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1)
“寶寶,你別生我的氣好嗎?這世上,我其實只有你一個親人。”馮丞斐在心中無聲地說着,雙臂緊了又緊,褚明錦被摟得幾乎透不過氣來,感受到馮丞斐周身流露出來的無言的沉重的憂傷,褚明錦有些心疼,情不自禁地回抱他……
鳳雙溪在櫃臺裏坐了許久,陰鸷的雙眼要把樓梯看穿時,褚明錦與馮丞斐相偕着下樓了。
馮侍郎名滿京城,風頭無人能敵,鳳雙溪識得他的,一時間本就陰沉的臉更陰了——大寶竟然與褚大小姐的夫郎不清不白,難道褚大小姐新婚被送回家,跟她有關?
鳳雙溪心中不願責備褚明錦,把帳都算到馮丞斐身上,瞬間很想沖進竈房,拿一把菜刀,把馮丞斐那張美絕人寰的臉砍花。
“鳳兄,咱們上午商量的事,你留意着,掌櫃解決了,早些回鄉去進貨。”褚明錦看慣鳳雙溪的冷臉,也沒放在心上,叮囑了兩句便與馮丞斐一起走出酒樓。
“這位大掌櫃的臉色真難看。”馮丞斐笑道,口中批判,心裏卻很快活,鳳雙溪臉色越難看,越表明寶寶不在意他。剛才眼角看到鳳雙溪那要殺人似的噴火眼光,他的心情更愉悅了。
“他這人就這樣,整天沒個好臉色,不過對生意還是很在意的,腦筋也靈活。”褚明錦笑道。
“寶寶,咱們也不缺銀子,不做生意可以嗎?”雖然知褚明錦對鳳雙溪沒有什麽情意,馮丞斐還是想從根本上杜絕隐患。
他的小心思,褚明錦心中透亮,只是不太願意去遂他的意,腳步略頓,目光凝視着前方,平靜地道:“格非,我想立身于世,不能太依賴別人。”
要不然,某天你再一乘小轎把人送回,我能怎麽着?這話褚明錦沒有說出來,她心中想,格非是不可能再把自己一乘小轎送回的,繼續經商賺銀子,只是上輩子的拼搏不休的性格在作崇。
“寶寶你想做就繼續做。”馮丞斐沒有堅持,沖褚明錦笑了笑,輕輕攬過住褚明錦的肩膀,為自己剛才的話道歉之意。
褚明錦聽得窩心,回眸一笑,低聲道:“把手松開,這是在街上呢。”
兩人并肩緩步行走,一路上欣賞路邊鋪子裏的物件,有一搭沒一搭說話,走過兩條街道後,馮丞斐止住腳步,眼巴巴看褚明錦。
褚明錦開始不解,猛一下回神,這是到了要分路的路口了,侍郎府和竹林小舍與褚府都不在一個方向上。
“咱們這樣給馮侍郎知道了,可不好。”褚明錦面上為難,嘴裏說着煩惱的話,小手卻愛憐地勾過馮丞斐的手,指尖在他掌心輕刮了一下。
“寶寶……”馮丞斐被撩拔得物兒騷動,嘴唇微啓有苦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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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比褚明錦高出近一個頭,凝視着褚明錦時,半斂着的漆黑的睫毛眨呀眨,目光純潔,柔軟的兩瓣嘴唇微微上挑,含笑帶癡,褚明錦看得醉了,差點就要投降不作弄人了。
褚明錦忍了又忍,總算不讓自己點頭,扭了扭撒着嬌道,“我還是回馮府去,免得給逮住了,連累我娘。”
咱們本來就是夫妻,沒人會逮你的。馮丞斐不能說,想想回侍郎府也成,自己再像前晚那樣,偷溜進東苑私會。
“我送你吧。”馮丞斐道。離晚上相見還要隔好長時間,能一起多呆會兒都是好的。
“傻瓜。”褚明錦淺笑,手指輕戳馮丞斐額頭,道:“你送我?怕人不知道我和你……”
褚明錦巧笑嫣然,彎彎翠眉下一雙明眸盈滿秋水,馮丞斐心頭騷癢難耐,癡癡看着黑漆漆的眼珠子動也不動,褚明錦被他溫潤的黑眸看得身體發軟,不敢再留戀,轉身快步離開,馮丞斐張口,卻沒有喊不出話來。
