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出場過一次! (1)
第47章
唐梨一僵,她當然知道楚遲思有一個捏成了鹦鹉螺形狀,歪歪扭扭的小陶土。
因為那是她看楚遲思壓力大,特意請了假跑過來陪老婆,兩人一起去陶土店捏的小玩意。
雖然鹦鹉螺不幸在窯裏被燒裂了,但楚遲思還是把它擺在了實驗室的桌子上,擺在最明顯的位置。
小陶土捏得歪歪扭扭,還裂了一條豁口,和周圍齊齊整整的文件,細致精妙的儀器格格不入。
“你為什麽連這個也知道?”
楚遲思的聲音已然崩潰了,啞得不行:“你們到底做了多少調查,不能放過她嗎!”
唐梨慌了,她确實是故意提起“鹦鹉螺”的,本來只是想偷偷地暗示一下老婆。
她想要遞自己的身份過去,想要暗示對方自己并沒有惡意,但看楚遲思這副激烈的反應——
楚遲思所經歷的循環與重置,絕對比自己預估的次數要更多、更多,到達了一個極為恐怖的數字。
在她失蹤的三個月零三周裏,究竟經歷了什麽?
究竟有過多少次循環?
咖啡杯被楚遲思“哐當”打翻了,滾燙的咖啡瞬間灑了滿桌,滿眼都是厚重深沉的棕色。
水珠順着桌沿滴滴答答,向下淌,似她那一顆不斷下沉、下沉的心。
楚遲思緊緊盯着她,眼眶愈紅,指節緊緊扣着桌沿,手腕一直在顫抖。
好像馬上就要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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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那個鹦鹉螺是我們一起做的,是她送給我的東西,是我們的結婚紀念日禮物。”
“她那麽忙,卻還是推遲了滿滿當當的行程和訓練,和上将大吵一架。千裏迢迢地跑到北盟科院裏來,只是為了看看我,陪陪我……”
楚遲思啞聲說着,聲音被水汽暈得含混不清,滿是控訴滿是委屈:
“她以為我不知道,但其實我只是裝作不知道,就這樣自私地去占用她的訓練和行程,去占用她的時間。”
“我好自私…我好對不起她……”
楚遲思的眼眶已經全紅了,淚水從下眼眶一點點蔓上來,發着抖,打着轉,卻拼死都不肯落下那麽一滴。
唐梨呆住了,“遲思?”
“可是,現在的我只有這麽一點東西了,只剩下那麽一點點的回憶了——你們就連這個都要搶走嗎,都要全部替代掉嗎?”
“我已經什麽都沒有了!”
她一句句說着,聲嘶力竭般地喊着,将自己喊得都碎了,全都碎在唐梨的心上。
漆黑的眼裏蒙着霧,蓄滿淚,像是被溪水沖刷過千百萬遍的黑石,早已沒了往日的光澤。
那一艘在海上永遠行駛着,永遠無法靠岸的忒修斯之船啊。①
船上的零件與木板被換了一件又一件,永無止境地換下去,到最後,誰也不知那船身究竟是嶄新無比,還是早已千瘡百孔。
當木板盡數腐朽,被鹽分所侵蝕,她便任由海水緩慢地湧入,下沉,下沉,沉入那一片無邊無垠的黑暗中。
屋子裏靜得吓人,只剩下了咖啡滴落在地面的聲音,還有她低啞的咳嗽聲,與斷斷續續的呼吸聲。
唐梨垂着頭,死死攥着拳。
她很清楚自己不能再說話了:頂着這副皮子說出的每一句話,每一個詞,都是對楚遲思的第二次,第無數次傷害。
該死的混賬!!
我寵了她六年,六年她都沒有發過脾氣,沒有掉過一滴眼淚,每天都開開心心,高高興興的人啊。
我小心翼翼守護着,無比珍愛着的人,從不讓她有一點難過,從不讓她有一點不開心的人——
怎麽到你們手裏,就被折磨成了這個樣子,怎麽就碎得不成樣子了?!
