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将軍
這一巴掌把寇辛打懵了。
疼倒是不疼,但寇小世子被聖上視若親子,又自小養在太後跟前,就算是皇子王孫都得避上一二,長公主又是個心軟的,少時任憑寇辛怎麽闖禍,也沒動過家法。
至于驸馬,驸馬做不得主。
寇辛長到這麽大,還從沒受過這等屈辱,他懵了一瞬,一擡眼,卻瞧見遠處校場角落裏,冷眼旁觀的燕京涵。
二人對視上的那一瞬間,寇辛腦子裏那根弦突然斷了,羞惱、怒氣一同湧上心頭。
寇辛掙紮的動作停住了。
寇辛一安靜,整個校場也沒了聲響,鴉雀無聲,快步走來的燕晟頓了一頓,立刻轉身往回走,管什麽管,管不住了。
保命要緊。
燕離歸也不再轉着手中箭,退了兩步,又停了,怎麽說,寇辛出糗的時候可稀罕,誰能忍住不把這場戲看完。
寇辛恨得咬牙:“你區區一個禦前侍衛,竟敢,竟敢!我定要宰了你!”
朝九歌語氣意味不明:“禦前侍衛?”
寇辛雖然入了國子學,但也對太學有所耳聞,校場一般會有教皇子們騎射武藝的總教頭,大夏崇武,聖上對皇子們的騎射武藝尤為重視,這個總教頭一般由武藝高超的二等禦前侍衛來擔任,正四品官職。
寇辛管他幾品。
這人在他心裏已經是個死人了。
見這人還扛着他,寇辛冷聲:“你膽子不小,還不放我下來!”
朝九歌一動也不動,他要放手,這小崽子豈不是要上天,到時這課也別上了,全看他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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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九歌:“二皇子,你繼續演練罷。”
朝九歌行事雷厲風行,說罷,不等旁人多言,就扛着被他氣得一句話都說不出,只能深呼吸的寇辛進了校場旁的屋舍。
燕離歸眼睜睜瞧着朝九歌把寇辛扛走,幾乎要忍不住放聲大笑了,他幸災樂禍道:“朝将軍可不是什麽禦前侍衛,寇辛今日看來要吃個啞巴虧了。”
被吓得滿頭冷汗的月白衫恍惚間被其餘人從地上扶了起來,驚魂未定地拍着胸口,“殿下,她說她姓寇,朝堂上寇家行事也沒這般、這般狂野,怎麽教出來這麽個膽大的,竟敢大鬧皇子們的校場,當着您的面追着我們打,她一個女子!實在是,實在是罔顧廉恥!對天家不敬!定要重罰,定要重罰!”
他差點斷了子孫根,後怕之下竟有些語無倫次,說了半天,才發覺燕離歸看蠢貨似的看他,周圍人也都捂嘴隐隐發笑。
燕離歸抽箭,拉弓,“他姓寇名辛,乃長公主獨子。”他一箭射出,正中靶心,又抽了只箭,“你說他該不該狂?你用那種眼神看他,他沒抽刀割了你都算手下留情。”
燕離歸再射一箭:“你不用來了,本殿身旁不留耽于美色之人,滾吧。”
月白衫目呲欲裂,還想再求,卻被侍衛拉了下去。
這箭也中了靶心,燕離歸再抽一箭,回頭時瞥見校場外露出了一角黃袍,他手中一頓,低聲問身旁拿着箭筒的伴讀,“幾時了?”
伴讀也輕聲道:“辰時剛過。”
燕離歸微微眯起眸,“我那表弟真是愈發不懂事了,今日大鬧校場,當着本殿這個兄長的面,對你們既打又罵,方才又揚言要殺了朝将軍,也不知他心底有無我這個兄長。”
伴讀們聽罷,一時不知如何開口,二皇子方才還為了寇世子懲治了旁人,現下怎麽又……
燕離歸對着手中鋒利的箭嘆氣:“昨日宴席上,他竟當着衆人的面,嘲諷小淮親王像西域舞姬,潑了小淮親王滿臉的酒水。”
“我知京涵的一雙眼異于常人,可他畢竟是親王,昨夜他欺辱完京涵就大搖大擺走了,今日欺辱你們,也等于在欺辱本殿,連親王皇子都不放在眼裏,如此嚣張跋扈,這般下去,豈不是有一天連父皇都敢欺辱了去!”
伴讀們道:“二皇子……”
燕離歸再嘆:“你們不必勸本殿,本殿身為兄長,萬不能眼睜睜看他如此下去,将來釀成大禍。”
燕離歸下定決心,對着靶心一箭射出,“待會兒本殿親自去勸勸朝将軍,叫他手下留情。”
親眼去瞧瞧寇辛如何被朝九歌收拾的。
“好!此箭射得不錯!”
身後突然傳來朗笑,伴讀們回頭去看,驚詫一瞬,又恭敬萬分地跪在地上行禮。
燕離歸躬身行完禮,道:“父皇,您來了。”
太學将騎射定為早課,其實也是為了方便聖上辰時下了朝,偶爾順道來校場看一看皇子們的騎射學的如何,指點一二。
皇帝現下還穿着朝服,十二冕旒令其威嚴十足,言語間卻平易近人極了,他拍了拍燕離歸的肩,笑道:“不錯,如今能拉幾石弓了?”