褚明錦走出很遠,回頭看去,馮丞斐還站在原處,微風吹起他的寬袍,月白色的衣衫如白雲飄飛,秀美絕倫的人兒像雲端溫潤的柔光,凝神細瞧,卻又像水珠飛濺霧氣氤氲的寒江春水。
傻瓜格非,褚明錦唇角高高翹起,步履輕快往褚府而去,她沒打算回侍郎府。
褚陳氏要管家事,也不像蘭氏對褚明錦百依百順疼得不像話,褚明錦回府後,去褚陳氏跟前露露臉,告知自己回府了,又去了蘭苑。
蘭氏見了褚明錦,自是無限歡喜。
“錦兒,你躺着歇一會,姨娘去弄水果給你吃。”
“好。”
蘭氏弄的水果有些像現代的什錦水果,只是現在是夏天,在糖水裏再加了冰,清爽可口。褚明錦也很喜歡吃。
褚明錦歪到軟榻上躺下,馮丞斐的臉龐在腦子裏揮之不去,弄得她仰卧側卧都不得勁兒。
“瞧你就這點出息。”褚明錦狠拍了一下自己腦袋,坐了起來,不睡了。
不睡覺沒事可做,褚明錦眼睛到處掃視,想找本書翻翻,書沒看到,倒給她看到梳妝臺上的一張紙。
那張紙泛黃古舊,邊角微翹,年代久遠,褚明錦随手拿起來瞟了一眼,開頭的稱呼是蘭妹妹,筆法勁健有力,男子字跡,像是情書,褚明錦急忙放了回去。
門口就在這時傳來腳步聲,褚明錦回頭見蘭氏站在入門處不動,眼睛看着那信,微泛淚光,不覺尴尬,急忙解釋道:“蘭姨娘,我只看了個開頭。”
“沒什麽,看完也不礙。”蘭氏低嘆。
蘭氏許是心有所屬,老爹對她不理不睬,自己要不要求老爹,讓老爹放了蘭氏自由,使她能與有情人團聚。
褚明錦心不在焉地吃着水果,吃完了,有些憋不住,低聲将心中所思說了出來。
“不用了,我當時要給老爺做妾時,就沒想過還能回頭。”蘭氏輕輕地搖頭,挽在臂彎的紫色輕紗揚起,半遮住她的臉,朦胧憂郁,恍然若仙。
蘭氏是在給自己老爹做妾前認識那人的,褚明錦不解地問道:“五姨娘,我爹和我娘不像是會強迫人的惡家主,你怎麽會?”
怎麽會心有所屬,還給她老爹作妾?
“老爺和大姐沒有強迫我,是我主動要給老爺作妾的。”蘭氏幽幽嘆道。
“因為什麽?”
——因為貧窮。
蘭氏低泣着訴說着往事,褚明錦呆呆地聽着,悲憫不能自禁。
蘭氏家在燕京城郊的小山村,她是棄嬰,養父母家有一男孩潤郎比她大了兩歲,兩人青梅竹馬長大,大人也默許了他們的婚事,因為家貧生活無着,蘭氏十三歲時賣身進褚家,賣身契定的是三年,三年快期滿了,本來團聚在望,潤郎卻生病了,家中赤貧無錢治病,當時褚玮倫正在為沒有子嗣着急,不停地納妾,蘭氏主動找到褚陳氏,願意給褚玮倫作妾,得到了納妾的聘銀二十兩銀子,把銀子給了養父母,潤郎有銀子求醫,得以活命下來。
“五姨娘,那時你怎麽不找我娘借銀子呢?”褚明錦悲哀地問道,覺得自己老爹太絕情了,一對有情人就這樣僅因二十兩銀子成了陌路。
“老爺那時候的家財,遠不如現在,一家子人住着二進院子,婢仆也只得三四個人,生活只是寬裕,算不上富貴。”蘭氏低嘆,二十兩銀子,于現在的褚家,只是滄海一粟,于那時的褚家,卻是一大家子兩三個月的花銷,那時候,丫環的月銀,也只有一百文,她猶豫過好久,找褚玮倫借銀子,怕是借不到的,潤郎的病一天重似一天,不能再拖,只能一咬牙給褚玮倫做妾室。
“五姨娘,你喜歡的人現在娶妻了嗎?要不,我找爹說說情,讓你們團聚。”褚明錦難過地道。
“不要。”蘭氏臉色刷地白了,身體抖個不停,驚慌失措地拉住褚明錦的手:“錦兒,千萬不要,他現在仕途如意,家庭美滿,我已是不潔之人,不要再去打擾他了。”
“仕途如意家庭美滿?”褚明錦變了臉,秀麗的一張臉寫滿寒意,“五姨娘,你為了他賣身為妾,他不思把你贖出去,卻娶妻生子快快活活過他的日子,這人叫什麽名字?現居何官職?”