楚遲思喊得太兇狠,把自己嗓子都喊啞了,一口氣有些沒喘過氣,撐着桌面發着抖。
她偏過頭,眼角紅的厲害,捂着嘴咳嗽着:“咳,咳咳……”
唐梨忍了一聲,兩聲,在第三聲時,她徹底忍不住了,快步上前去:“遲思,我——”
剛靠近兩步,便被截斷了。
楚遲思向後退了一步,手背到身後,瞬息之間,金屬冷光閃過,直直地指向了唐梨的眉心。
她嗓音沙啞:“不要過來。”
那聲音極穩,極靜,仿佛剛才那些湧上來的回憶與痛苦只是錯覺,是須臾缥缈的幻境。
而現實只有一片冰冷:“滾開。”
她仰起頭來,眼眶仍舊紅得厲害,可是持槍的手卻極穩,直直對着唐梨額心。
唐梨不偏不倚地看着她,沒有躲開,也沒有猶豫,只是喊她的名字:“遲思。”
楚遲思一咬牙,扣動了扳機:
“嘭——”金屬裹挾着刺冷的風,擦着唐梨面頰劃過,切斷了幾縷褐金長發。
長發斷裂,那幾縷碎芒紛紛揚揚地墜下,落在滴滿咖啡水澤的地面上。
楚遲思端着金屬,聲音極寒:“如果你還想在這個循環裏多活幾天的話,就不要跟過來。”
唐梨抿了抿唇,沒說話。
哪怕楚遲思這樣說也無所謂,她絕對、絕對是會追過去,追到天涯海角也不會就這樣放走她。
楚遲思目光是冷的,聲音也是冷的,如化不開的寒冰:“我從不開玩笑。”
話音剛落,她一咬牙,指尖再次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金屬晃着冷光,“嘭!”聲再次響起。
這次更加接近、更加精準,擦着唐梨脖頸而去,劃出了一道細細的傷口。
很細,滲出幾粒血珠來。
可唐梨仍舊沒有躲開,只是那樣看着她,往日裏總盈盈笑着,沉靜又自若的眼睛裏面……
似乎有些其他的東西。
楚遲思咬着唇,閉了閉眼睛。拿着金屬的手腕在顫抖,下一次很可能就瞄不準了。
她用袖口狠狠擦了一下眼角,拎起外套和黑色背包,将金屬胡亂往口袋裏一塞,向外跑去。
楚遲思頭也不回地向外跑,只是擦過唐梨身旁時,手腕被人給抓住了。
力道很輕,随便就能掙脫。
唐梨啞着聲音,輕輕喊她的名字:“遲思,你別做傻事。”
楚遲思紅着眼,抿着唇,一把甩開了她的手腕,頭也不回地沖出了大門。。
別墅裏只有一輛車,鑰匙又緊緊握在楚遲思手裏,唐梨一點辦法都沒有,追都不知道怎麽追。
不…不行,絕對不能讓楚遲思一個人。她絕對不會放心。
唐梨不知道她去了哪裏,只能憑借本能去找,先心急火燎地沖去了Mirare-In一趟。
兩名小助手都是她很信任的,說不定楚遲思會來找她們,一起商量商量,一起說說話?
現實殘忍地擊碎了想象。
奚邊岄一臉茫然:“您…您就是傳說中那一位未婚妻嗎?可是遲思姐今天請假了,沒有來上班啊。”
其他幾名職員狐疑地打量了唐梨兩眼,也是這麽說的:楚遲思今天根本就打算來公司。
不在Mirare-In的話,楚遲思會去哪裏呢?
