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楚遲思低着頭,她皮膚很白,若隐若現地能望見些青色的血管,像是擺在小碟子裏的乳酪,指尖一壓,便會軟綿綿地融化。

也是了,整天整日宅在實驗裏,自己好說歹說又騙又哄,拉上半天才肯出來走幾步,老是見不到太陽光的,不白才怪呢。

那一塊肌膚完完整整的。

瓷白又漂亮。

唐梨松了口氣,總覺得到現在還有點不真實,之前楚遲思劃破後頸時,那傷口猙獰又縱深,一刀刀劃在她心上。

楚遲思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

唐梨對這一點最清楚不過,那深埋在骨子裏的倔強與孤傲,也不知是從什麽時候養成的,從不低頭,從不輕易向他人尋求幫助。

明明自己第一次見到她時,還是個軟軟糯糯的糯米團子,捏一捏便能湧出粉紅色的餡,總之十分可口美味。

“你…看夠了沒?”

楚遲思的聲音傳來,略有些無奈:“重置之後,我的身體狀态會完全恢複,再嚴重的傷口都會消失。”

不,我想要知道的——

是你目前真正的身體狀态。

唐梨捏了捏自己手心,指尖一松,如墨般的長發便落了下去,在她心間灑下零星水汽。

楚遲思直起身子來,背靠着椅子,将那只粉色湯圓抱在懷裏,指節一下下撫動着絨毛,不知在思考着什麽。

唐梨看得心癢癢。

她也想被對方摟着,慢悠悠地摸。

Advertisement

“對了,遲思,”唐梨疊着腿,身體微前傾些許,詢問說,“關于之前的事情,你還記得多少?”

楚遲思淡淡地望過來。

這一句話藏了好幾層意思,可以問的是“之前所有循環的記憶”,可以是“上上次循環我們之間發生的事情”。

也可以是,“在進入循環之前,我們相遇、相識、相知、相戀的記憶。”

你還記得嗎?

你還記得多少?

唐梨手心都沁出點汗,莫名有點緊張起來,雖然能從楚遲思卧室那副光景揣測一二,但她其實,更想聽到楚遲思親口說出來。

楚遲思看着她,眼睛像是一顆透明的黑珠子,沉默了片刻後,說:“足夠多。”

輕飄飄的三個字,足夠多。

楚遲思神色淡淡,聲音裏也沒多少笑意,更多的是疲憊與困倦:“該記得的都記得,其他的忘了也挺好。”

剛說完,一雙手覆在她頭上,輕輕揉了揉,散落的發絲浸在她指節中,讓楚遲思恍然有種被人捉住了的錯覺。

“所以你就一大早跑游戲城去?”

唐梨揉着她細軟的發,帶了點壞心思,故意将幾縷揉到她面頰上去:“然後準備花大幾千買一個玩偶回家?”

幾縷發垂在眉睫間,弄得楚遲思微有些癢,忍不住眨了眨眼,用指尖把長發勾開:“怎麽?”

這一聲小小糯糯的,帶了點賭氣意味。楚遲思垂着頭,辯解說:“我又不會扔飛镖。”

唐梨立馬接上:“不如花錢雇我啊!我不止會扔飛镖,我還會打游戲,一天下來保證整個游戲城的積分排行榜全是你的。”

楚遲思:“…………”

唐梨一邊貧嘴一邊動作不停,接連揉了好幾下她的長發,才心滿意足地松開手。

墨發又細又軟,溪水般在手心間淌過,那一縷涼意在心尖悠悠地漾開,空氣中滿是她皮膚間滲出的淡香。

浸透了,濕透了。

讓人有些渴,總想喝點什麽。

唐梨的手收回來,但沒有完全收回來,指節一勾,便又掂起了一縷她的長發,在指腹間悄悄摩挲着。

那沁冷發絲被揉了半天,好似也染上了些她身上的溫度,那溫熱的,滾燙的溫度。

楚遲思沒什麽反應,任由她作弄。

“我要排行榜幹什麽,”她托着下颌,長睫密密的,漫不經心地說,“還是一整個游戲城的排行榜。”

唐梨說:“呃,很帥氣,很嚣張?”

“你想想,整個游戲城的排行榜全是你的名字,或者你的代號,每個來玩游戲的小屁孩都得瞻仰一下,不是麽?”

這話說得極其嚣張,讓楚遲思都忍不住彎了彎眉,一絲微不可見的笑意。

“然後代代相傳,大家都知道排行榜第一被某位大神拿遍了。就這樣,你成為了游戲城裏的傳說,神一般的存在……”

唐梨洋洋灑灑地說着大計,也是為了将楚遲思的注意力引開,引到些輕松的事情上來。

那些時間太漫長、太痛苦了。

遲思,不要去想。

“真是,”楚遲思瞧着她,那雙黑眼睛分為靈動,含着一點水意,“你剛才說,每個來玩游戲的小…孩?”