“不,錦兒,你誤會了,他以為我死了……”蘭氏急得流淚,帶着哭腔喊道:“錦兒,你千萬別找他的麻煩。那年,若是給他知道活命銀是我賣身得來的,他必會不管不顧找上門來,我當年跟娘約好的,在他科舉得中後,告訴他我暴病死了,也讓大姐和老爺吩咐了門上的,凡是找我的,一概說暴病死了。”
褚明錦聽得一顆心沉甸甸的,蘭氏情郎離散,女兒早夭,每日以淚洗面,卻還不改初衷,連褚府大門都不邁出一步,是怕與那人偶遇吧?這難道就是溫婉善良的蘭氏的命運?這是性格使然,還是這個時代女子的必然命運?
不由自主的,褚明錦想到自己這具身體的前身,抖然覺得渾身發軟,飄忽無力,悲傷之餘,忽而明白前身那時自缢的心情,整個人怔呆住了,腦中一片空白。
格非,咱們的幸福,是建築在一個苦命女子涼薄的命運上。
蘭氏靠在桌上嗚咽着,房間裏回響着她哀苦凄涼的哭泣聲。許久之後,褚明錦回過神來,拿了帕子輕輕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嘆道:“五姨娘,你告訴我他的名字,我保證,不報複他,只是找他問一問,若是……若是他心裏還念着你,你就跟了他去,豈不比現在這樣好?”
41、風起影亂
夜深了,褚明錦在床上翻來覆去無法入睡,蘭氏悲凄哀婉的哭聲在耳邊一直徘徊不去。
褚明錦嘆了口氣,蘭氏不肯說出那男人名字,她認為失身之人,不願再見情郎了,即便自己能從年齡和出身讓格非幫忙查出是誰,也沒有用處。
睡不着覺得燥熱得很,褚明錦坐了起來,拿起衣裳穿上,随意梳了梳長發,披散着頭發打開房門走下樓去。
天上月牙半彎,褚明錦漫步在後園中,茫然若有所失。
耳邊忽聽低沉纏綿的嘆息聲,褚明錦吓了一跳,不會是有鬼吧?
