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撥亂

雲上府有幾位宿老,仗着與創始人同一個輩分一直把持着雲上府大部分權力。

明明是修行者,卻不修清淨自在心,成日裏想着依靠一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将修行界拿捏在手中,又從不在人前露面,做着幕後操盤手,仿佛無所不能。

他們甚至試圖操控雲上府主的選拔,并且差一點做到了。

差的這一點,自然就是因為臨江仙和小鳳凰的介入。

臨江仙進入雲上府時,冷不丁想起這件才發生不久的事。他已經很久沒有見過那幾位老人了,即便是之前為了世塵主動聯絡他們,也只是使用傳訊符交流,并未真正踏足這座闊別已久的府邸。

“轟隆——”

雷鳴低沉,龐大的閃電從雲上府頂上劈過,驚起一瞬如白晝般刺眼的亮光。

府邸裏空無一人,此處的人好像早已料到會有今日之劫,紛紛提前躲了出去。

“出來。”

臨江仙對着空蕩蕩的庭院說道,語氣并不激烈,但即便處在天穹之上,也能依稀感受到稷山的震顫。

那是被山神刻意壓制的暴怒。

“唉……”

有蒼老的聲線發出長長一聲嘆息,庭前輝光一閃,須發皆白的老者拄着拐杖從光芒中行出。

如果程梓在這裏,一眼就會認出這位老者是前幾日進春城之前偶遇的那位河神老爺爺。

“雲上府與人間朝廷素有牽連,因為二者皆遵循人道法則,我們如此,也是為了互惠互利。”老者雙手拄拐,不疾不徐地解釋道,“但鎮神錐乃人族法器,一向存放于朝廷寶庫,與我等無甚幹系。山神要發火,是否找錯對象了?”

臨江仙擡起眼睫,瞳孔深邃:“釋放鎮神錐的是雲上府之人,捏造幻境将橙子從我這邊帶走的人身上也有雲上府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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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者沉聲道:“或許是僞裝,或許是雲上府內部出了叛徒,這一點,我們會盡快給您一個交代。但是山神大人,你真的知道那只貓的存在意味着什麽嗎?”

臨江仙別開眼:“我不知道。但無論他的存在意味着什麽,都不是你們可以輕易算計的。”

老者咬了咬牙,彌漫着細紋的眼角輕輕顫抖:“山神大人也善于蔔算,難道就沒有發現,自從那只貓降世後,修行界天機全亂,許多人許多事都偏離了原先的軌道嗎?”

臨江仙冷冷看着他。

“如果不是那只貓,接月天闕內兩敗俱傷的蜂蝶二族會更有利于我們掌控和開發嶙峋花海,攫取更多資源。”

“女劍俠不會找到過往的真相,她會好好留在隐遇鎮,天女大人留下的那座劍陣也将永鎮接月天闕,成為我們的底牌。”

“前雲上府主不會被迫卸任,小殿下的最後一面見的也會是他,如此,雲上府又能得到天女的心軟庇佑……”

老者頓了頓,在臨江仙充滿荒謬感的注視下,疲憊地長嘆一口氣。

“他就像一個擾亂天機命數的古怪之物,或許只有他消失,才能讓所有事情回到正軌。”

“注意你的措辭,春江河神。”

老者話音剛落,臨江仙的警告便接踵而至,是冰冷且帶着殺意的話語,讓人寒毛直立。

春江,是人間最長的河流。發源于極北天寒山,流經中原大部分區域,最終彙入南海,養育了一代代人族與無數生靈。

春江河神在修行界和人間都是德高望重的存在,其地位僅次于稷山山神。

“山神大人,您如此憤怒,證明您也認可我的說法。”春江河神擡手指着夜空,略略提高音量,“您看那天上的星辰命軌,早已亂作一團!”