唐梨一噎,話語卡在喉嚨裏。

楚遲思瞧着自己,眼裏分明就在說:‘你一個勵志刷完游戲城所有排行榜的人,還好意思說人家是小孩?’

不愧是楚遲思,腦子轉得太快了。

果不其然,楚遲思稍一偏頭,那縷被唐梨牽着的發絲便給拽走了,晃晃悠悠地落到身前。

黑西裝妥帖斯文,将白襯衫剪出一個三角,紐扣一枚接着一枚,鎖住了她的身體,卻鎖不住那流動的光。

那一顆接着一顆,珍珠般的光。從她發隙之間滾落,順着柔白的脖頸向下淌,倏地淹沒在緊扣的領口裏。

靜夜沉沉,冷浸溶溶月。①

讓人忍不住想要觸碰,去将易碎的月光擁入懷中,一同墜入沉沉的夜裏。

偏生那人還無知無覺,指節纏起發絲,慢悠悠地說着:“照這麽說,你不就是個小孩麽?”

唐梨讪笑,說:“我這是童心未泯。”

楚遲思這人天天晚上把玩偶摟得死緊,怎麽也不肯放開,還好意思說自己是小孩。

“那……”

楚遲思想着什麽,忽地又問道:“那除了游戲,你還喜歡什麽東西?”

我喜歡你啊。唐梨一眨眼,說:“我喜歡貓,很小只還乖巧可愛的那種。你喜歡貓嗎?”

“貓科動物?”楚遲思皺眉,“談不上喜歡。”

唐梨就知道她會這麽說。

之前在北盟科院的時候,不知是誰忘了關窗戶,又恰逢巡邏的安保換班,嚴肅古板的實驗室闖進了一只野貓來。

那貓咪身上黏着落葉,到處亂跑亂跳,把楚遲思整理好的文件統統踩散,還摔壞了一個小書架。

可把楚遲思氣得不行,當場就要去隔壁實驗室借個激光發射器來,兩個助手拼死拉住她,場面一度失控。

最後,還是制服都沒來得及換,抱着蛋糕來找老婆的唐梨一推門——

剛才還“野”的不行的貓瞬間慫了,蔫巴巴趴在地上,在唐梨面前瑟瑟發抖,不敢動彈。

楚遲思震驚了:“怎…怎麽回事?”

兩個助手也震驚了:“這貓剛才還砸了三個燒杯一個冷凝管,怎麽見着您就立刻慫了?”

唐梨說:“可能,因為我長得可愛。”

楚遲思:“……”

兩名助手:“…………”

果然,演講時那個光風霁月,高不可攀的少将全是演出來的吧!把北盟一群眼睛亮亮的年輕小姑娘騙得好苦!

那貓窩在地上,大氣不敢出。

最後被唐梨提溜後頸,扔外邊去了。

在那之後,楚遲思給窗戶上了五把鎖,洋洋灑灑寫了十幾頁投訴,闡明了野貓可能對實驗室造成的毀滅性打擊,希望安保能進一步加強雲雲。

寫得真好,就是太長了。

唐梨隔天就發現這疊紙被扔在投訴箱積灰,她利用自己職權,耍了點小心機,偷偷摸摸地給帶了回去。

把一疊文件帶走容易,但想要找到一個人,并且将她帶回去,可就沒有那麽簡單了。

唐梨站起身子來,說:“走吧走吧,我帶你看貓去。”

楚遲思疑惑:“看貓?”

唐梨神秘一笑,說:“等我們去到後就知道了。”。

汽車平穩地行駛着,拐上了一座高架橋,窗外景色倏地掠過,融成眼底一片灰蒙蒙的霧。

唐梨看似是在望向窗外,其實她是在看倒映在玻璃上的楚遲思。

楚遲思似乎有些困了,毛絨絨的腦袋栽在毛絨絨的玩偶上,墨發紛湧散落,凝成一道道蜿蜒的溪流。

唐梨看着她,眼睛浸着笑意。

“對了,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來,”系統的聲音在耳旁響起,“你上次循環是怎麽結束的?”

唐梨一挑眉,說:“你不知道?”

“Mirare-In三棟大樓連鎖爆炸,瞬間占滿了內存,程序一下子就卡死,觸發了事先編寫的【保護機制】。”

系統解釋說:“我顧得去處理數據溢出,就沒來得及注意你的情況——剛回來,就看見楚遲思緊緊抱着你的屍體,一聲不吭的。”

唐梨一愣:“抱着…我?”

