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發熱
燕京涵動作一頓, 從容擡首,他頭也不回道,“小侯爺不是拒了本王的請帖, 怎的宴後卻又來了?”
喻譽眼都不眨就道, “奉長公主的命,接寇世子回府。”
燕京涵冷聲道,“本王竟不知長公主不派遣下人來, 卻舍近求遠去宣平候府請人,難不成淮親王府是洪水猛獸之地?”
喻譽冷笑, “淮親王心裏清楚。”
二人唇槍舌戰一番。
倒叫寇辛聽着不明所以,耳邊似乎嘈雜作響,有兩個人的聲音嗡嗡嗡地吵,他眼前氤氲朦胧, 看不清來人是誰, 輕輕瞟了一眼就收回來。
喻譽的臉色瞬間鐵青。
他真想甩手走了, 被人騙就被人騙去, 他才懶得管這家夥。
寇辛困惑地看着燕京涵道,“你在說什麽呀, 好吵。”
燕京涵低聲問, “可以站穩嗎?”
寇辛自信地點點頭。
燕京涵便松了手, 将寇辛放落在地, 牽住他的手, 轉身面向喻譽。
喻譽死死盯着二人牽住的手,他剛到時并未聽清什麽,只看見燕京涵親密地抱着寇辛, 二人臉貼臉對着極近, 像話本子裏那般畫的, 像是要嘴對嘴親上去,他驚出一身冷汗,而後便是怒火攻心。
醉酒後的寇辛的确很好欺負,也很好騙,旁人勾勾手指就能帶走,喻譽不敢想象,若是燕京涵真有那心思,他今夜沒有來,這二人會發生什麽。
喻譽冷聲道,“寇辛!你看清楚我是誰。”
寇辛睜大眼去瞧,好半響才認出來,“小玉玉?你不生我氣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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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京涵握着寇辛的手一緊。
喻譽則恨鐵不成鋼,這都什麽時候了,還說些有的沒的,“過來。”
寇辛下意識往喻譽那邊走,手臂卻被人死死拉住,他回頭看,瞧不清燕京涵的神色,只覺得眼神很冷,但身後喻譽的眼神卻像火燒一般,快要将他的背活生生燙出一個窟窿。
寇小世子一會兒被冰一會兒被燒的,僵持在中間,渾身都不自在了。
寇辛看看前面看看後面,覺着還是燕京涵好說話,再次抽了抽手,含糊道:“我想娘親了,要回家。”
燕京涵神情一怔,柔和下眉眼,“好,我送你出府。”
既然如此,那他就親自送寇辛上公主府的馬車。
寇辛本想跟着喻譽走的,聽燕京涵這麽一說,覺着好像也有點道理,跟誰不都能走,只要能回長公主府就好。
喻譽見寇辛又被燕京涵三言兩語哄騙了去,是可忍孰不可忍,大步上去,伸手想将寇辛拽過來。
燕京涵擡臂将喻譽的手擋了回去,厲聲道:“喻小侯爺,這是王府。”
喻譽的腕骨被擊得發麻,面色難看,他再伸手去拽,燕京涵拉着寇辛側身一躲,高聲道,“來人。”
遠處的王府侍衛一應而上。
強龍壓不了地頭蛇。
喻譽沒有辦法,他來得急,單槍匹馬地出了侯府,沒帶一個侍衛,他看向寇辛,企圖讓寇辛自己跟他走。
喻譽深知寇辛醉酒時的臭脾性,深深吸了幾口氣,伸出手,平靜嗓音道,“寇辛,我答應你過冬時帶你爬一次長公主府的牆。”
寇辛的眼睛“唰”一下亮了,立冬還沒到呢,這才寒秋,他娘就迫不及待将他關在院中,若是入冬,怕是學都不肯要寇辛上了。
寇辛年年都快要悶死在府裏。
每年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在冬日裏成功爬一次牆。
燕京涵吃虧就吃在這份上,他跟寇辛才相識不過短短兩三個月,心底轉了幾下才想到前些時日去長公主府上時,偷偷帶了寇辛出去玩。
而此時寇辛已然蠢蠢欲動。
燕京涵不想放手,緊緊攥着。
三人僵持不下。
喻譽神色卻已平靜下來,似乎已經預料到結果。
幾息過後,王府的侍女突然小跑上前,“主子,長公主府來人了。”
喻譽神色沒有變化。
燕京涵碧眸依然冰冷,攥着寇辛的手卻松了松,“宣。”
來的人是屏慶,見到喻小侯爺時還下意識一驚,奇了怪了,侯府不是拒了王府的帖子嗎?他對淮親王拱手道,“世子遲遲未歸,長公主派奴來接世子回府。”
燕京涵微微颔首,沉聲囑咐,“他吃醉了,扶着他注意夜路,馬車晃久了會暈,小心着他吐出來,我會派王府的侍衛跟着你們長公主府的馬車回去。”說罷,他又選了幾個提着宮燈的侍女在前領路,将寇辛交到屏慶手上。
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寇辛見到屏慶這個熟面孔也沒反抗,被攙扶着離去,臨走時,燕京涵又俯身低聲在他耳邊道,“我不用帶你爬牆,也能讓你在冬日出府游玩。”
寇辛眼睛徹底亮了,“不準騙我!”