唐梨站在公司門口,平時第二次覺得自己是如此無力,如此卑弱,仿佛什麽事都做不到,什麽事都做不好。
第一次,是在接到楚遲思失蹤消息的那一刻,她只覺得整個世界都崩塌了,變成了灰蒙蒙的霧氣,太模糊太朦胧,什麽都看不清楚。
街道上人來人往,車水馬龍,一派熱鬧繁華的景象,可是天空卻很安靜,就連吹過耳畔的風也是安靜的。
都好似那一聲嘆息。
轉眼便成空,如飛而去。
唐梨深呼吸了一口,壓着突突直跳的額心,線索,任何的線索,任何的可能性,都絕對不能放過。
楚遲思喜歡安靜,喜歡她所熟悉的地方,她之前和自己說過,她會反複回去,聽書教授的同一場講座。
聽了很多很多次。
講座!對,就是講座!
楚遲思本身就是北科畢業的,雖然讀書時間不長,但是對教授、對校園都有很深的感情,她很有可能會去那裏。
唐梨瞬間抓到了重點,立馬從Mirare-In門口喊了一輛車,心急火燎地向着北科趕過去,沖進平靜的校園之中。
北科校園裏還是一如既往的寧靜,恰逢上課的時間,郁郁蔥蔥的樹林小道上面,基本看不到多少學生。
唐梨雖然課業是倒數,但她的空間思維能力訓練得很強。
基本上,她只要到過一遍的地方,都能夠完整地記下位置與道路來,甚至還能完整地畫出潛入地圖來。
沒辦法,生活所迫。
用唐梨自己的話來說,就是:“認不得路的Alpha是找不到老婆的。”
當時和楚遲思說這件事的時候,兩人剛好出去旅游了,靜谧的小木屋旅館裏,就只有她們兩個人。
爐火簌簌燃燒着,發出細細的“噼啪”聲響,唐梨仰面躺在床上,楚遲思則趴在肩膀旁邊,指尖纏着她的金發玩兒。
楚遲思聽後笑了半天,口中含着一條發繩,趴在唐梨身旁,掂着她的褐金長發編小辮子。
“那我要是有一天,把你帶上火車,開得遠遠之後丢掉你——”
楚遲思擺弄着金色長發,一向正正經經,被北盟稱為“高嶺之花”的她,難得開了個玩笑:“你能找到回家的路不?”
那縷長發被她拽啊拽啊,分成了三小束,綁成了一條小小的辮子,還是雙股螺旋結構,天知道楚遲思怎麽綁出來的。
唐梨任由她随便弄,嗓音懶懶的,含着一分笑意:“那肯定找的回來,回來後還要繼續纏着你,煩死你。”
楚遲思撲哧笑了:“是嗎?”
小辮子剛綁好,剛還躺着的唐梨忽地翻身坐起,她挪了挪身子,晃着小辮子,猛地湊到楚遲思身旁。
她盯着楚遲思看,淺色的睫挨了過來,眼睛盛滿水意:“遲思,你要扔了我嗎?”
唐梨委屈巴巴的,用鼻尖去蹭了蹭她的面頰,長發全蹭到她肩膀上,像是讨好人的小狗:
“遲思,你不要我了嗎?”
楚遲思撲哧笑了,擡手去揉她細軟的長發,偷偷拽了拽剛綁好的小辮子。
她眉睫彎彎的,頰邊的酒窩好甜,甜到唐梨心裏去:“怎麽可能,我不舍得的。”
唐梨在校園中大步流星地走着,憑着記憶找到了書教授那一場演講的講堂。
只不過,這才是循環開始的第二天,書教授的講座在第十幾天的時候,按理說應該還沒開始。
所以,楚遲思會在嗎?
唐梨心裏有點忐忑不安,但再不安也沒用,如果楚遲思不在這裏,她再繼續找就是了。
遲思,我認得回家的路。
遲思,我一定會找到你。
果不其然,講堂裏面雖然亮着燈,但是講座根本就沒有開始,無論是教授和學生,現在都在其他的地方。
偌大的講堂裏面空空蕩蕩,除了縮在角落,望着空無一人講堂發呆的楚遲思。
她坐在最後一排,縮在陰影處的角落裏,整個人都趴在桌子上,長發淩亂地堆在身側,手中撥弄着一張紙巾。
紙巾被疊了幾下,只不過已經被水浸透了,被楚遲思捏來捏起,企圖捏成一個正方形。
沒事…沒事就好。
唐梨心裏的一塊大石頭轟然砸落,她松了口氣,連忙快步上前,隔着幾排座位喊道:“遲思!”
