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瘋子的手用力地勒住脖子,力道沒有放松,顯然是在等待回答。

林厘喉嚨發緊,臉憋的通紅,無力地推拒他的手臂:“放手……求你……嗚……”

在他越發艱難的呼吸中,眼眶不由自主地發紅,眼淚慢慢下掉。四周安靜得吓人,只能聽到自己粗重的呼氣。

缺氧引發的窒息中,他的意識逐漸模糊,只能感覺到自己的聲音逐漸虛弱,在不斷重複:“放手……求你……求你……”

壓抑脖頸的手臂終于松開。

空氣一湧入,他就不管不顧地推開瘋子的手趴在床邊,大口呼吸用力咳嗽,“咳!咳!咳咳咳咳……”

“真可憐。”身邊的人說。

黑暗中,林厘感覺瘋子在靜靜的觀察他,暗色瞳孔像森林中的狼一樣幽綠發光,甚至饒有興致:“感覺怎麽樣?”

林厘捂着喉嚨用力喘氣,喃喃:“咳咳,沒事、沒事、沒事、沒事……”

瘋子伸着一只手臂直着身體,英俊在臉龐在月光下清晰可見,他興致盎然地看了林厘一會,似乎确認了什麽,懶洋洋地收回手:“看來不要緊嘛,來,別緊張。”

他伸出一只手,林厘下意識向外一躲,瘋子發出一聲疑惑的鼻音,林厘滞了一下/身體,恍惚說:“對不起”

脖子上剛剛被勒住的地方還在隐隐發熱,心髒仍在砰砰亂跳,臉頰被剛剛的淚水浸的濕潤。他順從地嗯了一聲,伸手擦幹臉上的眼淚,木然地靠近瘋子,僵硬靠回他的懷裏。

瘋子滿意地一笑:“這才乖。”

他喃喃地,又回憶了一下現在應該說的話:“對不起。”

“原諒你啦。”瘋子親昵撩了撩他的頭發,撸貓似地摸了兩下,收回手繼續睡:“不許在亂動哦,不能像突然把手伸過來,不然我會吓到的,知道嗎。”

林厘蜷縮在一邊,小聲說嗯。

瘋子似乎滿意了,摟着他繼續睡。

呼吸逐漸回複平靜,室內又陷入了均勻的呼吸聲和窗外微風撩動的聲音,不過沒有鳥雀。

瘋子的呼吸很快又均勻,林厘側着身體朝外睡。瘋子睡覺不習慣關窗簾,總是半開半掩,喜歡留下一點縫隙,放入一點月光和晚風。

晚風習習。

窗外月光盈盈,為地面披上銀紗,林厘盯着地面,看了一夜。

林厘不知道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但醒來的時間比較确定——瘋子剛一起床他就察覺到了,像兔子一樣驚醒,跳在一邊。瘋子看着他的樣子嗤笑了一下,把他塞進衛生間洗漱,出門之後的時間應該是下午。

也是因為昨天——以及這段時間的睡眠不足,他有些迷迷怔怔,幾乎不知道在做什麽,只是機械地跟着瘋子,木然地跟着吃着東西,溫順得躺在白色絨毛的毯子啊上,像動物一樣的接受撫摸。

毯子毛茸茸的,柔軟舒适,細小的絨毛撓的他臉頰有點發癢,他模糊地意識到在發生什麽:博士來了,綿羊出來一趟,冰箱開了,瘋子看電視,殺手不在……

博士和瘋子在對話。

他們在說什麽?

林厘直覺這對話很重要,竭力又懶懶散散地豎起耳朵聽,可是老是集中不了注意力,只能艱難地記住幾個似乎特殊的詞。

“最後一天”“明天”“離開”“自由”。

幾個詞語亂七八糟地湊在一起,像是迷霧,又無比的清晰。

說起來,他早就混淆了時間觀念,已經不知道在這裏過了多久,半個月?一個月?兩個月?半年?不清楚。

但有一點還算明白——這一定是一段不算短的時間,鎖鏈和關押的房間鎖住了他的這段是時間。

一個詞在他朦胧迷霧、布滿白霧的腦中浮現。

離開。

片刻之後,他懶懶散散地恍然大悟。

哦,原來是這樣。

他們要離開了。

那我呢,我呢?