燕京涵低低應了,看着寇辛被這麽一哄,眉眼彎彎地乖乖離去。
從始至終,喻譽都不發一言地看着寇辛離去,相比寇辛留在王府,亦或者被燕京涵牽着送出去,交給長公主府的人,喻譽再安心不過。
直到寇辛的身影看不見。
喻譽才出聲道,“那日在仁壽宮前,你我共同跪在宮門口,你那時就該曉得,無論你淮親王府怎麽翻身,你一介無血脈至親之人,手段背景藏得再深,你跟寇辛也永遠都不是同一個階層的人。”
“他唾手可得的東西,是你一輩子都得不到的。”喻譽冷笑道,“憑你寫幾個字,賣一些小伎倆,是能獲取他的信任,但也僅限于此。”
“我不管你心裏懷有什麽龌龊心思,是情真意切也好,還是存有利用之心,靠這些下作手段為淮親王府謀利也罷。”他一字一句,“你只消記得,他是聖上嫡長公主的獨子,太後的親孫,日後要娶的人,也必是京中名府上的掌上明珠,給長公主一脈傳宗接代。”
喻譽:“蠻夷之子,給他提鞋都不配。”
說罷,便甩袖大步離去。
燕京涵立在原地久久不動,隐在暗處,看不清神色,半響,才道,“你還要躲到何時?”
朝九歌從暗處踏步而出,抱胸倚在廊柱上,他今夜假裝離去,為的就是在人後再勸勸燕京涵,好巧不巧,撞到燕京涵跟喻譽争執的場景,他一副看好戲的神情,像嫌事情鬧得不夠大一般,重複了那四個字,“蠻夷之子。”
他“啧”了聲,“你現在覺着我先前的提議如何?”
·
翌日。
長公主府請了大夫,給太學告了假。
寇辛恹恹地縮在床榻的角落裏,緊緊閉着一雙眼。
他昨夜宿醉,半夜更是風大,回了府後還嫌自己身上髒,硬是要人送了浴湯上來,洗是洗了個爽快,可沒過幾個時辰就遭了罪。
半夜就發了熱,偏生昨夜是年紀最小,不夠細心的蓮應值夜,等發現時,寇辛已然昏迷,額頭滾燙得不行,渾身熱到滿頭大汗,被子都踢了去,等大夫叫來時,換了好幾盆冰水都高燒不止。
淩晨才堪堪将熱度穩了下來。
直到現在也有些發熱。
長公主半夜被匆匆趕來的蓮和喚醒,已經在寇辛床頭守了一夜,眉眼疲憊不堪,眼角都熬出了細紋。
蓮應跪在床腳,嗚咽着哭着,她已然跪了一夜,翻來覆去就那麽幾句話,“都怪奴,若是奴早些發現世子的不對,世子也不至于現在都醒不過來。”
長公主沉着臉,素手忙碌不停,事事親為,給寇辛換着額上的帕子,命人再換一盆冷水來,高聲喚道,“屏慶。”
屏慶小跑着進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夫人有何吩咐?”