“對啊,”系統說,“你好像是中..槍了?反正血淌得到處都是,楚遲思就那樣抱着你,表情冷漠得吓人。”

唐梨抿了抿唇,沒說話。

“所以,你是闖什麽大禍,還是踩到了死線?”系統好奇地問,“迫使楚遲思一定要刀了你?”

唐梨漫不經心:“大概吧。”

系統又追問了幾句,被唐梨給圓滑地糊弄了過去,汽車在一家店面停下,将兩人都放了下來。

楚遲思看着招牌,表情凝固了:“…貓…咖……?”

這兩個字咬得極深,說得極慢,蘊滿了不情願與對唐梨的質疑。

楚遲思望過來,眼睛微微凝起,開口說:“為什麽帶我來這裏?你是不是調查了我——”

“因為這裏的蛋糕很好吃。”

唐梨雙手插兜,站沒站相,長發懶懶散散地綴在肩頸:“據說有臨港最好吃的咖啡古早味蛋糕,還有提拉米蘇口味的冰淇淋。”

楚遲思頓時沒說話了。

唐梨這人可欠打,還去逗她:“你剛才想說什麽來着?要不我們不吃了,回家吧?”

楚遲思搖搖頭。

聲音很小,有點底氣不足:“來都來了……”

“是啊,來都來了,”唐梨笑着将話接了過去,“就這麽走了怪可惜的。”

貓咖裏面做成了木質的森系風格,空氣中飄着淡淡的咖啡香氣,有好幾只貓慵懶地蹲在架子上,蹲在窗沿。

高貴、孤矜、不搭理人。

楚遲思有點緊張,偷摸着加快一點點腳步,向唐梨稍微拉近點距離:“怎麽到處都是貓?”

唐梨坦然自若:“這是貓咖啊,貓咖裏面沒有貓,如同我的老婆不可愛,兩者都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楚遲思:“…………”

可能是害怕唐梨又蹦跶出什麽更歪的歪理來,楚遲思硬生生把反駁的話給咽下去了。

話說,自己這次循環好像還沒和楚遲思簽婚約,也沒有領證。

目前的重置點還和第二次循環一樣,仍舊【簽訂婚約三天前】的【唐家書房】。

只不過,這次唐梨沒有晃悠三天,而是第一天就在游戲城裏找到了楚遲思。

她思索着,準備把這事提上日程。

楚遲思對貓不感興趣,但貓咪似乎對她很感興趣的樣子。

有幾只高貴冷豔正看着窗外的貓,一見她就來了興趣,紛紛跳了下來,慢悠悠地向這邊靠了過來。

楚遲思一下子更緊張了。

她拿着菜單,向後退了幾步,躲到唐梨的身後,目光很是警惕。

動作太過明顯,連服務員都看出來了,有些小心翼翼地詢問說:“這位小姐…是怕貓嗎?”

“我怕貓?”

楚遲思蹙眉,說:“我不怕,只是覺得貓太鬧騰了,有點煩而已。”

服務員:“……”

那您為什麽來貓咖呢。

楚遲思這趟出門,目标明确,行動迅速,本來準備買了玩偶直接回山頂別墅。

不巧,居然在游戲城裏撞見了唐姓某人,然後也不知道怎麽回事,被那人哄着、騙着,暈頭轉向地就來到了這裏。

楚遲思抿着唇,瞪了那只貓一眼。

貓咪一點都不怕她,反而還湊上來,在楚遲思褲腿蹭了蹭,将黑色布料挂上幾根毛。

楚遲思:“…………”

要不是她忘記把整合了一大堆危險物品的黑色背包給帶上,也不至于落到這麽被動的境界。。

兩人選了個角落坐下,反正離貓特別特別遠,唐梨一拍悠閑自得,歪在沙發裏,看着楚遲思磨磨蹭蹭地點單。

楚遲思還是一如既往地小心謹慎,她偷偷地藏着自己的喜好,從來不敢點喜歡的東西。

生怕被發現了,被抓到把柄。

她垂着頭,翻着菜單,指尖摩挲着邊緣。菜單上封了一層塑料,有些堅硬,将那柔軟指腹壓得微微下陷。

像塊棉花糖似的,想吃。

楚遲思一副很苦惱的樣子,把菜單翻過來,又翻過去,齒貝咬着一絲唇,咬出點微微的紅來。

唐梨嘗過那裏,翻來覆去嘗過好多遍。

齒貝輕輕咬一咬,溢出的聲音很甜,細細碎碎的呼吸很甜,軟綿綿的舌尖也很甜。

唐梨心猿意馬,手心似乎都沁出點薄汗,指節稍一摩挲,便潤上絲縷黏膩的濕意。

她随手拽了張紙巾來,潤了點水,熟稔地将長指與手心擦幹淨。

擡眼望去,楚遲思還在那裏糾結。

唐梨頓了頓,說:“我喜歡咖啡味的冰淇淋,遲思你幫我點一個。”

楚遲思擡起頭:“不對,你不是不喜歡甜食嗎?”