楚遲思一僵,身子都直了,不過她看上去冷靜了不少,只是悶悶地問:“你怎麽來了?”
“你快吓死我了。”唐梨已經走到了跟前,毫不猶豫地堵住了出口的座位,不給楚遲思出去。
還是她一如既往的厚臉皮與千層套路,專門挖坑,就只盯着老婆一個人坑。
楚遲思:“……”
楚遲思抿了抿唇,沒有搭理她,只是偏過頭去,指節捏着那一張濕透的面巾紙,沉默地看着無人的講堂。
唐梨可是有備而來,她翻了翻自己的小包,又掏出幾張面巾紙,遞給楚遲思:“還要嗎?”
面巾紙軟軟的,帶着點零星梨花淡香,鮮活的,燦爛的,不是那種用香料硬生生造出來的氣味。
楚遲思抿着唇,接了過來。
她也不說話,指節攥着那一小塊面巾紙,很緊很緊,而又倏地松手,任由紙巾掉到桌面上。
面對着唐梨溫柔的目光,楚遲思好像一下子洩了氣,有些底氣不足地說:“我只是想靜靜而已。”
楚遲思垂着眉,又重新趴回桌面上,長睫微睜着,漆黑眼睛裏倒映出那空無一人的講堂,倒映出一片虛無與空寂。
她忽地嘆了口氣:“你放心。”
楚遲思聲音平靜,淡淡地說道:“我知道尺度,知道什麽時候才應該結束這個循環。”
自己的時限是三十天,而不是管理員所認為的六十天。
楚遲思比誰都清楚,再溫柔的美夢,再平靜的日子,都必須要在三十天後結束。
因為,那是她所能承受的極限。。
楚遲思擺弄着唐梨給的那一張面巾紙,摸起來很柔軟,質量好像比自己那張好一點。
忽然間,長發被人揉了揉。
唐梨也跟着趴了下來,金發軟軟地散開,其中幾縷勾到了楚遲思的面頰,有些癢癢的。
楚遲思躲了躲:“怎麽了?”
“還是難過嗎?”唐梨歪過頭來看她,一雙眼睛清清澈澈,似乎看穿了她層層疊疊的僞裝,看透了她所有的思緒。
“還是不高興啊。”
唐梨自顧自地說着,又往楚遲思這邊蹭了蹭,剛被撥弄開的發又纏了上來,小狗似的纏着你。
她輕輕撫摸着自己的長發,動作很輕,有一種錯意的溫柔。楚遲思試着閉上眼睛,再睜開時:
那人還在這裏,沒有離開。
楚遲思垂下眼簾,任由那人一點點靠近,呼吸綿綿地透過發隙間,觸碰着她的面頰。
“遲思,不要不高興了。”唐梨抱了過來,很輕很輕一個擁抱,環過脖頸,将她摟在懷裏。
楚遲思鼻尖一酸,指節攥緊了那張小小的面巾紙,她顫聲開口:“都怪你。”
“其實我本來沒有這麽想她的。反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她垂着頭,捏着指尖的手越緊,聲音也越來越輕:“我早就忘得差不多了。”
“嗯。”
“都是你的錯。”
“嗯。”
“都是你讓我一下子全想了起來,真的好過分,我讨厭你,我好恨你。”
“嗯。”
無論楚遲思說什麽,唐梨全都應了下來,包容她的脾氣,包容她的難過,包容她的無措。
攥着面巾紙的手更緊了。
“對不起,”楚遲思低聲說着,“我不應該全部怪罪到你身上。我不應該向你發脾氣。”
她苦笑了一下,聲音很輕:“說到底,你只是聽從吩咐而已。”
“你可能連我是誰都不知道吧,你可能也覺得這一切只是游戲,你也不知道那些人究竟想要什麽。”
唐梨愣住了,喉間一點點蔓出苦意來,又澀又苦,是火燒盡之後的碳塊,滿是蒼白的灰燼。
為什麽……
你要向我道歉?
