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告訴我
燕京涵碧眸微凝, 撫着寇辛眉眼的指尖微微用力,又不忍心地松開。
他答非所問,只問道:“累不累?”
寇辛聞言一怔, 定定地看着燕京涵的雙眸。
累, 當然累。
寇辛從子時生生熬到現在,整整六、七個時辰,沒休息過片刻, 情緒大起大落好幾次,一個能讓他開心一小會兒的喘氣功夫兒都沒有。
冷了便生熬過來, 餓了又沒胃口入肚,乏了也沒心情歇息,身子骨已經被寇辛作得緊繃到極點,僅差一根弦就會徹底倒下。
更何況寇辛本就留有病根。
寇辛自己都未發覺, 他快要被這深秋的寒風吹得呼吸困難, 已然出氣兒多進氣兒少。
燕京涵向來是默不作聲的強勢, 見寇辛不出聲, 也一言不發地探出手,按在寇辛的後腦勺上往下壓, 言簡意赅, “歇歇。”
寇辛眼前一黑, 被迫将臉埋進燕京涵的肩頸處, 雙腿也岔開來, 跪坐在燕京涵的大腿上。
這個姿勢能讓寇辛将全身的力都卸在燕京涵身上,好比他身上有一座山,這座山太沉太重, 快将寇辛整個人壓垮, 但現在燕京涵将他抱在懷裏, 用血與骨重新将寇辛撐了起來。
除了寇辛,寇辛身上的那座大山也全被燕京涵扛起。
寇辛突然覺着很累,他不管不顧地癱軟在燕京涵的身上,将臉深深地埋進去,疲憊地合上眼,吸取生氣一般緩緩吸了口氣。
燕京涵一手摟住寇辛的腰,另一手去拿案桌上的公文,一一将內容記下,回府後就會批複。
屬淮親王的封地前些時日總算到了燕京涵手上,他這些時日除了要打理封地跟王府,還要跟朝臣中的武将商議北疆事宜,進宮向官家讨請赴北疆的旨意,将聖上的一言一語在心中琢磨個千萬遍,夜晚臨睡前還得溫習太學裏夫子所講的學業。
燕京涵在以一種瘋狂的速度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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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他總會留出一些空閑,去想寇辛。
書頁翻飛的聲音在靜谧的馬車內響起,燕京涵看完了幾本公文,才道,“先睡,睡醒我們再談。”
寇辛小小聲地嘀嘀咕咕,“你可以不用說後半句。”
燕京涵:“好,我沒說。”
寇辛:“……”
寇辛嘟囔了句,“你真的好讨厭。”
他說罷,又迷迷糊糊地安心睡過去。
寇辛這一覺睡了一個多時辰,他醒來時依舊在馬車裏,只不過馬車已經停了,燕京涵依舊抱着他,側臉的輪廓雖還帶着些許少年的稚嫩,但已然冷硬非凡。
寇辛不知不覺看了燕京涵很久,尤其是很久以前他覺得猶如猛虎餓狼的一雙眼,而如今只是單純的一雙深邃的碧眸,同千千萬萬人沒什麽不同,又似乎有什麽不同。
好一會兒,燕京涵才發覺寇辛醒了過來,正仰首懵懵懂懂地看他,清澈的眸裏仍帶在朦胧的睡意,“睡夠了?”
寇辛“嗯”了聲。
燕京涵沒有立刻放下他,直到寇辛徹底清醒了,手腳不再無力,才托着人起身下了馬車。
寇辛踩着步梯落到地上,一擡眼卻并非是淮親王府,往四周一瞧,一片荒郊野嶺,林蔭大樹層層籠罩,腳下踩着平坦的山路,身前的宅子仿若延綿千裏。
寇辛:“這是哪?”
燕京涵領着他走進去,“淮親王府在城郊的靈泉山莊。”
靈泉便是溫泉。
寇辛:“你的宅子?”
燕京涵“嗯”了聲。
寇辛驚道,“倒是比喻譽那個在城郊搞的馬場大許多。”
燕京涵沉默一瞬,“我不止這一處宅子,馬場也有許多。”
寇辛驚嘆兩聲,誠心為自己的好友感到開心。
燕京涵:“……”
進了宅子後,燕京涵就不再顧忌,攜着寇辛的手慢慢在廊道上走着,“山莊裏都是我的人,不用怕被人看見。”
想抽回手卻抽不出的寇辛:“我有什麽好怕的。”
燕京涵不跟他吵嘴,開始了秋後算賬,“你要娶誰?”
燕京涵一點鋪墊都沒,就這般直截了當地問,寇辛懵了一瞬,才接過話題,“還沒選好。”
燕京涵冷聲,“你選個試試。”
寇辛沒心思跟燕京涵掰扯,“燕京涵,我選與不選,都同你無甚幹系。”
燕京涵:“太後臨前是想你見你成家立業,但她絕不會想看你随便找個女子應付這一生。”
寇辛驟然掀眸,“你怎麽知道皇祖母大病已久?!”
燕京涵:“我在仁壽宮插不進探子,區區一個太醫院卻是随手的事。”
寇辛死死看着燕京涵,他覺着不對,他一個太後親孫都是今日才知曉,太醫院院判能坐到這位置上,想也是個嘴嚴的人,燕京涵到底是如何知曉的?明明他昨日還想不通長公主府為何給他辦一個選世子妃的宴會,怎麽今日瞧上去比他知道的還多。
燕京涵不等寇辛反應,再道,“這處靈泉山莊本是我冬日想帶你來取暖之地。”
但現下,他不一定還能留在京城過冬。
“我走之後,你若是嫌冷便直接拎着包袱搬進來,管事上下都打點過了,自會奉你為第二個主子。”燕京涵低聲道,“莫要在京城裏硬熬着。”
若這是喻譽的宅子,寇辛肯定二話不說就應下,甚至喻譽還未開口,他就能厚着臉皮自己住進來,可換成燕京涵,寇辛搖首再搖首,“不要,這是你的宅子。”
燕京涵:“這座宅子将後山都圈了起來,深處還有一處梅林,府裏沒人敢拘着你的行蹤,便是你逛一整個寒冬都逛不完,還是你更想悶在長公主府?”