褚明錦只覺毛骨悚然,想跑,雙腿軟得提不起來,身體撲簌簌顫個不停。
也許是府裏哪個人月下賞花,即便是鬼,自己可也算是鬼魂一個,褚明錦強迫自己鎮定,眼睛四處掃視。身側,藤蔓綠葉遮蔽了圍牆,遠處花枝層層疊疊地掩蓋,在朦胧的月光下,看不見白日裏的姹紫嫣紅,樓宇和花廊幽邃曲折,植滿奇花異草的後園空曠寂寥,不見一個人影。
嘆息聲又響起了,夾雜着低語。褚明錦凝神聽着,眉尖忽地一跳,她怎麽聽到寶寶兩字,并且,細聽來竟像是馮丞斐的聲音。
“寶寶,我想你。”又一聲嘆息響起。這回褚明錦肯定了,是馮丞斐的聲音沒錯,從圍牆那邊傳過來的。
一聲尖銳詭異的寒鴉叫聲遠遠地傳來,浮雲漫卷,在這瞬間将月色遮掩了大半,夜深沉月朦胧,想到馮丞斐就在一牆之隔之外,褚明錦一點也不害怕了。
小傻瓜這麽晚跑過來做什麽?圍牆比人高,沒什麽墊着看不到外面,褚明錦左右看了看,沒有梯子,花盆太沉搬不動。
褚明錦出了花園往後角門走去。褚府後園不小,褚明錦繞着園子走了很遠才抵達後角門,開了門來到約摸剛才看到馮丞斐的地方,卻不見人影了。
“回去了?”褚明錦自言自語道,街道寂寂,夜深人靜,褚明錦不敢在外久留,又快步走了回去。
馮丞斐不是回去,在褚明錦出了花園往後角門走的時候,他被到處巡視的褚府護院抓住了。
“我是你們家大姑爺。”馮丞斐道。
“你是大姑爺?”褚府護院頭子高舉起燈籠,借着燈光看向馮丞斐。馮丞斐一身淡紫色長袍,寬大的袖子如水波一般在夜風中漂浮起伏,秀美清雅的臉容在火光下有些豔麗,黑白分明的眸子仿佛沉積了千年的寒潭,深不可測。
即便是靜夜裏被當賊捉住,他看起來仍是從容淡定,行雲流水般優雅。
這樣的絕色兒郎,倒真有可能是他們家那個名滿燕京城的姑爺,護院頭子一拱手,道:“多有得罪了,大姑爺,府裏請。”
護院把馮丞斐往府裏請,一是不敢怠慢,二是未經證實,把這個可疑人士放走,若是褚府裏出什麽事,可對不起他的薪俸。
馮丞斐猜到護院的打算,尋思着見了褚玮倫,再說要回去也行。
一行人走進褚府大門,在通往內院的垂花門外停下,那護院喊起守門的婆子,道:“去通知大小姐,姑爺來了。”
“慢。”馮丞斐吓了一跳,褚明錦來了,自己的身份就拆穿了。“夜深了,別吵醒你家大小姐,請你家老爺出來相見吧。”
“老爺到鄉間辦事了,今晚不在府裏。”護院搖頭,面上浮起疑色,這個姑爺三更半夜在府外圍牆邊徘徊,不是想着要與小姐見面嗎?難道是假冒的?明知老爺不在府中,故意說請老爺相見?
褚玮倫不在府裏?馮丞斐暗暗叫苦,他之前因不重視這門親事,連褚陳氏這個岳母都沒拜見過。
褚明錦三個妹妹他倒是認識,只是,夜深人靜,不見自家娘子,卻請未出閣的小姨子出來證實自己身份,怎麽也說不通。
馮丞斐凝眉猶豫間,那護院已悄悄使了眼色,讓婆子去請褚明錦了。
“我不是你家大姑爺。”馮丞斐糾結了片刻,在被當登徒子和被褚明錦怒罵抛棄之間,選擇了被當登徒子。
“你不是我家姑爺?”護院覺得很棘手,此人一雙黑眸清澈幽深,容顏絕俗,氣質飄逸,舉止毫無畏縮之态,若不是姑爺,也不合适當宵小看待,可如何是好?
“那你是何人?”護院很希望馮丞斐說出一個讓他不為難的答案。
“我是……”要不要冒李懷瑾的名字,馮丞斐尚在猶豫,一聲驚喜的“馮侍郎”傳來。
來人是褚明容。
“馮侍郎,你來了。”褚明容穿着鮮豔的石榴紅長裙,發髻許是急急忙忙梳就的,不怎麽嚴整,卻平添了幾分慵懶妩媚。
“怎麽讓馮侍郎站着?”褚明容訓護院,轉臉面對馮丞斐時,又是另一個臉色,嬌顏如花笑容甜蜜,“馮侍郎,請花廳上坐用茶。”
馮侍郎不就是大姑爺嗎?護院覺得奇怪,悄悄問回來的守門婆子:“讓你去請大小姐,怎麽請了三小姐?這人真是大姑爺嗎?”
“三小姐說是就是。”婆子伸着脖子瞧馮丞斐,嘆道:“這樣的風采,除了馮侍郎,還找得出第二個人嗎?”