楚遲思嘆了口氣,喃喃說着:“你根本不知道內情——可能是家人生病需要錢之類的,才會來到這裏。”
唐梨沉默了許久許久,最後還是沒有說話,只是将楚遲思稍微抱緊一點,将散落的墨發偷偷圈在懷裏。
她摟着楚遲思,像是揉貓咪一樣揉了揉那細軟的長發,輕聲開口:“遲思。”
唐梨目光溫柔,輕聲地問:“既然都這麽說了,你想知道我在現實世界之中,是幹什麽的嗎?”
楚遲思一愣,轉頭看她。
這還是第一次,這副殼子下的【人】敢向自己提起現實世界的事情。
那個人膽子就這麽大,不怕被背後的觀察者,亦或是神出鬼沒的管理員注意到?
所要擔當的風險太大了,得到的回報也不成正比,那人就這麽着急,不知道藏一下自己的底牌嗎?
楚遲思心中生疑:“是什麽?”
唐梨神色很認真,直接無視了系統在耳旁的嚷嚷,伸手扣住了楚遲思的五指。
指節沒入指縫間,将她嚴絲合縫地扣緊,梨花密密包裹住了她,抽出清冽的枝葉。
唐梨靠得很近,淺色的睫似扇在心尖,一陣陣的癢:“遲思,猜一下?”
“你非常敏銳,身手也很好,輕易便能察覺到跟蹤者,知道怎麽躲避監控攝像頭。”
楚遲思鼻尖還有點紅,開始認真分析:“不過,能被她們找到的話,證明你很缺錢——你是個雇傭兵?”
不愧是楚遲思,一下子就正中靶心,差一點點就把唐梨老底給掀了出來。
其他的條目都極為準确,幸好唐梨不缺錢,單純是卧底進來找老婆的。
“哎,你這可就太高估我了。”
唐梨笑着說:“我是個專欄記者,一個職業狗仔隊,天天跟蹤在大人物身後拍新聞的。”
楚遲思抿了抿唇:“是嗎?”
唐梨眉眼彎彎,扣着楚遲思的手緊了緊,指尖向裏探,撓了撓她手心。
“是啊,幹我們這一行的,總能知道些不為人知的秘密,我今天就告訴你幾個——”
聲音吹過耳尖,癢癢的。
“其實,唐梨少将平生最煩的就是做演講,看到演講臺就開始頭疼,恨不得全部翹掉回家陪老婆。”
“其實,唐梨少将的行程沒有那麽滿,那一點小訓練她半天就能全部做完,剩下的時間都是盯着A隊那幫小兔崽…咳,隊員們跑圈。”
“其實,唐梨少将和唐弈棋上将兩人八字不合,五天一大吵三天一小吵,動不動砸個桌子掀個屋頂,北盟武裝裏的人全都已經見怪不怪熟視無睹了。”
唐梨一句一句地慢慢說着,聲音好溫柔好溫柔,每個字都很慢,很清晰,一點點在耳廓裏融化。
所以——
遲思,不要覺得對不起。
楚遲思趴在桌子上,像是聽到了,又像是沒聽到,好半晌才輕輕地“嗯”了一聲。
唐梨望着她,眼裏浸着無邊溫存,指尖蹭了蹭她的眼角,撚去一縷滾燙的濕潤。
楚遲思偏過頭來,正對上唐梨的視線,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間,好像只裝滿了自己。
再也裝不下其他的東西。
那一顆被沉在海底,被黑暗浸透的心髒,似乎又開始重新跳動了起來。
她帶着小小的工具箱,坐在破破爛爛的小船上,聽着永恒不變的海浪,看着無邊無垠的霧氣。
船壞了又補,不斷被破壞,再不斷加固,她帶着所有美好的記憶,在這一片死寂的黑暗之中,等待着她的燈塔。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楚遲思終于開口了,眉睫彎了彎,彎出一個單薄的笑來。
她偏頭看着唐梨,聲音輕細:“你一個記者,能知道這麽多?”