“天氣熱,”唐梨神色平靜,撒謊都不用打草稿的,“想吃點冰的東西。”

楚遲思“哦”了一聲,又重新回去看菜單,不過這次很快便點好了:“冰淇淋,草莓蛋糕,還有一杯熱美式。”

兩盤碟子很快擺上來。

唐梨看了冰淇淋兩眼,很是不滿:“怎麽還灑了巧克力,看起來一點都不好吃。”

她擡頭看看楚遲思那一塊草莓蛋糕,眼睛亮了亮,有些期待地問道:“遲思,我喜歡你那個。”

楚遲思愣了愣:“?”

“我可以和你換嗎?”唐梨盈盈笑着,眉眼微彎,“你那個有一個好大的草莓,我想吃。”

半晌後,她點了點頭。

兩盤碟子順利互換,唐梨看了眼甜膩膩的草莓蛋糕,眼一閉心一橫,用小勺子硬塞了一大口。

又膩又甜,堵得喉嚨不舒服。

不像是她脖頸間滲出的淡香,那清冽淺淡,絲絲縷縷的氣息,沁入手心間,沁入肺腑間的柔甜。

唐梨灌了口水,硬生生地把蛋糕咽下去,三下五除二全部塞完,又喝了一大口水:“味道挺好的,還可以。”

剛挖了一小勺冰淇淋,還沒來得及吃的楚遲思:“…………”

這風卷殘雲般的速度,太可怕了。

楚遲思慢騰騰的,每一口都很小,很珍惜,仿佛這次過後,便永遠都吃不到了一樣。

唐梨也不好意思一直盯着人家看,順手拿過本書來,一邊翻書,一邊偷看人家。

書翻了半本,一個字都沒看進去。

大多數的貓咪都驕傲矜貴,不怎麽愛搭理人,不過也有少數粘人的貓,見着漂亮的姐姐就往人家那邊蹭。

就比如楚遲思身旁的那只。

那是一只通體雪白,晶瑩漂亮的小貓,從座位上靠過來,慢悠悠踩上楚遲思肩膀,差點把她吓一大跳。

“你…你幹什麽?”

楚遲思盯着那只貓,擡手趕了趕,可惜收效甚微:“別過來。”

唐梨翻着書,笑得燦爛:“人家是喜歡你呢。”

楚遲思和那只貓大眼瞪小眼,誰都不肯退讓,最後還是服務員把小貓給拎走,她這才如釋重負。

唐梨瞧着,怎麽都覺得可愛。。

這個世界正值夏季。

燥熱的陽光曬在地面上,遙遠之處湧來凜凜的風,将院落的枝葉吹得婆娑作響。

吃完冰淇淋後,在唐梨的死纏爛打之下,兩人去了民政局一趟,出來之後,手上便多了兩個有些熟悉的小本子。

楚遲思将紅本随意扔到包裏,看唐梨的眼神有點無奈,嘆了口氣:“反正最後都會重置,有什麽意義嗎?”

“誰說的,明明就很有意義。”唐梨理直氣壯,“意義就是我可以拿出去炫耀,意義就是我看着開心。”

楚遲思:“……”

還真是一個好理由啊。

不過與上次循環不同的是,楚遲思并沒有再要求她簽訂那一份所謂的《婚約合同》了,讓唐梨很是懊悔。

簽了合同的話,就可以用裏面的條款來“坑害”楚遲思了,這樣大好的機會,怎麽就沒有了呢?

別墅裏還是一如既往的清冷,管家看着跟回來的唐梨,神色微滞:“唐…唐小姐?”