護院點頭沒有異議,婆子為什麽不請褚明錦反而請來褚明容,那是內院的事,他不想過問,證實不是宵小了,便帶着手下離開不再逗留。
“謝三小姐盛情,夜深不便叨擾,告辭。”身份證實不用被當宵小,馮丞斐拱了拱手,一轉身體便朝外走去。
“馮侍郎來了,不看看姐姐再走嗎?姐姐今晚身體不适,剛才想來都來不了。”褚明容嬌聲道。
寶寶身體不适!馮丞斐擡起的腳頓住了。
“姐姐剛才要過來的,起床了一陣天旋地轉,只好差我來了。”褚明容拿帕子輕輕拭淚。
她這幾天見馮丞斐接了褚明錦回家,看褚明錦意氣風發,要回娘家回夫家随意得很,顯見的夫妻感情甚好,傷心不已,哭的雙眼略微紅腫,馮丞斐看了她泛紅的眼睛一眼,有些拿不準褚明容說的是真話還是假話。
褚明錦怨他勾引她幾個妹妹,勾得燕京城的閨秀為他神魂颠倒,為避嫌,也且他怕身份曝露,此時不應見褚明錦的,可是他又擔心褚明錦真的生病了。
馮丞斐猶豫了片刻,到底挂念着褚明錦,眼角看到侍立一邊的婆子,靈機一動,道:“你帶我去見你們大小姐。”
褚明容嘴角得意的笑容一掠而過,嬌慵地甩了下長袖,跟在馮丞斐背後往內院走去。
褚陳氏雖然理家,卻沒有郭氏有心計,亦且郭氏甚是得寵,府裏的下人也有部份被郭氏拉攏,這個守門婆子便聽命于郭氏的,護院剛才使眼色讓她請褚明錦,她聽得來的是馮丞斐,飛奔進內院,不去請褚明錦,卻先跑去向郭氏彙報,郭氏給褚明容出主意,讓她抓住機會,編造既成聲勢,然後她再逼褚玮倫為褚明容跟馮丞斐要名份。
婆子在前路帶路,不去萃錦樓,卻往褚明容住的芙蓉閣而去。郭氏給褚明容出的主意,進了芙蓉閣後,馮丞斐要看褚明錦,自然是要進卧房的,褚明容就在馮丞斐踏進卧房之時,弄亂頭發脫了衣裳,抱住馮丞斐不要讓他脫身,自己再帶上丫鬟婆子,把這事搞得人人皆知,那時,事關女兒名節,褚玮倫即便不同意,也只得想辦法把褚明容往侍郎府送了。
郭氏問道:“容兒,那時,有可能只是個妾的名份,你願意嗎?”
“願意。”褚明容狠狠地點頭。
以褚家之富和褚明容的美貌,要嫁入一般人家當正室自然是平常事,只是,郭氏自已雖然為妾,十幾年得寵,絲毫沒覺得做妾委屈,馮丞斐的地位與相貌,也遠非一般男子能比的,固而,她覺得女兒能當上正室固然不錯,做馮丞斐的妾侍,也是很好的。
褚明錦退回府裏,想着馮丞斐夙夜前來的情意,不覺神馳魂蕩,看着天上月牙,只見馮丞斐含情脈脈的黑眸,身邊花枝低暗的挨磨聲,聽在耳裏是馮丞斐緾緾綿綿的一聲聲寶寶,一時間五內沸騰,情熱意炙,只恨不得立時天明,好與馮丞斐見面。
正想得渾身火熱,面上發燒,遠處喧嘩吵雜之聲傳來,褚明錦格登一下,暗道不好,是不是傻瓜格非沒走,翻牆進來,被當賊人捉住了?
褚明錦往喧嘩之處跑去,氣喘籲籲奔近看時,只見郭氏和十幾個丫鬟婆子,內中沒有馮丞斐,不覺松了口氣。
“四姨娘,這麽晚了上哪?”即便不想搭理,到了眼前了,褚明錦還是問了一聲。
“大小姐,你來得正好,你要為你妹妹做主啊……”郭氏哭嚎起來,扯住褚明錦的袖子不讓她走了。
“什麽事?”
“大小姐一起去看就知道了。”郭氏拽了褚明錦不松手。
一行人往芙蓉閣而去,褚明錦見不是馮丞斐被當賊子捉住,心頭略寬,待走到芙蓉閣門口,聽得裏面褚明容裝腔作調的哭聲時,腳步一滞,心中浮起不好的念頭——馮丞斐不會要進來找自己,摸錯地方了吧?