寇辛依舊搖首,“我要在宮裏陪着皇祖母。”
燕京涵神色微沉,“你在京城裏都熬不下去,還要太後陪你一起熬。”
寇辛一怔,“什麽意思?”
燕京涵:“湯泉行宮。”
京城北約四十裏,有座由三個山峰組成的獨立小山,山形如筆架,因有溫泉泉眼,被命為大湯山,大夏早年間,就在此修建了處行宮,築空心火牆,再以花椒塗壁。
每個宮殿都按照暖閣的形式建造,地底都開辟了煙道,蓋以青石,覆以黃土,鋪以金磚,砌以火炕,建以火牆。
建成後就被命名為湯泉行宮,先帝也曾親奉過太皇太後前來療疾。
寇辛只要跟皇帝提一嘴,此事必定能成,他有些猶疑,“仁壽宮比這處行宮的建造更加精致,而且皇祖母的身子不适宜奔波——”
燕京涵打斷,“不去這行宮也罷,只要離了宮,出了京城,就算去寺廟清修也能有一線生機。”
寇辛瞳孔微縮,側目緊緊盯住燕京涵,“有人要害皇祖母?”
燕京涵微一颔首,他未說的是,即使太後搬離京城,但遭了宮中毒手的身子虧損得太過厲害,也熬不過兩年了。
寇辛眼前發黑,與燕京涵十指相扣的手攥得愈發緊,用力到指尖發白。
原來不是天災,
是陰險小人導致的人禍。
寇辛想到他皇祖母的滿臉病容,母親眉眼中掩飾不去的疲憊,皇舅舅無能為力的悲哀,再到小時将他摟在懷裏的皇祖母悄無聲息地平躺在棺裏。
夢裏的皇祖母原是這般被人害死的。
寇辛面色蒼白,腦海嗡鳴一聲,炸了。
他咬牙憤怒道,“是誰?!哪個狗膽包天的敢對皇祖母下手?!”
寇辛氣得眼珠子發紅,神色陰晴不定,他一向很少使那些陰毒法子,可如今腦海裏數十種酷刑一一閃過,恨不得在禀告給聖上前,自己先去用這些私刑,生啖其肉,再飲其血,抽其筋。
燕京涵按住氣得發抖的寇辛,沉默地搖了搖首,寇辛剛沸騰起來的血一下冷了,“你也不知道,是嗎?”
燕京涵:“不确定,我尋不到證據。”
他們的手腳太幹脆利落。
寇辛語無倫次:“你就是不想告訴我,怕我壞事,我答應你我什麽都不做,我讓我娘尋,她定不會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的,燕京涵,算我求你,你把你查到的都告訴我。”他狠了狠心,“我不娶妻了好不好,我就在京城裏等你回來,我誰都不選,誰都不娶了。”
燕京涵微微挑眉,但依舊一言不發。
寇辛急得焦頭爛額,什麽法子都想了個遍,“今年冬至一到,國子監放了假,我立即搬來你這宅子,哪都不去。”
燕京涵低笑一聲,“我拘着你作甚。”
寇辛愣愣反問,“你不想關着我?”
燕京涵呼吸一滞,直勾勾盯着寇辛。
太後的生死燕京涵從未關心過,若不是因為昨日那一場宴,他也不會一夜未睡,将事情查得個七七八八後,借着同皇帝議事的借口,在西側門的出宮路上守株待兔。
燕京涵盤算好了一切,就等着寇辛乖乖跳進來,他俯身湊近,低聲道,“我是想關着你。”
寇辛微微睜大眼,琉璃般清澈地瞳色倒映着燕京涵幽深的碧眸,像一只被野狼按在爪下,吓得一動不動的家養小貓。
燕京涵嗓音依舊帶着冷意,寇辛卻硬生生聽出了其中的幾分玩味,“可我那時又不在京裏,難不成要将你關到我回京時?”
燕京涵恐吓完寇辛,又道,“今日帶你來僅僅是為了讓你泡泡這硫磺湯,解解乏,不做別的什麽。”
寇辛:“就泡個湯池子?”
燕京涵低聲一應,“我們泡完就告訴你。”
寇辛:“當真?”
燕京涵:“當真。”
寇辛提起的一顆心落回肚子裏,得知皇祖母能起死回生,兇手也有眉目,他自是安心。
寇辛跟燕京涵分別去淨了身。
寇小世子還扭扭捏捏地将亵衣薄紗都穿上了,下水前将自己裹得嚴嚴實實。
一入了水,寇辛渾身濕透後低頭看了看半遮半掩的身上,又看向燕京涵微微眯起的碧眸,才覺不對。
寇辛:“……”
他真的是蠢到家了。
作者有話要說:
湯泉行宮:北京城北約四十裏,有座由三個山峰組成的獨立小山,山形如筆架,因有溫泉泉眼,被命為大湯山。(出自百度,是真實存在的)
暖閣的制造:蓋以青石,覆以黃土,鋪以金磚,砌以火炕,建以火牆。(出自百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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