長公主道:“你去瞧瞧宮中太醫請過來了沒。”
今晨宮門宵禁一解,長公主就命人拿着令牌進宮去請太醫了,現下過了半個時辰了,太醫還未到,長公主急得心力憔悴,心中知曉進宮出宮一來一回都得一個時辰,但還是不停派人去催。
寇辛醒來時,眼尾生理性地溢了水意,淚眼朦胧地歪頭看去,瞧見滿屋子丫鬟婆子跪了一地才有些清醒,有氣無力道,“怎麽了這是?”
話一出口,才覺嗓中幹澀沙啞,鼻音嚴重,渾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即難受又沒勁兒,頭也疼得厲害,頓時想捂頭□□一聲。
一擡手,卻發覺擡不起來,打眼一看,見自己的手搭在一個黃色小枕上,被床邊跪着一位白發蒼蒼的老爺爺把着脈,對方着一身他再熟悉不夠的太醫院官服,
寇辛心中哀呼一聲,得了,他又病了。
掀眼一看,果不其然,他娘坐在床頭,疲憊地望着他。
長公主:“醒了?身上可有哪裏難受,都跟太醫說說,蓮起,端杯熱茶過來。”
寇辛委屈地一撇嘴,“都難受,頭還疼。”
蓮起趕忙從地上站起身,腳步匆匆地倒了杯清茶,俯身給寇辛喂了進去。
寇辛潤了潤嗓子,才覺好些,問道,“娘是不是又守了辛兒一夜?”
蓮起輕聲應下,“夫人在世子屋中坐了三個時辰了。”
寇辛眼一酸,“辛兒又讓娘擔心了。”
長公主嘆氣,“你呀,次次都這樣,次次都讓人不省心。”
蓮起見太醫收了手,便上前扶着寇辛坐起身,寇辛焉了吧唧的,半阖着眼,“昨日誰守的夜?”
蓮應本跪在床腳,見寇辛醒後就憋足了氣将哭聲全咽進嗓子裏,世子心軟,若是看見她被罰,一定會向長公主求情,但蓮應自己都想罰着自己,罰得越狠越好。
小世子的身子好不容易好了一些,她一個疏忽,又出了這麽大披露,除了她,滿屋子下人也都快心疼死了。
聽見寇辛這麽一問,蓮應便知曉寇辛是又想像之前那般為守夜的侍女開罪,再也忍不住地哭出聲了。
他們家小世子當真是全京城脾氣最好的主子了。
寇辛聽見聲響,微微撐起身看了一眼,“哭什麽哭,給我哭喪呢?憋回去。”
蓮應破涕為笑。
寇辛又環視一眼,“都別跪着了,爺還沒死呢,都起來,該做什麽都去做什麽去。”
好些個丫鬟都忍不住按了按眼角,被蓮和帶了下去。
長公主管不住寇辛院子裏的事,無奈道,“次次都是你心軟。”
寇辛淺淺勾了下唇,抱住長公主的腰,埋進他娘懷裏,“娘定是累了,爹也一定心疼死你了,太醫開完藥,娘就回院歇着吧。”
寇辛還有力氣主持大局,處處不落地照顧到,長公主便長長舒了一口氣,提了一夜的心總算落回肚子裏,跟寫完藥方子的太醫出去商量了,“黃太醫,我們在門外說,您小心着路。”
黃太醫拄着拐杖往外走,“長公主太客氣了,臣都來多少回了。”
寇辛小時就是個藥罐子,見着黃太醫都快把人當親人了,見他母親提起了些精神,又靠在床上昏昏欲睡起來。
不知過了何時,被蓮起輕輕喚醒,“世子?世子,起來喝藥了。”
寇辛這回沒再鬧脾氣,他分得清事情輕重緩急,上回的補藥是喝不喝都無所謂,這次不行,他悶頭一口灌了下去,卻被苦得又“哇”得聲吐了大半出來,被褥連帶着身上的亵衣都髒了,悶咳不止,臉側帶着病暈的通紅。
蓮起如臨大敵,趕忙将寇辛手中的藥碗放下,輕拍着人的背,“快快快。”
很快,床上的被褥就被下人換了張新的過來,身上的髒衣也被褪了去,蓮和用熱水浸了帕子仔細給寇辛擦幹淨上身。
下人們經歷得多,已然有了準備,多備了一碗藥,蓮應端給蓮起,蓮起道,“奴喂世子喝罷。”
寇辛恹恹地應了一聲。
簾外的梨花桌前卻有人道,“我來罷。”
寇辛驚得擡眼看去,才發現有一道人影不知坐在那多久了,怕是将方才的鬧劇都盡收眼底,卻始終沒出過聲。
喻譽掀簾進來,接過蓮起手中的藥,坐在床邊,揮揮手讓人都下了去,他慢條斯理地舀起一勺,“怎的突然病了?”