褚明錦幾大步越過郭氏進了屋子,外面小花廳桌子掀翻,彩繡猩紅門簾半掉,斜斜地挂着,褚明錦沖進裏面卧房,一剎那間幾乎懷疑是自己眼花了,地上衣裳淩亂地攤開着,褚明容躺在地上,身上不着寸縷,白皙的大腿根隐隐露出的那一小片血跡格外紅豔刺眼。
42、雁驚猿啼
房中不見馮丞斐,可是,此情此景,哪需要他在場?
格非碰了褚明容的身體?褚明錦不敢相信不願相信,痛苦、憤怒、恥辱、失落……混亂的難以言說的各種情緒糾結在一起,像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彩繪琉璃燈華麗耀眼,褚明錦握緊拳頭,攥得緊緊的,指甲深深地掐進手掌心,很疼,可是更疼的是那已不會跳動的心,如此深重入骨的疼痛……
不知道過了多久,褚明錦很奇怪,自己怎麽還能若無其事地站着,郭氏的哭呼,使褚明錦幾近窒息的心夾雜進刺刀見紅的怒潮。
“大小姐,你要為你妹妹做主,不能讓她白白給馮侍郎糟蹋啊……”
褚明錦深深地吸氣,掙紮着要讓煩亂悲憤的情緒冷靜,眼前的一切那樣清晰明顯,可她卻總以為這讓她無法置信的場景只是夢境。
郭氏還在聲嘶力竭地嚎哭着,楚楚可憐的哭聲不能掩飾她妝容精致的一張臉上的得色,褚明錦無法忍受,匆匆地掃了地上一動也不動故意裸着身體的褚明容一眼,擡起腳步,踉踉跄跄朝外面走去。
“大小姐,你不能走。”郭氏堵住褚明錦不讓她走。“馮侍郎沾污了明容,你要給個交待。”
馮侍郎是我的夫君,你要我給什麽交待?讓出自己的夫郎?還是作主給自己的夫君納妾?禇明錦看着郭氏啓啓合合的紅唇,悲憤交加,極想一巴掌扇過去。
褚明錦的手舉了起來,郭氏精致的一張臉出現裂痕,妩媚的吊梢眼閃過惶恐,褚明錦想,自己此時必定是眉目猙獰的。
甩這個女人一巴掌,心底有一個聲音在對褚明錦說話,就在這時一個極細微的如游絲一般的念頭閃過褚明錦的腦海,微細得如蜻蜓的翅膀掠過水面,輕微的波痕甚至讓人看不出異像,卻又是那樣的清晰,如暗沉的天幕驟現又瞬間消失的流星,僅僅細小的一個發現,就讓她理清了所有的一切。
此時是午夜,郭氏若是突然得到消息,當是雲鬓散亂衣裳歪斜,可她服飾整齊發髻整齊,臉上甚至抹了脂粉,嘴唇塗了朱丹。
褚明錦轉身看向地上,散落在地上的是紗衣抹胸長裙,褚明容雖然發髻散亂,可也還是梳髻不是披散着頭發。
誰在自家閨房睡覺不散了發髻換了裏衣亵褲睡覺?格非只要不是誤入将褚明容當成自己,就不可能去碰褚明容。
褚明錦左右掃了掃,沒有看到馮丞斐的衣物,心中更安定了。凝神再細看褚明容腿間的血跡,褚明錦更加堅定馮丞斐沒碰褚明容的想法。若是失身流的血,應是從那處往下流淌,可褚明容大腿間的血跡,是單獨的一塊,四周是潔白的肌膚,從形狀看,恰似是手指沾了血擦上去的。
輕移幾步坐到椅子上,褚明錦揚起唇角,輕笑一聲,道:“四姨娘,你說馮郎污辱了明容妹妹,有何依憑?”