唐梨也笑了,眉睫彎彎的像是月牙,擡手撚了撚楚遲思的耳垂:“你猜?”
軟軟的,有些燙。
指腹摩挲那一塊軟肉,莫名勾起些癢意來,直撓到楚遲思心裏去。
“我…我才不相信你。”
楚遲思趴在桌面上,聲音雖然還是啞的,卻帶了點久違的笑意:“你肯定是胡編亂造的,整天瞎編新聞。”
唐梨莞爾:“是嗎?”
楚遲思說:“我讀過北盟日報的科技專欄,連電磁波和機械波都能搞混,肯定沒有經過專業審查。”
唐梨笑了:“這都被你發現了呀,真聰明。”
楚遲思點點頭:“你就是一個大騙子。肯定都是故意這麽說,說來哄我開心的。”
她将自己埋到胳膊裏,可是仍然有梨花香氣溜了進來,像是有好幾顆珍珠在胸膛裏面滾動,落出脆生生的響。
哪怕這個人是故意騙我,哄我的,可是我确實開心了一點點。
藏在黑發間的耳尖有些發燙,那一小張面巾紙都快被摩擦的起球了,終于被她放了下來,搭在木制的桌子上。
楚遲思偏過頭,偷看着唐梨,而對方一直都在注視着自己,溫柔的目光從沒有離開過片刻,虔誠而溫馴。
所以,可不可以再哄我一下?
她正這麽想着的時候,唐梨便已經靠了過來,唇畔落在眼睫間,落下一個淺淺的吻。
楚遲思一下子愣住了。
唐梨捏了捏她的長發,笑着說:“你再這麽看我,我就要忍不住親你了。”。
難得都出門了,夏日陽光熱烈,外頭有點熱,兩人在開着空調的講堂裏又坐了一會。
反正之後都沒有課,也不會有人來到這裏,她們可以盡情地呆很久,呆到傍晚上課的時候再離開也不遲。
楚遲思對這裏很熟悉,她把電腦連接到講堂上,放出了早已做好的PPT:“我給你講課吧?”
唐梨坐在第一排,電腦也沒有,筆記本也沒有,就笑眯眯地盯着老師看:“好啊,講什麽?”
“北盟基礎數學邏輯課。”楚遲思面不改色,“我要把你那個固定句式中的邏輯錯誤給糾正過來。”
唐梨:“…………”
完蛋,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楚遲思做了一整套漂亮整潔的PPT,可惜唯一的學生不太認真,晃晃悠悠的,就差沒躺下來了。
唐梨左耳進,右耳出,反正是一個字都沒怎麽聽進去,簡直是“暴殄天物”。
要知道,北盟想聽楚遲思教課的人可以從街頭排到街尾,她倒好,有私人補習還不珍惜,就知道盯着老師使勁看。
楚遲思講了幾頁,就無奈地停了下來:“你有在聽嗎?”
“有,就是沒聽懂。”唐梨很認真地說,“老婆…咳,老師太漂亮,影響了我的注意力。”
這話說得,沒臉沒皮到了極點。
楚遲思:“…………”
唯一的“學生”實在太過不正經,楚遲思也不講課了,把電腦收起來,坐到唐梨身前的位置來。
她打量着對方,忽然想起來唐梨之前說的計劃,于是便提起了來:“對了,你之前說要出去?”