楚遲思随口解釋了幾句,管家便恭謹地退下了,準備幫唐梨去收拾一下客房。

一切全都重置了啊。

唐梨瞥了眼客廳,堆放的游戲機和卡帶沒了,楚遲思之前瘋狂買的二三十個玩偶也沒了,那裏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不過沒關系,她會慢慢填滿。無論付出多少時間,無論付出多少代價。

其實,她甚至希望楚遲思的記憶也能跟随這個世界一起重置,沒必要苦苦地撐着,哪怕背叛自己,背叛北盟也沒關系。

活得開心一點吧,遲思。

楚遲思也注意到了唐梨的視線,跟着她望了過去,在看到空蕩蕩的客廳後,神情微微一滞。

“雖然沒有簽合約,”楚遲思躊躇着,輕聲說道,“但我們可以按照合約行事,或者,你想要簽一個也可以。”

言下之意就是,錢随便花,卡随便刷,吃住全包,她想買什麽東西都可以,把客廳整個塞滿都可以。

唐梨燦爛一笑:“好啊。”

楚遲思從書房裏拿出《婚約合同》來,理了理紙張,然後将其中一分遞給唐梨。

她神色淡淡的,重複着無數次循環之中,說過無數次的話:“婚後約法三章,我會提供你一切生活上面的需求。”

紙張翻動着,聲音輕細。楚遲思斂着神色,指腹一點點描摹着邊緣:“與此同時,我不會愛上你。”

【我絕對不會動心】

【……真的嗎?】

到頭來,連楚遲思自己都不能确定了。可能真是是被困太久了,哪怕是一點虛假的,帶着目的性的暖意——

她竟然都會想要留下來。

楚遲思垂着眉,輕輕笑了笑,諷刺又苦澀,嘲笑着這一顆脈脈跳動的心,嘲笑着這一點湧動出的微薄希望。

明明在數字概率上是極為不可能發生的一件事情,她卻愚蠢地、天真地想要去相信,相信這麽一個可以被忽略不計的概率。

自己什麽時候成了這樣的人?這樣一個愚蠢、天真,卻又懷抱着希望,想要努力活下去的人。

你明知道自己不可以。

鋼筆劃過紙張,黑紙白字,然後被楚遲思整齊地收好,放到了一個文件夾裏面。

她妥妥帖帖地放好,收好。

可能是夏季太過炎熱,或者是什麽其他的原因,唐梨老是有些犯困,她捂嘴打了個哈欠,将窗臺打開通風。

鼓動的風吹過庭院,連綿不斷的繡球花也跟着簌簌作響,那細密而綿長的聲音,湧動着充盈了每一寸罅隙。

在那罅隙間,會有光漏出來嗎?

唐梨困困地垂着睫,沒有注意到楚遲思一直在看她,她擡手撥弄了一下窗下的花,問:“遲思,我有個問題。”

“你很喜歡繡球花嗎?”

在唐梨的印象裏,楚遲思可不是一個喜歡花的人,她認為花朵就和裝飾品一樣,全是沒有任何用處與功能的東西。

果不其然,楚遲思搖了搖頭。

“那這些花,是原本就有的?”唐梨順手撚了片小花瓣下來,“還是你種下的?”

“算是我‘種’下的。”

楚遲思向外望了望,風湧動着穿過窗沿,拂動着那如墨長發。

有幾縷恰好掃過了唐梨的鼻尖,綿綿的,癢癢的,蔓開一陣幽幽的水汽。

風吹散了她的長發,卻将她的氣息帶了過來。在那些虛無缥缈的淡香間,似乎能觸碰到零星的暖意。

楚遲思望了一會,轉頭看向唐梨,神色平靜,嗓音也是淡的:“你想去看看嗎?”

是邀請,也是試探,亦或是一名孤獨的小主人想要狗狗來陪她。

于是她問,想去看看這一庭院的花嗎?看看這片漂亮的景色,然後陪陪我。

一小會就好,我不貪心。

滿庭院的花簌簌作響,似她輕輕跳動的心,所有的話語與秘密,全都藏在這湧動的風裏。

唐梨笑着說:“好啊。”

兩人向着庭院走去,這裏布置的還挺溫馨,有條窄窄的石階小路,通往庭院中的一個白色小亭子。

道路旁種滿了繡球花,各種各樣,什麽顏色的都有,甚至給人一種太多了,快要滿出來的錯覺。

“為什麽全是繡球花啊?”唐梨随口問道,“不交錯着種些別的東西嗎?”

楚遲思瞥她一眼:“你想知道?”