他有點困惑了。

我呢我呢我呢我呢我呢我呢我呢呢呢我我我呢?

嘻。

一整個下午,林厘的腦子裏都是一片朦胧雲霧。

瘋子在的時候他當他的兔子、貓,陪瘋子看電視。瘋子不在的時候他就不知道該幹什麽了,博士雖然沒靠近但也在不遠處,他不是一個人,還能接受。

電視在說什麽,他也不想看也看不懂,看着看着就埋頭在沙發上,博士可能以為他在睡覺,綿羊進進出出,似乎托着下巴端詳了他一會,倒還是把電腦裏的聲音調掉——貼心。

他們可能以為他在睡覺,其實沒有,他是在沙發裏嘆氣,嘴角卻無聲無息地翹起,眼淚卻簌簌地往下掉。

時間有點晚了,博士來叫他,他吶吶地答應了,溫順地接受,然後在轉身的那一刻握住對方的袖子。

說實話他什麽也沒想,只是下意識地伸出了手,還對自己的動作感到了一點兒困惑。

我在做什麽?

他溫順地、無聲無息地、默然地想。

博士看着他,眼中浮現出趣味。他慢條斯理地撫平袖口,坐下,微笑,垂眼看他,輕輕嘆氣,又微微莞爾:“你想做什麽?”

我應該說什麽?

林厘想了一下,還是用了一個老套的借口。

“你能幫我擦藥嗎?”

博士微微一下,湛藍的瞳孔中露出了了然的神情。

“當然。”

他應該不會拒絕。

林厘一直拉住他那截袖子,博士拉了拉沒松開,也就随它去了。

他跟這站起來,打開門,被牽進去,被引導着坐在床上,他還是不肯松手,博士無奈一笑,幹脆把外套脫了,起身走開。

門關上了。

燈關上了。

窗簾被唰地拉開。

下午的陽光透鏡來,将室內照的通透明亮。

室內亂七八糟,各種用具雜七雜八地擺在一邊,杯子卷起扔在角落,杯子砸在地上,拖鞋一只正一只反面,歪歪地擺在一邊。

書桌上白瓷細長花瓶裏,那朵嬌豔的紅花有點缺水,花瓣幹枯發黃,恹恹地耷拉在那裏。

博士面不改色地避開塑料袋、塑料盒、一只牙刷和粘上灰塵的毛巾,把床頭櫃裏的塑料袋和裏面的東西一樣一樣地往外面掏,又往裏翻了翻抽屜,終于找到了充分已久了小藥箱。

博士坐在床邊,上下打量了幾眼,“脫衣服,我看看傷口。”

林厘溫順地脫了上衣。

暴露出來的傷口不算大多,大部分集中在背、肩、腰,傷口向下蔓延,其中以鎖骨和腰部最為嚴重,像是被牙齒銳利的大型動物啃咬、吮/吸、舔弄,最後意猶未盡地放他一馬。

林厘背過身子讓他上藥,先是肩膀、然後逐漸往下,到細瘦白的腰肢,隐約向下蔓延。然後是正面,消毒、抹藥。

腿部的傷口則更加集中,大多彙在大腿內側,其中還有兩道紅色的指引,在柔軟白膩的大腿上鮮明無比。

“真可憐,像個洋娃娃,卻渾身是傷。”博士憐愛地看了一會,給他消了毒,然後把藥膏一遞給他,紳士的舉了舉雙手,轉頭看窗外。

“請,這個這個地方我不太方便,可以自己擦藥嗎,很簡單的。”