“嗯!”說到約會,唐梨這下就不困了,立馬直起身子來,“我們可以去吃個飯,然後逛逛街。”
一想到有個什麽抱着老婆DIY的“澀情”每日任務梗在這裏,唐梨便一陣頭疼,不知道該把楚遲思拉去做什麽。
倒不是沒有地方,而是唐梨成天正事沒幹幾個,拉着楚遲思把北盟好玩都逛了一遍,實在是沒有多少剩下的了。
冥思苦想半天之後,唐梨終于想到一個似乎符合任務條件的地方:“去調香店怎麽樣?我想試着調制一瓶香水。”
楚遲思有些不解,詢問說:“可是你平時從來不佩戴香水,為什麽忽然想去?”
而且,她私心覺得唐梨身上那淡淡的梨花香氣已經很好聞了,用不着再噴灑其他味道的香水,遮掩掉了原本的信息素氣息。
唐梨倚在桌子上,一副懶洋洋的模樣:“沒什麽理由,我就是想去嘛。”
“Alpha和Omega都是聞不到自己信息素味道的,”唐梨歪着頭,指節卷着自己的一縷發,“我對自己氣息還挺好奇的。”
楚遲思沉默了片刻,一雙漆黑的眼睛打量着她,半晌後,默默開口:“不會又是…因為有任務吧?”
猜得太準了,正中靶心。
唐梨一顫,差點從椅子上摔下來。
耳畔系統已經炸了,聲淚俱下地喊道:“你藏好一點行不行,不要再透露更多的信息了!我賺點錢容易嗎,管理員已經扣了我五個月工資了!”
她還沒來得及開口反駁,楚遲思冷笑了笑,又加了一句:“難不成你每次主動接近我,都是只是為了任務?”
唐梨快要吐血了。
她不過是一塊梨子味的小夾心,被楚遲思和系統兩塊餅幹夾在中間,她壓力也很大的啊。
“遲思,我只是想單純和你在一起而已,”唐梨聳了聳肩,“你要是不喜歡調香,我們就換一家呗。”
雖說唐梨擺出了一副從容不迫,風輕雲淡的模樣,實則她內心是很驚慌的。
上天保佑楚遲思千萬別換地方,要換也換一個能做DIY之類地方。
萬一楚遲思開口就是什麽“那我們去咖啡館吃蛋糕吧”,那唐梨的每日任務可就徹底泡湯了。
她總不能牽着手把老婆帶到咖啡館後臺,在一堆員工狐疑的眼神裏,摟着老婆泡咖啡……
那畫面,怎麽想怎麽詭異。
楚遲思打量她兩眼,忽地輕笑了笑:“你可以直說自己有任務的,我會盡量幫助你。”
唐梨讪笑了兩聲,心道我也很想全部告訴老婆你啊,要不是有某個破系統擋着,她早就全說了。
似乎感應到自己工資又有被扣的風險,系統及時冒頭了,威脅唐梨說:“每日任務內容必須隐瞞,不然我就把你塞回重置點去。”
唐梨撇了撇唇:“為什麽要隐瞞啊?直接告訴老婆,瞬間幾下就完成了,豈不是兩全其美?”
系統:“你這是作弊!!”
“作弊就作弊,”唐梨理直氣壯,“我這是光明正大地和老婆作弊,你想怎麽樣?”
系統:“…………”
系統再次被氣到吐血,罵罵咧咧地回後臺修改程序代碼去了:“我居然有那麽一瞬間覺得你這名攻略者靠譜,我真的看錯了。”
唐梨無聲地冷笑:‘那不廢話。’
楚遲思坐在她的對面,自然是聽不到唐梨和系統兩人的拉扯對峙。
她看唐梨沉默了一會,頓了頓,攏起細白的指,詢問說:“是去調香店對吧?”
唐梨回過神來,向她點點頭:“對,我挺想做一瓶獨屬于自己的香水。”
她都想好了,就照着楚遲思信息素的味道去調,平日裏碰不得老婆,能聞一聞類似的味道也好啊。
能看不能吃,真的是太慘了。
楚遲思摩挲着指節,忽然說了一句:“其實,你平時就…挺好的,用不着香水。”
這句話說得七拐八拐,含含糊糊,但唐梨還是敏銳地抓到了重點。
老婆這是,在說我的Alpha信息素好聞嗎?
