上精制的調料,用勺子舀起遞到他嘴邊。

“別光顧着吃魚,嘗嘗這個。”

程梓擡起頭,胡須上沾了點蜂蜜,他卻一無所覺,只抻直了脖頸好奇地看了看勺子裏的碎餅塊。

畢竟是特色食物,嘗個鮮也好。

于是他啊嗚一口吞下整勺的餅,慢慢咀嚼品嘗,越嘗眼睛瞪得越圓,一種奇妙的滋味在口腔裏迸發。

酒是甜酒,所以酒糟花餅的主味是甜的,可細品之後又能嚼出幾分特別的苦味。

這苦味不會讓人難以下咽,更不顯得喧賓奪主,而是極其巧妙的點綴和升華,如同奶油蛋糕上嵌着的幾片黑巧克力。

說不上好吃還是不好吃。

程梓想着,卻忍不住留戀這個味道,擡爪勾了勾放有花餅的碗。

“喵!”他面含期待地看着蝶君。

我要這個!

蝶君立刻給他喂了第二勺,并且在他專心嚼餅時順勢捏了捏他精神抖擻的耳朵。

程梓微微鼓臉。

這只蝴蝶好煩!

不過看在美食的份上,讓他煩一煩也沒關系。

臨江仙坐到蝶君對面,見程梓埋頭只顧吃,而蝶君總時不時地對他動手動腳,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只貓無論胖瘦都如此的有魅力,真該讓修行界那些學習邪道魅術之人來看看,什麽才是正确且有效的魅惑。

想着,他把手伸向程梓,還沒碰上,程梓就主動歪頭蹭了蹭他的掌心。

——魅術在可愛面前不值一提!

蝶君:“……”

羨慕到翅膀裂開.jpg

揉了一把程梓的腦袋,臨江仙微微舒了口氣,像是疲憊盡消,表情都比平常溫和不少。

但表情溫和,不代表言辭柔和,他淡淡地望向一桌之遙的蝶君,開口便是直擊痛點:

“嶙峋花海內大半骨藤已除,餘下的部分,橙子也給出了解決方法。那麽,你的補償和報酬呢?”

蝶君上回只說會給補償,而山神大人一向貼心,替他把缺漏的報酬也加上了。

不得不說,這确實是蝶君的痛點。因為玉腰奴一族可以拿出的寶物不多,而其中大半部分都是臨江仙看不上的。

這就代表着想讓臨江仙滿意,他此回非放血割肉不可。

痛!太痛了!

蝶君內心直抽抽,表面卻很平靜。平靜地招來自家蝶将,平靜地從他手裏接過一只黑底锟金邊的箱子,再平靜地打開。

蝶将的表情管理能力不如他,在箱子被接走後面皮微微抽動,箱子打開時則別過頭去,舍不得看。

他心疼!

“唔?”

程梓咽下花餅,餅內含着的酒氣直沖大腦,讓穿越之後從沒喝過酒的他有些暈乎乎的。

借着酒勁兒,他搖搖晃晃地走到開啓的箱子旁,扒着邊沿探頭往裏面看。

程梓本以為裏面會是什麽寶物,但其實只盛放了一顆幹癟的種子,頓時失望地垂下腦袋,軟綿綿毛茸茸的長條狀身體從箱子外側流下。

金燦燦的毛色,使他看起來如同蜜罐裏溢出來的一股甜漿。

“喵嗚哇……”

——這種子好醜。

程梓嘴裏咕哝道。

聞言,臨江仙輕笑了一下,寵溺地輕敲他的額頭。

“……”

性情冷酷的蝶将把臉板得像千年寒冰,目光夾霜帶雪地掃過去,卻在觸及程梓醉醺醺、紅通通的小臉時下意識柔和了幾分。

蝶将尚且如此,蝶君就更不會生氣,忍俊不禁地拍拍小醉貓的後背,笑着想要跟他解釋種子的來歷和用處。

就在此時,月色裏的風忽然有一瞬變得凜冽清寒,廣大的劍意若有若無撲将下來,讓在場衆人同時眉心一跳——除了桌上那只醉貓。

臨江仙迅速出手把程梓攬進懷裏,蝶君條件反射地合上箱蓋,蝶将也反應極快地抽出長.槍,以保護的姿态橫在蝶君身前。

“別緊張,我就是路過此地,看這只瘦不拉幾的小貓條條長得像我認識的那只,所以忍不住停下仔細瞧瞧。”