關于你的一切事情,我都很感興趣,我都想知道。唐梨點點頭:“當然。”

楚遲思抿着唇,長睫微垂,悄然将眼中的一絲光澤掩了起來。

她在花叢旁邊蹲下,将墨發向後挽了挽,緊接着向唐梨伸出手。

楚遲思神色平靜:“把手給我。”

唐梨微微一滞,在這次循環中,這是楚遲思第一次主動向自己伸出手。

細白漂亮的指節,染着一點花瓣般的淡粉色,會輕輕捏自己面頰,總是夾着一支電子筆苦惱的手。

唐梨壓了壓心頭的悸動,也跟着蹲下身子來,滿心歡喜地,将自己放到楚遲思手心間。

楚遲思皮膚薄,溫度也偏低,手心間總是透着一點涼意,香氣清冽,幽幽地蔓到心尖。

她輕握住自己,皮膚好軟。

楚遲思握住了唐梨的手腕,将她向下拉了一點,示意唐梨将手壓在層疊的花叢中,去撫摸那一叢又一叢的繡球花。

花瓣觸碰着手心,有些癢癢的,可楚遲思卻沒有要放開自己的意思,只是凝神看着唐梨,眉睫微微擰起。

唐梨有點疑惑:“遲思?”

握着腕間的手緊了緊,壓進來一點觸不可及的淡香,楚遲思向她靠過來些許,唇畔貼着耳側,吹進幾縷熱氣來。

她認真地問:“摸到了嗎?”

長睫密密的,似乎要觸碰到面頰,唐梨臉騰地一紅,想起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好在狂風呼嘯一吹,愣是把她給吹清醒了。唐梨攏了攏手心,花瓣柔柔拂過肌膚,有點癢。

“花瓣挺軟的,”唐梨很誠實,“不就是很多很多繡球花嗎。”

楚遲思蹙了蹙眉:“仔細。”

唐梨呼口氣,把腦子裏旖旎的想法收了一收,繼續用心仔細地去觸碰那些層層疊疊,堆積在一起的繡球花。

驀然間,她注意到了什麽。

就在一個瞬間,她似乎“穿透”了那些繡球花,原本屬于花瓣的柔軟觸感消失了,手心間空空落落的,什麽都沒有觸碰到。

這是怎麽回事?

她維持住表情,轉頭望向楚遲思,嘴裏說着“還是只有花啊”,眼睛卻微微凝起,一直注視着楚遲思。

遞了一句無聲的話過去。

楚遲思松開她的手腕,冷漠地瞥了唐梨一眼,理了理袖口:“外面風大,我先回去了。”

唐梨蹲在路旁,點了點頭:“好的,我再看一會花。”

“都說繡球花嬌生慣養,楚遲思倒是厲害,居然養了這麽多?也不知道她多少天澆一次水,将花養得這麽漂亮……”

唐梨碎碎念叨着,反正不是念給自己聽,而是念給某個在耳旁潛水,一直都沒有說話的系統聽。

她又用手撥弄了幾下繡球花,很快便發現那個奇怪的“穿透”現象發生的規律。

當花朵密集到一定程度後,然後自己再用力撥弄好幾下,讓花瓣全部搖晃碰撞起來,就有那麽一絲可能會觸發剛剛的“穿透”感。

不過,這個“穿透”感并不會持續太久,往往只有一兩秒便會消失。

就像是世界數據驀然過載,然後被程序迅速檢查到了漏洞,快速修複好一樣。

唐梨隐隐約約,好像猜到楚遲思為什麽要種這麽多繡球花,又為什麽要帶自己來看的理由了。。

回到屋子裏之後,緊閉的門窗隔絕了風聲,屋裏冷氣開得很大,将寒意一點點打入骨子裏。

不過唐梨依舊挺熱的。

雖說剛才摸繡球花給自己提供了不少值得利用的信息,不過她慢悠悠在沙發上坐下來時,腦子裏卻想到了另一件事。

有點…不太好意思說出來。

剛才楚遲思握住她的手腕,壓得血脈溫吞地燃,一句“摸到了嗎”吹過耳邊,把唐梨的心神給全攪亂了。

楚遲思以前也說過這句話,不過是在一個完全不同的情況下說出來的。

水聲密密響着,熱水淅淅瀝瀝落在兩人身上,将玻璃門蒙上白霧,悄然潤濕了她修長的指節。

楚遲思依在懷裏,長發自肩膀柔柔垂落,也是這樣輕輕握着她的手腕,一點點向下拉去。

她偏頭向後望來,濃長的睫染滿水色,眼角被熱氣蒸得微紅,挑起一絲綿綿柔柔的癢,一分惑人沉淪的蠱。

可偏生那眼睛幹淨又明亮,黑白分明,含着一縷怯生生的嬌軟,讓人不忍心下手。

手腕被人圈着,觸感軟軟的,力道也不大,指腹一路下滑,在肌膚上陷下去,陷下去,陷在融化的雲裏,汪出暖融的水意。

楚遲思不好意思極了,根本不敢看唐梨的眼睛,面頰輕蹭着她肩頸,小之又小,輕之又輕地問了句:“摸到了嗎?”