燕離歸伸手,“父皇請看。”
伴讀換了一把三石的弓放到燕離歸手上。
燕離歸取箭,放至弓上,他力氣其實不大,練至現在,能拉滿二石弓雖然輕松,但三石弓卻是不易,此前,燕離歸只能拉上個三石弓的一半,四石弓能拉開的弧度連一半都沒有,頂多讓其動動弦。
皇帝好不容易來一次,他定是要出出風頭的。
燕離歸奮力拉弓,竭力瞄準靶心,慢慢的,弓弦已拉至一半,燕離歸雙臂已在顫抖,他仍不肯放棄,伴讀們皆凝神在看。
燕離歸已拉至一半再一半,他雖然想拉至弓滿,但再堅持下去他可能連這四分之三都維持不下去,只能作罷。
燕離歸面都漲紅了,大冷天竟熱出了一身汗,他再次瞄準靶心,即将射出時,身後卻突然響起一道聲音。
“見過父皇。”
燕離歸一驚之下,手一抖,箭尖射在了靶心之外,他怒氣結心,狠狠閉了閉眸,轉頭看去。
那聲正是從遠處過來的燕晟發出,燕晟見燕離歸盯着自己的眼神,帶着歉意輕聲道:“父皇,兒臣不知三弟射箭時竟聽不得一點動靜,下次兒臣等三弟射完箭再向父皇行禮罷。”
皇帝看向燕晟,擺手:“離歸已經射完,大皇子也不必再壓低聲音了。”
皇帝又對燕離歸道:“朝将軍已班師回朝,朕已經讓他這幾日來校場教教你們騎射,離歸,你好好向朝将軍學學。”
燕離歸垂首,“是。”
皇帝又問了二人幾個問題,考察完,臨走時讓燕晟随行龍辇,燕離歸不甘地看着二人離去,深吸一口氣,突然看向校場角落裏望着這邊,臉上沒什麽情緒的燕京涵,又舒心地将氣吐出。
要是能借燕京涵一事,讓父皇壓壓寇辛的氣勢也不錯。
·
在皇帝上龍辇時,燕晟低聲問身後跟着的太監:“本殿讓你派人去告知朝将軍寇世子的身份,可安排妥當?”
太監回:“奴早早就吩咐下去了。”
燕晟總算松了一口氣,憂心忡忡地回頭看了一眼身後的校場,龍辇起後,便跟在一旁。
皇帝坐在其中,紗簾一放便影影綽綽,看不清面色,也沒投向燕晟半分視線。
皇帝沉聲問:“這幾日,辛兒可又闖禍了?”
燕晟冷汗霎時滴下。
·
“放!我!下!來!”寇辛也是要臉的,大庭廣衆之下,他被乖乖扛進了屋,一關門,瞬間邊掙紮邊咬牙切齒地喊。
朝九歌只是手一松。
寇辛快被氣死了,還是只能從朝九歌身上跳了下來,跳下來還憤恨地一堆。
等寇辛一下來,朝九歌眼都不眨,目無斜視地走上首座,邊道:“你是誰的伴讀,來校場不換衣便罷了,還冒犯皇子,擾亂校場演練。”
朝九歌轉身:“我一聲令下,就能将你拖下去行軍仗。”
寇辛怒到極致,竟笑了:“好啊,你拖一個給我看看!”
朝九歌瞧見寇辛的正面,卻緊皺起眉,上上下下打量了寇辛好幾遍,“你是女子?”
寇辛:“?”
寇辛指着朝九歌的鼻子:“你!你!爺要宰了你!”
其實這也不怪朝九歌,寇辛尚且年歲十六,相貌還未長開,眉目間少了幾分英氣,又随了長公主,自小是個美人胚子,此時又被朝九歌氣得面色緋紅,眼角憋了濕意,披着的那件狐裘偏巧又是白色的,松軟的絨毛邊圍住寇辛的小臉,若是只看臉,明顯一個女扮男裝的姑娘,乖得不行。
只可惜好端端的人,偏偏長了張嘴。
朝九歌惋惜完,倒是緩了面色。
他一個大男人,拍了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屁股,還把人當着衆人的面扛進了屋,朝九歌自己都覺得流氓,也怪不得人家生氣。
“方才是我做得不對,沒弄清事情原委,你踹他們,是因為他們輕薄了你?”朝九歌沉吟半刻,看了看寇辛,又想起二皇子那群伴讀,心中唾道,一群混賬。
朝九歌來校場前,聽過太監們提過一嘴,校場偶爾會有武将家的小姐們前來練騎射,眼前人怕也是如此。
朝九歌見寇辛站在原地,一言不發,只恨恨地盯着他,有些手足無措,想了想,指了指桌上:“喝茶嗎?”
朝九歌親自倒了一杯。
寇辛冷笑一聲,幾步過去拿起茶盞便狠狠往地上一摔。
茶水四濺,碎瓷濺了一地。
這等動靜,讓跟随寇辛而來,在門外候着的太監們再也忍不住,世子萬一出了個差錯,掉得可是他們的腦袋!
太監們推門湧入,“世子!世子您沒事吧?”
朝将軍人高馬大,寇小世子手無縛雞之力,受到迫害的當然是寇辛。
寇辛看向朝九歌:“他意圖行刺于我,你們把他拖下去,行、軍、杖。”
太監們面面相觑。
寇辛轉身,平靜反問:“怎麽,我使喚不動你們了嗎?”
太監們硬着頭皮,畏畏縮縮地上前。
聽說朝将軍心善,這,他們做做樣子也沒什麽吧,将軍的親衛怎麽還不來?他們頂不住了!
“誰敢動我家将軍!”
一聲厲喝驟響,話音未落,十幾位披盔戴甲,腰配金刀的侍衛一湧而進。
朝九歌沉默不語,他在想,世子?哪家的世子?
寇辛也沒發話,他也在想,将軍?什麽将軍?
作者有話要說:
朝(zha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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