郭氏一呆,她本來是讓褚明容緾住馮丞斐,來個捉奸見雙的,剛才沒見馮丞斐,本想先聲奪人,趁着褚明錦心緒煩亂坐成此事,料不到褚明錦還能如此鎮定。
“大姐,我都這樣了,你還……”褚明容不挺屍了,坐了起來嗚嗚悲泣,眼角瞄向那守門的婆子。
“大小姐,奴才可以作證,是馮侍郎沾污了三小姐。”那婆子走了出來禀道。
“你可以作證?就是說,你看到馮郎在侮辱三小姐?”褚明錦溫聲問道,深邃如沉淵的雙眸看着那婆子,聲音輕柔,唇角透着笑意,可那婆子愣是覺得有絲絲細小如針的鋒芒向她紮來,紮得她心裏着慌。
“是……奴才是看到馮侍郎沾污三小姐。”郭氏在看着,那婆子顫抖着咬牙不敢改口。
“三小姐是情願的嗎?反抗了嗎?”褚明錦細聲問道。
輕細的聲音如冰冷的寒刃,在肌膚上激起層層的顫栗,婆子牙齒打顫,郭氏瞪道:“三小姐自然是反抗了,是不是?”
婆子鼓起勇氣,飛快地說道:“是,三小姐拼命反抗了。”
褚明錦哦了一聲,站了起來,一手扶着椅背,在那婆子以為她不會再問話之時,猛一腳揣去,婆子慘叫一聲,仆倒地上。褚明錦上前兩步,又一腳踩上婆子胸膛,疾聲罵道:“親眼看到三小姐受辱時拼命反抗,卻不上前護主,這樣的奴才,留着何用?”
那婆子啊地一聲慘叫,再沒聲息,也不知是死了還是暈了。褚明容呆住了,便是郭氏,也一時間怔呆呆不能言語。
“還有誰目睹了三小姐受辱?”褚明錦的視線掃向圍站着的丫鬟。
“我們……沒看到……”嗖嗖極快的,一圈人急速的往外退。
“都沒看到?”褚明錦又問道,聲音冷洌尖銳。
“沒有,奴婢沒看到。”芙蓉閣裏的丫鬟異口同聲道。
“今晚三小姐出什麽事了沒有?”褚明錦挑眉一笑,複又沉了臉,眉目肅然,語氣中隐着雷霆之勢。
“什麽事都沒有?”十幾個腦袋同時搖頭,十幾張嘴異口同聲道。
褚明錦這是要将此事壓下,郭氏回過神來,怒道:“大小姐,你就這麽容不下你妹妹?你妹妹已失身于馮侍郎,你不為她做主也罷,還想壓下此事麽?”
“明容妹妹有沒有失身于馮郎,四姨娘心中有數。”褚明錦毫不退縮地迎上郭氏質問的目光,帶着輕鄙的漠然,冷冷一笑,道:“四姨娘以為,馮郎是誰想攀上就能攀上的嗎?四姨娘若是不顧明容妹妹的名聲,盡管鬧開好了。”
抛下這句話,褚明錦無視氣得發顫的郭氏,呆若木雞的褚明容,還有一屋臉色慘白的丫鬟婆子,緩步往外面走去。
看似平靜溫和的言語卻刮起層層寒氣,郭氏嘴唇哆嗦,一雙手不自覺地攥緊帕子。這個人不是褚家那個謙和容讓的大小姐褚明錦,絕對不是。
大門外,站着褚陳氏和七八個管事婆子,也不知來了多久了。
褚明錦從褚陳氏眼裏看到不敢置信,看到悲傷絕望。
略微一愣之後,褚明錦苦笑,隐瞞了那麽久,看來,褚陳氏起疑了,自己剛才的言語,可能與前身會說會做的,差別太多了。
“娘,你來了。”褚明錦有些疲憊地笑了笑,這一晚先是一驚一乍又甜又苦,着實再沒力氣去平緩褚陳氏的懷疑。
“錦兒,你沒事吧?”褚陳氏的目光很快換了,慈愛而溫和。
“沒事。”褚明錦走近褚陳氏,壓低聲音道:“娘,把屋裏都是誰記下,明日在我爹回來之前,把這幾個人遠遠地發賣了。”
“你不是相信女婿沒碰明容嗎?”褚陳氏小聲問道,又道:“賣掉你郭姨娘的得力之人,我怕你爹回來了要發脾氣。”
“沒碰她,這消息也不能給傳出去。爹發脾氣有我擔着,不礙,娘只管聽女兒的。”褚明錦抿緊嘴唇,狠狠道:“郭姨娘若敢阻攔,你命人把她拖下去關起來,一定要按女兒說的辦。”