她面頰微紅,長睫一點點掃過鎖骨,軟的像是羽絨尖尖,好癢好癢。。

唐梨!你這個畜生!你這個人渣!你這個下流的混賬!你一天到晚腦子裏裝得都是什麽!

剛剛還窩在沙發上的唐梨,現在已經出現在了洗手間裏。

她鞠起冰水,統統潑到自己的頭上和臉上,指骨抵着洗手臺,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不就是三個月零三周沒見到老婆嗎,唐梨無聲地譴責着,自己把自己罵了個狗血淋頭,你能不能想點正經的!

罵了一通後,唐梨神清氣爽。

就是後背出了些薄汗,導致襯衫黏着肌膚,有些不舒服。

唐梨解開幾枚領口的扣子,用手當做小扇子,用力扇了幾下。

系統冒了出來,很是奇怪地問道:“我就快進了幾分鐘,怎麽你就滿臉通紅地跑到洗手間裏去了?”

原來剛才又在操控時間啊。

唐梨面不改色,随口胡扯說:“剛剛去庭院看花,結果看入迷了被太陽曬傷了,皮膚刺痛刺痛的。”

其實這謊言挺拙劣的,但扛不住唐梨這人太會說謊了,從小說到大,仿佛喝水吃飯一樣自然流暢。

她目光清清亮亮,聲音認認真真,系統壓根就沒懷疑:“潑水是不行的,你可以買點藥膏塗一下。”

唐梨說:“行,晚點去買。”

洗手間中仍舊騰着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燥熱,唐梨在櫃子裏翻了翻,發現自己之前買的抑制劑也被重置了。

還真是諸事不順。

反正也是下午了,唐梨幹脆去拿了管家匆匆買來的換洗衣服,順便洗了個澡。

“嘩啦啦——”

熱水鋪天蓋地般落下,淋濕了褐金長發,順着擡起的手臂與脖頸向下滾動,也帶走了身體裏湧動不安的溫度。

唐梨洗了個頭,換上管家買的白襯衫,正在洗手臺旁用毛巾擦頭發,門忽然被人輕輕敲響了。

是楚遲思的聲音:“你洗好了嗎?”

她聲音猶猶豫豫的,隔着門傳過來:“我想拿一個東西。”

唐梨伸出手,“咔嗒”一聲打開門鎖,說:“洗完了,你進來拿吧。”

抽風機嗡嗡運作中,洗手間裏還盈滿了霧氣,被室外的冷風吹散了些許,綿綿地在兩人之間湧動。

楚遲思還穿着之前的衣服,有些小心翼翼地踏進來,空氣中全是微熱的水汽,細雨般兜頭淋了下來。

唐梨倚畩澕獨傢在洗手臺旁,半倚過來,“遲思,你找什麽東西啊?”

被熱水蒸過的長睫暈滿水意,淺色眼睛裏似有幾條光點小魚在游動,有些好奇地打量着楚遲思的動作。

褐金長發被盡數打濕,黏連在柔白的面頰旁,還在向下滴着水珠,劃過微微泛紅的脖頸,洇濕了衣領。

那白色襯衫太薄了。

唐梨嫌棄襯衫扣子太緊,便松開了兩枚,可只是一點點水珠而已,便将領口浸得濕透。

朦朦胧胧的霧氣間,隐約能望見那修長漂亮的鎖骨,微微凹陷着,盛着一弧柔光。

楚遲思呼吸一頓,耳廓像是燒起來似的,自從進循環之後,她還從未有過如此手足無措的時刻。

這…這人怎麽能這樣!!

唐梨還沒弄明白楚遲思要拿什麽,結果一條毛巾就被砸到了頭上。

緊接着門被“嘭”的關上,嗡嗡作響着。

唐梨把毛巾摘下來,擦了擦滴水的長發,還有點茫然:“遲思?”

沒有人回應她,洗手間裏空空蕩蕩的,楚遲思早就不見了,消失在那好大一聲的關門聲之後。

洗手間裏氤氲着熱氣,鏡子上蒙着層白霧,唐梨瞥了兩眼,看不清自己的臉,只能望見一個模糊的影子。

老婆這是怎麽了?