林厘拿着藥,擡頭看他。

“不會嗎,很簡單的。”博士溫和道:“不用棉簽,直接用手就好,擠在手上推開成薄薄的一層,然後再把黃色的那個塗上去,等會我再給你包紮一下。”

林厘一聲不吭,低頭按照他說的做,在手上擠上一點乳白的藥膏。

博士仿佛能預測到他的行動,欣然一笑:“沒錯,就是這樣,不用害怕。我做過醫生,這些其實都是小傷,要是特意治療,或者哪怕只是随便擦擦藥就能很壞恢複……抱歉,我接個電話。”

“是的,是的。”

林厘沉默擦藥,哪怕不刻意去聽,也有無數字句從耳邊飄入,就像他戴上項圈以來的每一天那樣。

博士說:“沒問題,下個月五號左右大概幾結束了,什麽?……”

朋友、盟友、合作人?

哦。

林厘擦完了藥,擰上藥膏,低頭去夠消毒水,像剛剛博士說的那樣給手消毒,然後濕紙巾擦手。

博士還在講電話,他穿上衣服,把褲子踢到一邊,抱着腿,默然無聲地注視博士。

博士察覺到他的視線,但是沒有轉過來,只是微微側頭,沖他點頭一下,比了一個“噓”。

林厘仍認真地、專注地、木然地、近乎困惑地注視他。

如果說這是一場比賽。

如果這是一場比賽,那麽他是瘸腳的參賽者,獨自奔跑在賽道上,他要對抗的對手是裁判,哈哈。

他一無是處、一無所有,想要一本正經、一鼓作氣地在大腦中得出一個正确答案,扒開一看,腦中除了漿糊還是漿糊。除了迷霧還是雲朵。除了煙就是雨。

太多太多的困惑籠罩了他,為什麽是我,為什麽是那是,為什麽是誰,為什麽是這裏,為什麽?什麽?

他感覺自己稍微有點發瘋。

也許不是稍微。

林厘低低地嘆出一口氣。

他知道自己要死了。

實際上他很早就知道了。

博士綿羊說話就沒避過他,所有的信息都沒掩飾過,不掩飾的爆炸,瘋狂潮熱的氛圍,接下來要離開的預兆……一幕一幕,都表示他要死了。

他其實很早、很早之前就意識到了。

他感覺自己有點發瘋,同時又想自己居然到現在才發瘋,好奇怪。

“這次還算順利 。”博士說。

林厘拉拉衣袖,足尖在博士黑色西裝褲的大腿上輕輕蹭了一下。

“你——”博士的聲音突然停滞了。頭偏過來,湛藍的瞳孔轉過來,博士低頭注視那只白/皙不安分的腳,又順着擡頭向上看。林厘抓着袖子對他笑。

“……确實有點意思”博士頓了一下,對着電話輕輕一笑,“是的……”

林厘露出他所能露出最誘惑的笑,他輕輕地幾乎用氣音,又輕又柔地:“你對我感興趣,是嗎?”

博士的眼中燃起了一點趣味,他沒有阻止,趣味甚至鼓勵地笑了一下,“嗯?你可以試試?哦,抱歉你繼續……”

電話仍然在繼續。

林厘有點惶恐,考過去,挨着蹭着,嬌噠噠地說:“你不喜歡我嗎?”

蹭着蹭着,博士就忍不住笑了,伸伸手推他一下,結果放過被林厘抱住手臂,親昵地貼上臉頰。

這個電話說不下去了。

他又是笑又是嘆,挂了電話,舉起投降的手勢:“嗯?”

林厘仰着頭看他,努力翹着嘴角。

“這不是我想的……”博士嘆氣着笑起來,“但是……也算不錯。”

林厘茫然地、溫順地挨着他,聲音又軟又甜,“你不喜歡我嗎?”

“我喜歡你,”博士用奇異的表情的凝視他。“我當然喜歡你。”

他們交換了一個潮濕綿長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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