褚陳氏點了點頭,褚明錦又小聲加了一句,道:“娘,你放心,馮郎現在很疼女兒。”
你女婿很疼女兒,他會給女兒撐腰,爹也不能拿女兒怎麽樣。褚陳氏聽出褚明錦言下之意,放了心,手一揮,跟在她身邊的婆子進了裏屋。
褚明容會在芙蓉閣裏做出一副被馮丞斐強了的模樣來,想必馮丞斐去過芙蓉閣,褚明錦很想找馮丞斐問清楚,然而,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将此事壓下,她相信馮丞斐沒有碰褚明容,此事,她萬不想鬧嚷出去。
侍郎府那晚,馮丞斐異乎尋常的軟弱之态表明,他卷入到奪位之争了,他一直說娶妻又棄妻是有苦衷的,如今看來,只怕是皇帝在操縱他,雖不知皇帝的最終目的,但是無論如何,能少一事就少一事,不能給皇帝有利用傷害馮丞斐的機會,也不能給馮丞斐的政敵有抨擊他的機會。
除了這個原因,也因她惱極郭氏母女,要殺殺她們的嚣張氣焰,讓她們認清,正室和嫡長女,不是她們妾室和庶女能欺負的。
褚明錦翌日沒有去侍郎府,一早起床後就到議事廳去,協助褚陳氏發賣掉昨晚在場的那些婆子丫鬟。
被褚明錦踢了一腳的那婆子沒有死,可也傷得不輕,褚陳氏問褚明錦怎麽辦,褚明錦讓褚陳氏派兩個心腹之人靜靜送去酒樓鳳雙溪處。
“跟酒樓掌櫃說,這是俞大寶托他照管之人,請大夫醫治,看管好。”
“越性打死了算。”褚陳氏皺眉道。
“不。”這人還要做為證人,重要時刻在褚玮倫面前駁回郭氏與褚明容的誣賴。
“這個酒樓是怎麽回事?為何不把人送到侍郎府?”褚陳氏問道。
“娘你別管,女兒自有主意。”
因為,她相信馮丞斐沒碰褚明容,褚玮倫可不會相信,不送去馮府,也可免以後褚玮倫與郭氏說那婆子在侍郎府被馮丞斐軟硬施壓收買了。
為了要遠遠打發走那些人,所謂的賣,也只是拿了極少的象征意義的一點賣身銀子,賣人自是遭到郭氏的強烈抗議,褚明錦命了人把郭氏拉下去看守着,褚明容那裏,一早讓人守着芙蓉館不給她出來。
晌午時分,連同郭氏和褚明容的貼身丫鬟在內,昨晚在場的十五個人除了那守門婆子,全部發賣完畢。
“好生奇怪,往日她們懼着你爹寵你四姨娘,娘的話雖然也聽,像這般跟你四姨娘死扛的處事,卻是執行不了的,今日為何這般順利?”褚陳氏嘀咕道。
是很順利,連褚明錦都覺得受到的阻力太小了,她卻不知,府裏的下人中,也有商號裏管事們的親屬,她那日在商號裏露了一手,管事們對她很是欽佩,褚玮倫無子,家業的繼承少不得在女兒中找一個人,大家隐隐地覺得非褚明錦莫屬,這些猜測在府裏的下人中已傳開了。并且,她先前被棄惹人輕視,如今夫妻和好,褚府裏的一幹下人,自然不敢開罪她這個侍郎夫人了。
褚明錦沒去馮府,馮丞斐卻命了馮翌過來了。彼時褚明錦剛與褚陳氏剛發賣掉那些婆子丫鬟,還在在議事廳中坐着。
“老爺讓奴才問,夫人身體無恙否?”
“很好,什麽事都沒有。”褚明錦笑道,靜靜地看馮翌,她猜馮丞斐讓馮翌過來,應是還以為自己不知他的身份,不敢露面,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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