寇辛乖乖咽下,被苦得面色扭曲,他搖搖首,“不知道。”
喻譽連個喘息的功夫都不給寇辛,又舀起一勺塞進寇辛嘴裏,寇辛嗚咽着喝下,唇角還溢了些出來,被喻譽擡擡手就拿帕子抹去,冷聲道:“該。”
寇辛莫名其妙,“你發什麽瘋,氣還沒消呢?”
喻譽冷冷笑了一聲,又給寇辛塞進去一口藥。
等全部塞完,喻譽才大力将藥碗擱在床邊桌上,沉悶的一聲吓了寇辛一跳,他苦得吐了吐舌,瞧見喻譽脫了靴跟外袍想上榻,連忙道,“等等,你別上來,免得我過了你病氣。”
喻譽上/床榻的步驟一頓,掀眸,“你不讓我上,你想跟誰上?”
寇辛現下腦子轉得慢,好半響才反應過來喻譽開了個黃腔,惱羞成怒,“你有病啊。”
喻譽吸了口氣,臭着臉,看見寇辛一臉病容,自個又忍不住心軟了,“我不怕你過我病氣,大不了一起躺個半月。”
他爬上榻,鑽進寇辛的被褥裏,“冷不冷?”
寇辛屋內燒了好幾個火盆,還蓋着一層厚厚的被褥,但發熱後的身體反應還是讓他冷得厲害,唇色蒼白,喻譽滾燙的身子一塞進來,立即讓他舒爽地展開眉眼,“你身上怎麽總是這般熱?”
喻譽道:“因為我常年學武,不像你,次次去校場都躲懶,怪不得長公主拘着你不讓你出府。”
寇辛不屑道,“就你能耐。”
喻譽挑眉,“我就是能耐。”
喻譽展開手臂,“那你要不要過來?”
寇辛可恥地妥協了,沒辦法,抱着喻譽他就不冷了。
他們從半躺的姿勢換到平躺在床上,将被褥蓋過頭,兩個少年郎在黑暗中亂七八糟地抱在一起。
好一會兒。
悶得一頭熱汗的喻譽在黑暗中精明着一雙眼,打破寂靜,叫醒了快要睡過去的寇辛,“寇辛,你應該慶幸你病了,昨日那遭我今日便揭過了。”
寇辛滿頭霧水,困倦地睜開眼,“什麽那遭這遭?”
喻譽沉聲問道,“我只要你如實回我,昨夜你在淮親王府宴上,燕京涵那小子到底親了你沒?”
寇辛瞳孔一縮,霎時清醒了,他險些跳起來,掙紮着想踢開被褥坐起身,卻被喻譽按在手下,怪叫道,“你你你怎麽知道!”
剛喊完卻眼睛一閉。
完了,完了!
他怎麽不打自招啊!
寇辛喝醉了就什麽都記不住,隐隐約約只記得最後确實是安穩回到了長公主府,但,燕京涵親他耳後的事是在他喝酒前發生的。
他至今都還記得清清楚楚。
寇辛耳後又開始發起了燙,心跳飛快,也不覺着冷了,只覺着悶在這被窩裏哪哪都熱,快悶死他了。
寇辛忍不住去掀開被褥,光亮透進來的一瞬,卻對上喻譽極其冰冷的一雙眼。
作者有話要說: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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