遠處有灑拓的女聲迎風而來,話音逼近的剎那,背負雙劍的意江山化光垂降,眉宇間有幾分郁氣,臉上卻是笑着的,看向程梓的目光也溫柔平和。

餘光瞥見一旁臨江仙,她放下負在身後的手,躬身行禮,态度倒沒有對着夏渡那麽冷漠:“山神大人,久見了。”

臨江仙眉梢微挑,認出她是柳家從前的一位遠房表親,正要起身回禮,懷中的貓卻忽然有了劇烈的動靜,打斷他的動作。

程梓醉得迷迷糊糊間,冷不防聽見這道熟悉聲線,身體霎時比大腦反應還快一步,支起頭就從臨江仙懷裏蹿了出去。

“喵喵喵喵!”

頂着大紅臉,程梓瞪大醉意朦胧的金瞳,一邊沖向意江山一邊罵她不講義氣,腦子裏全都是“原來你個濃眉大眼的釣魚佬也是隐姓埋名的修行界大佬,卻像其他人一樣不告訴”這句話。

意江山讓他罵懵了,還沒反應過來,就被他一個淩空起跳撲到臉上,一記頭錘重撞前額,差點掀倒在地。

抱臉貓貓蟲與他的冤種宿主在這一刻合體了。

這熟悉的力度,這熟悉的叫聲,這熟悉的抱腿抱肩抱脖子抱臉的硬核擁抱……

“橙子?!”

意江山的驚叫響徹天地。

“橙子!我的橙子……你怎麽瘦成這樣了?”

她揪着程梓的後頸輕輕拉扯下來,捧在掌心,目光來回掃視着他瘦長纖細的身軀,開口之時臉上溢滿心疼,托着他的後背将他抱在胸前。

“嗚喵嗚喵!”

程梓才不要她的塑料關心,伸出兩爪按住她的臉,兇巴巴地問她為什麽不說自己是修行者。

意江山被質問得一愣,脫口而出:“那你也沒問過我啊。你問我,我當然會跟你說,你都不問,我跟你相處時突然冒出一句我是修行者,你不得罵我有病?”

“唔?”

程梓怔住了,歪着頭,大眼睛眨啊眨,隐約覺得她說的好像有道理,又好像不占理。

酒精令他腦子不太清醒,被欺騙的惱怒消失後,他便支撐不住地倒回意江山的臂彎裏,擰着身子蛄蛹兩下,尋了個舒服的位置趴好,安心閉眼睡覺。

意江山是他的好朋友,他熟悉的人,在意江山懷中,他缺失的最後一塊安全感碎片終于得以補齊。

“诶!橙子!……喝酒了?”

意江山手忙腳亂地抱穩他,順手一掂,那輕了有三分之二的體重讓她皺緊眉毛,又心疼又生氣。

大貓盤子變小貓條條,真讓人不得勁!

壓了壓心頭上湧的兇戾,意江山盡量平靜地看向在場唯一一個認識的人:“山神大人,我們家橙子這是怎麽了?”

臨江仙看了蝶君一眼。

蝶君一愣,随即耳邊劃破利劍出鞘的輕響,後頸抵上了森寒鋒刃。

他身體僵住了,完全跟不上速度的蝶将也僵住了。

“你幹的?”

蝶君轉眼望向臨江仙,見他垂眸不語,就知道他是在“報答”之前自己臨危不出手的舉動,無聲地嘆了口氣。

一步錯,步步都是坑啊。

蝶君心中苦澀,卻還是保持着淡定從容的姿态,在身後女劍俠刺骨凜寒的殺意中鎮定地解釋完來龍去脈。

“綜上所述,此事我雖有錯,但罪不至死,而且我亦準備了賠禮,便是這顆萬壽神木的種子。”

他一面說,一面将箱子推到意江山面前。

“接月天闕是上古天柱的廢墟,也是一座囚籠,每個種族都被困在固定的區域,終生不得離開,無法解脫。嶙峋花海承擔不起一株神樹的消耗,所以,我要這神木種子也無用,送給這只小貓正好。”

蝶君回過身,迎着意江山的劍鋒凝視程梓的睡臉,微微笑道:“由它親手種下這顆種子,待神樹萌芽,樹不倒,它便壽與天齊。”