“笑話。如今天道不顯,而天機混亂乃是一會元一次的正常天象,你将其歸咎于橙子,不嫌丢人嗎?”臨江仙反駁着他的說法。

“更何況你所說的那些事,細究起來都不占理,若按情理按法理論,正常發展都應該是當下的結果。”

他攥緊藤杖,壓抑着逐漸沸騰的怒火,繼續說:“如果非要說橙子在這些結果中起到了什麽作用,那就是你們在有限的選擇裏挑挑揀揀,而他創造了新的選項,并将選項付諸現實,僅此而已。”

“……”

春江河神沉默了很久,不知道是不是啞口無言。

他再開口,卻轉移了話題:“山神大人并非本體來此,是去找那只貓了嗎?”

“轟——”

回答他的是震耳欲聾的雷聲,整座雲上府都在山神之怒下搖搖欲墜。

雲上府畢竟只是一個只能管理普通修行者的組織,建立的時間還沒有臨江仙年紀的零頭大。

而臨江仙是天地開辟之後掌管造生之力的稷山山神,即便不以武力見長,也絕非雲上府的普通戰力可比。

就是這幾位宿老齊上,都未必能穩贏他。

所以在如此威懾下,春江河神還是退了一步:“此事并非由我們謀劃,我們不過是幫着打打配合。”

臨江仙長眉微挑:“打打配合,指的是沖着我要害而來的鎮神錐,以及那道幻境中包含的針對橙子的殺意?”

春江河神卻答非所問:“那人對人道的維護毋庸置疑,也并非有意針對您的貓。他只是在他的無私和您的自私這兩個僅存的選擇之間,挑挑揀揀地選擇了後者。”

“呵。”

臨江仙藤杖一轉,恢弘的電光頓時從天上垂落,如倒懸的峰巒,直撲雲上府而去。

“說得好。”巨大的爆裂聲中,他淡淡道:“我也要在維護彼此面上和諧與讓自己念頭通達中選擇後者,但不是挑挑揀揀,而是毫不猶豫!”

彼時,三十三重天頂,正在打坐靜心的天女忽然耳尖一動,睜開眼,狐疑地向下界看去。

“這是何方道友在此……稷山山神?他怎麽發這樣大的火?”

“那只小貓呢?去哪兒了?”

另一邊,隐遇鎮大門開放的瞬間,與程梓交好的人和狼紛紛收到了姜二叔的兩條傳訊。

一條是有人要殺程梓。

另一條的是殺程梓的人出自某個接單之前不調查目标來歷的灰色地帶組織。

第二條附上了幾十個組織據點的地址,想法很清晰——煩請各位幫忙揚了他們。

女劍俠收到傳訊後,面目猙獰地提劍就出去了。

沉江月微微一笑,掏出壓箱底的大規模殺傷性法器,出門遛彎地施施然打上門去。

小鳳凰提溜着世塵找雲上府另外幾位老頭子的麻煩,左手還提着一把梧桐枝,上面點着鳳凰焰,說是給他們放放煙花,熱鬧熱鬧。

隔壁雲水縣的縣主送來助力,一摞同輩人的社死黑歷史,對付那些靠名望把持雲上府的老頭子們頗有奇效。

就連菜得花裏胡哨的雲雪也領了一個據點的份例,龇着牙亮着爪子,久違地重出修行界。

春江河神要是見了這個陣勢,又該大喊那只貓的存在擾亂命軌了。

……

就在整個修行界因為程梓鬧得風風雨雨混亂不堪的時候,他卻在觀星樓上捂着腦殼發呆,覺得自己忘記了什麽。

一些很重要,但又不重要的事。

比如他穿越之前的身份——一個勉強靠寫書混口飯吃的小作家。

再比如他穿越之前寫的最後一本書……那本書叫什麽名字來着?

程梓頭都大了也想不起來那印在腦子裏模模糊糊的幾個字。

還是岑想見他半天不回答,奇怪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喂,你怎麽了?別告訴我你一只貓怕高啊!”