唐梨有點懵。

作者有話說:

今天是——

每天都在偷偷澀老婆的甜梨and不小心被澀到後的驚慌芝士-

【引用與注釋】

①:丘處機《無俗念·靈虛宮梨花詞》-“靜夜沉沉,浮光霭霭,冷浸溶溶月。”

寂然漆黑的靜夜,梨花悄悄綻放在月光溶溶的夜色中。

同類推薦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快穿]大佬又又黑化了

寧書綁定了一個男神系統,每個世界都努力的感化他們,只是……“乖,不準怕我。
”病态少爺摟着他的腰,勾唇撩人,氣息暧昧。
校霸将他抵在角落,捏着他吃糖的腮幫子:“甜嗎?張嘴讓我嘗嘗。
”當紅影帝抱着他,彎腰嗓音低沉道,“過來,給老公親。
”寧書帶着哭腔:別…別親這麽用力——為你瘋魔,也能為你立地成佛1v1,撒糖專業戶,不甜你順着網線過來打我。

神話原生種

神話原生種

科學的盡頭是否就是神話?當人族已然如同神族,那是否代表已經探索到了宇宙的盡頭?
人已如神,然神話永無止境。
我們需要的不僅僅是資源,更是文明本身。
封林晩:什麽假?誰敢說我假?我這一生純白無瑕。
裝完哔就跑,嘿嘿,真刺激。
另推薦本人完本精品老書《無限制神話》,想要一次看個痛快的朋友,歡迎前往。
(,,)小說關鍵詞:神話原生種無彈窗,神話原生種,神話原生種最新章節閱讀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你是我攻不過的人

“菜我買,飯我做,碗我洗,地我拖,衣服我洗,錢我賺,你還有什麽不滿意?”
“被你這麽一說,好像我真的不虧。”
蘇圈和熊果,鐵打的兄弟,拆不散的cp。
槍林彈雨一起闖,我的背後是你,你的背後是我,最信任的彼此,最默契的彼此。
這樣堅固的一對,還有情敵?
開玩笑嘛?一個炸彈炸飛去!
多少美女來問蘇圈:放着大片花海你不要,為什麽要守着這個懶鬼?
蘇圈說,沒錯,熊果就是個懶鬼,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了,洗個碗能碎,煮個面能炸,可是,他就是我活着的意義。
熊果:“好難得聽圈圈說情話啊,再說一遍還想聽!”
蘇圈:“你滾,我說的是實話,請注意重點,你除了會玩電腦什麽都不會!”
熊果:“錯了,重點是我是你……唔……犯規……”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快穿:清冷宿主被瘋批壁咚強制愛

【雙男主、強制愛、病嬌偏執、雙強虐渣、甜撩寵、1V1雙潔】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傻了吧,頂流影帝暗戀我三千年!

[無女主+病嬌+爆笑+娛樂圈+蘇撩甜寵]
魔尊裴炎死後重生到了三千年後的現代,為償還原身欠債擺脫渣男,他參加選秀,因為腰細身軟一舞絕塵而爆紅。
粉絲們:這小腰,這舞姿,這長相,絕絕子!
導師江澈坐在評委席上,眸色幽深看着舞臺上的裴炎,喉結微微滾動,嗯……很絕,都是我的!
外人眼中的頂流影帝江澈清冷衿貴,寬肩窄腰大長腿,行走的荷爾蒙。
後臺,江澈挑起裴炎的下颚,聲音暗啞而危險:“師尊,我等了你三千年,你乖一些,我把命都給你!”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開局給魏爾倫戴了頂環保帽

穿成十六歲的少年,麻生秋也父母雙亡,無牽無挂,奈何原主沒有給他留下後路,已經是橫濱市著名的港口組織裏的一名底層成員。
作為非異能力者的普通人,他想要活下去,生存難度極高。
——沒有外挂,就自己創造外挂。
四年後。
他等到了命運最大的轉折點。
在巨大的爆炸過後,麻生秋也處心積慮地救下了一位失憶的法國美人。對方遭到背叛,人美體虛,冷得瑟瑟發抖,脆弱的外表下有着耀眼的靈魂和天花板級別的戰力。
“我……是誰?”
“你是一位浪漫的法國詩人,蘭堂。”
“詩人?”
“對,你也是我的戀人。”
麻生秋也果斷把他放在心尖上寵愛,撫平對方的痛苦,用謊言澆灌愛情的萌芽。
未來會恢複記憶又如何,他已經抓住了全世界最好的珍寶。
感謝魏爾倫!
你舍得抛棄的搭檔,現在是我老婆!
【麻生秋也CP蘭堂(法文名:蘭波)】
我永恒的靈魂,注視着你的心,縱然黑夜孤寂,白晝如焚。
——詩歌《地獄一季》,蘭波。
★主攻文。秋也攻,攻受不會改變。
★蘭波是二次元的異能強者,三次元的法國詩人。
★雙向熱戀,結局HE,讓這場愛情的美夢用烈火焚燒,燃盡靈魂的狂熱。
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

耽美 魚危
270.3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