沒想到昨天剛剛被老婆被誇了好看,今天又被老婆誇了好聞。
唐梨整個人都快飄起來了,美滋滋的:“是嗎?”
Alpha和Omega雖然可以聞到不同性別,或者其他同性別人的信息素,但是卻無法聞到自己的信息素味道。
唐梨每三個月必須體檢一次,報告書有說過她是“梨花香”,但除此之外就沒有其他信息了。
也不知道是深一點的梨花,還是淺一點的梨花,讓唐梨一度好奇了很久,還問了不少人。
不過衆說紛纭,也沒個準信,到最後唐梨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聞起來像什麽樣。
不過那些都不重要,只要楚遲思喜歡就好。
“嗯,是那種淡淡的梨花香,”楚遲思解釋說,“1%-10%濃度時比較清淡,往上會稍濃些許。”
唐梨不往正經方面想:“老婆,你居然對我的信息素如此在意,如此感興趣,我好感動。”
楚遲思:“……”
“我是Omega,”她嘆口氣,“受到基因的影響,本身會就對Alpha的信息素更為敏感。”
唐梨委屈巴巴:“為什麽是因為受到基因的影響,而不能是因為我長得好看呢?”
楚遲思:“…………”
這道理,真是越來越歪了。。
鑒于楚遲思都這麽說了,唐梨對自己信息素的味道愈發好奇,半推半拽把楚遲思拉去了香水店。
店裏人流不多,有專門的小桌子讓顧客去調配自己想要的香水。
桌子上擺了一堆瓶瓶罐罐,都是些不同類型的精油,唐梨看着就有點頭疼,不知道該怎麽做。
反而楚遲思挺興奮的,她從那個萬能的黑色背包裏摸出兩副紫色塑膠手套,遞了一副給唐梨:“給。”
唐梨敲敲系統:“任務可不可以帶手套做?”
系統寬宏大量:“是可以的。”
另一個任務的難點,也就在于要摟着楚遲思,和她一起做香水才行。
可這也太難辦到了。
唐梨苦惱不已,讓她短暫地抱一下楚遲思還行,但目前這個情況,要抱人家抱整整十分鐘,怎麽想都有些困難。
她這廂還在思考怎麽完成任務,楚遲思已經開始準備調香水了,拿了雜七雜八一大堆材料,正在認真研究着。
唐梨看她神情嚴肅,眉目認真,拿着小精油瓶的模樣很是正經,忍不住過去逗一下老婆。
“遲思,你這是要調什麽氣味啊?”唐梨托着下颌,期待地看着她。
“你不是想我調梨香麽?”楚遲思停下手中動作,神色疑惑,“這個不是你的任務嗎?我幫你完成。”
唐梨心一梗,看來楚遲思還是低估了系統那個小爬蟲軟件的威力,低估了每日任務的不要臉程度。
她心裏留着淚,臉上還得保持微笑:“這個…那就麻煩遲思你了。”
“不麻煩。”楚遲思聲音淡淡,晃動着手中的精油瓶,輕輕往小瓶子裏滴去。
唐梨一邊着急任務,一邊不慌不忙地在旁邊摸魚,偷偷起看楚遲思調香水的模樣。
不愧是我老婆,真可愛。
唐梨戴着八百米厚的濾鏡,只覺得對方怎麽看都是好看的,就沒有一絲不漂亮,不讨人喜歡的地方。
楚遲思拿着那瓶半滿的小香水,湊到鼻尖淺淺嗅了嗅,眉睫稍稍凝起:“有點奇怪。”
她又嗅了幾下,确認不是自己的錯覺後,低頭沉思了好一會,緊接着,便瞥見正在旁邊摸魚的唐梨。
唐梨本來就在盯着楚遲思看,是見對方望過來才故意避開她視線的。
誰料,肩膀忽地被人點了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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