說着,他不放心地往下看了兩眼。

“……我沒事。”

程梓實在想不起來那本書的名字了,只記得主角的名字确實是岑想,可對于劇情又隐隐約約有些印象。

貓貓從不為難自己,他豎起一直垂在發間的尖耳朵,決定走一步看一步,先跟着岑想将這段劇情走完再說!

至少在臨江仙找到自己之前,他得把一件最重要的事弄明白——他到底是不是穿進了自己寫的小說裏。

做下決定,程梓立馬抛開雜念,揪着岑想的衣袖問:“你需要我幫你做什麽?”

岑想望着他閃閃發亮的金瞳,又瞅了瞅他頭頂那對耳朵,忍住伸手去摸的沖動。

“你真的沒事?”他別別扭扭地多關心了一句。

“嗯嗯!”程梓用力點頭,迫不及待地想走劇情,“說吧,到底要我做什麽?”

岑想從鼻子裏呼出一口沉氣,正色道:“盧玉雖然故意将天絕秘境放在那邊,又用耕種靈植的利益刺激百姓們租地耕作,但實際上秘境已經被他的人控制起來。”

“天亮之前的一個時辰,我會替你吸引那幫人的注意,你就跑到秘境中央,幫我毀掉秘境之靈就好。”

“可我不會法術……”程梓咕哝道,低頭對着食指,“我不是妖。”

岑想沒料到他會這麽說,愣了愣,很快又說:“不用你會法術,你只要找到秘境之靈,把這個扔過去就行。”

說罷,他從懷裏摸出一枚赤紅色,雕琢成鳳凰形狀的玉佩,猶豫了會兒才遞給他。

“這裏面儲存着一道劍氣,毀掉它綽綽有餘。”

程梓看看玉佩,再看看強壓着不舍的他,看出這玉佩對他而言很重要。

與此同時,程梓內心也有個聲音在告訴他:別毀掉那枚玉佩。

而程梓從來随心而行。

于是他把玉佩推回去,小腦袋瓜一轉,想出個可獄不可囚的法子。

“摧毀秘境,只需要用強大的力量毀掉秘境之靈就好了是吧?”

“是啊。”岑想眨眨眼,以為他擔心摧毀秘境會傷到他自己,直接說道:“放心,我會保護你不受傷害。我們只需在秘境徹底坍塌之前逃出來,便不會被波及。”

“我又不擔心這個!”

有姜二叔的錦囊護身,程梓狂得直抖耳朵,小圓臉上滿是狡黠的笑意,貓兒眼彎成月牙。

岑想又被可愛到了,甚至覺得牙疼。

“好好說話。”他粗聲粗氣地道,“別老是笑。”

“你真奇怪,還不讓人笑。”程梓鼓鼓嘴,卻也不介意他莫名其妙的話語。

他挪動身體蹭近岑想,湊到他耳邊小聲地說:“其實想要炸掉秘境之靈不用那麽麻煩,明天秘境不是要開放租賃嗎?你在百姓們用來耕種的種子上動點手腳,等入夜百姓們耕作完離開後,你再引爆。這樣大範圍高強度的沖擊,即使炸不碎秘境之靈,也能把秘境炸個七零八落。”

“秘境一毀,百姓們為了租金和種子的錢肯定會去找盧玉的麻煩。到時候你再拱拱火,學着他要求你捐出秘境靈田的話,反過來把他架上高處,讓他因為辜負了百姓們的信任而原價甚至翻倍賠錢,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你看如何?”

說完,程梓睜大雙眼看着岑想,一臉期待地等他回答。

“……”

岑想抿了抿薄唇,摸摸鼻尖又撓撓眉頭,心情微妙得一言難盡。

好半晌過去,他伸手勾了勾程梓的手指,笑得暢快又痞氣:“我五行缺錢,你五行缺德。我們倆還真是天生的好搭檔啊!”

程梓歪了歪頭,耳朵也跟着歪倒,小臉上滿是無辜之色。

“你是不是在罵我?”

“瞧你說的,正所謂大智若愚,大雅若俗,大誇似罵……”

一個捏緊的拳頭遞到他眼前。

“……真是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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