意江山持劍的手慢慢放下,轉眼與臨江仙對視,看到他點頭,方把箱子收入袖中,同時收回了劍。

“行,賠禮我代他收下了。至于謝禮,以橙子的性格,這桌飯菜也夠了。”

“多謝女劍俠體恤。”蝶君微微颔首,姿态優雅。

意江山禮貌又敷衍地點點頭,轉而看向臨江仙:“山神大人,我和夏渡此行接月天闕,有些事想請您幫忙。她……她先去了稷山。”

“骨藤乍除,玉腰奴族內很多事亟待你處理,我們便不再叨擾。”

臨江仙聞言,緩緩站起,擡袖一揮收起了桌上程梓愛吃的酒糟花餅,再向蝶君道別。

蝶君并未挽留,只道一句“慢走”,便目送兩人抱着貓化為流光飛向遠處。

那是稷山的方向。

“王……”

蝶将捏緊槍柄,猶豫着開口喚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但是你別想,也別說。”蝶君擺擺手,鬓上的琉璃鈴铛輕輕一響,而他眸光明亮,“我是喜歡那只貓,可我也很清楚自己的身份,将神木種子送給它當然不只是出于喜愛。你看它身邊都是些什麽人?”

蝶将并不蠢,經他一點撥,臉上露出恍然之色。

“隐遇鎮的女劍俠,還有稷山山神。”

“以及,它是姜家的貓。”蝶君淡淡地補充了一句,唇角揚起笑意,“天底下還有比它更值得結交的存在嗎?”

“……您說的是。”

蝶将垂下頭,偷觑一眼他的後背,再次深刻體會到這位新王的心機。

用一顆對本族而言無關緊要,僅僅只是極度珍貴的神木種子,換來了程梓的友誼與另外兩位的好感,以及附贈的一勞永逸解決骨藤的方法。

程梓當然血賺,他也一點不虧。

雙贏。

……

晨光明媚,斜進青藤綠枝盤繞的疏窗,正灑在鋪着竹席的雕花木床上,溫柔地環繞在程梓周身,讓他看起來像是在發光。

程梓蜷成一團,腦袋枕着四只攏在一處的爪爪酣睡,臉上仍殘存着一點醉酒後的紅暈。

眼睛閉着,耳朵卻已精神地豎起,從半夢半醒到倏然驚醒之間,只有意江山一句繞梁三尺的“我釣到魚啦”的距離。

程梓下巴一滑跌下爪子,金瞳慢慢睜開,慵懶地打了個哈欠。

他抻直身子,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在竹席上滾來滾去,消掉最後的酒勁。

片刻後,醉貓徹底變回了清醒的貓,懶懶地趴在床上打量四周,順便重拾昨夜的記憶。

這是一間古意盎然的小竹屋,有綠枝萦繞的門窗,碧瑩瑩的枝條裏開着小花,清新而秀麗。

除他身下的木床外,屋子裏還有一張半米長的低矮工具桌,擺着小石碾、搗藥的石碗等物件。

旁邊配了一個架子,六層,每一層都放着兩只藥籃,裝滿了曬幹的藥草。

程梓深吸一口氣,清涼的藥香伴着新鮮空氣湧入肺部,讓他剛剛睡醒,還有點混沌的大腦清醒了不少。

這裏的味道很熟悉,氣息也很熟悉。

都屬于臨江仙。

就在程梓享受着起床前最後的惬意時,房門冷不防被人“砰”地一聲推開,意江山甩着她半濕的袖子、衣擺和頭發,提着一尾活蹦亂跳的鳜魚沖了進來。

“橙子橙子!看!我釣到魚了!”

她興奮地叫道。

程梓平靜地注視她。

在他淡漠的眼神下,意江山臉上的笑容逐漸僵硬、消失。

你釣到魚了?

不,是我釣到你了。

程梓眼神一凜,彈出爪子撲向意江山,毫不留情地撓向她英氣秀麗的面龐。

“喵!”

你昨晚上說誰是瘦不拉幾的小貓條條!

意江山抱頭鼠竄:“哎呦!你怎麽還記得……我的意思是誇你瘦也不行啊?那你是胖乎乎的大貓團子總可以了吧?”

“喵哇!”

“好好好我不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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