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冰嬉

寇辛私自出府, 長公主本怒火中燒。

可寇小世子剛落馬車,便昏倒在自家門口,夜裏就發了高熱, 長公主驚怒之下, 不得不請了宮中太醫。

寇辛這一病,就在府中咳了小半年,連個好年都沒過成, 直到春寒料峭,才稍微有了點精氣神, 長公主遍尋聖手,才沒讓寇辛落個咳疾。

待寇辛大病初愈,長公主也不再追究計較了。

寇辛病愈的第二年,長公主同皇後一族談妥, 将東宮太子的旨意交了出去。

燕京涵離去的第二年, 燕晟被立為大夏太子。

第三年冬, 京中大雪紛飛, 嚴冬冱寒,滴水成冰, 宮中興作冰嬉。

國子監早就放了年假, 一衆宗室子弟便挑了個好日頭, 在西苑太液池的冰湖上舉行了個冰嬉大賽, 這每局的賞頭嘛, 都是太子從東宮庫房拿的上等瑪瑙赤玉,也是西域小國上貢給大夏的貢品。

便是從小見慣好東西的王侯宗室子弟也稀罕的緊。

太監鳴鑼開賽:“率先進球者——勝!”

這冰上蹴鞠一開始,一個兩個就都跟上了戰場似的, 踩上冰靴, 提起球架, 熱血奮戰般沖了出去。

端王世子出了名的體胖,但一上這冰面,卻意外的身手敏捷,沖到了最前頭,眼見球架将将碰上球面,身側突然迅速掠過一道身影,帶着冰球迅猛沖向前方。

此人一身行頭皆是飄逸風流的绛紫。

端王世子錯愕之間,憤恨道:“小喻侯!你這可不道德!”

青年頭也未回,球架灑脫一揮,冰球霎時過洞。

太監再一鳴金,高舉手中的赤玉瑪瑙,高聲道:“此局勝者為——”還未說完,直覺面前一陣風掠過,再一睜眼,手中的佩玉卻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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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監叫道:“候爺!您這不合規矩!”

青年飄然停在湖中心,長開的眉目豐盛俊朗,身形更是鳳表龍姿,氣定神閑地回道:“爺的規矩,就是規矩。”

自東宮立太子,皇後雷厲風行掌管住後宮大權,朝中太子母族更是如日中天,誰又敢惹皇後的這位小侄兒。

喻譽抛玩着手中佩玉,乍然往冰湖高樓的亭臺上一抛,高聲道:“幫爺拿着。”

亭臺高欄上赫然伸出一只玉白的手,慵懶一勾,便将那赤玉握入掌心,血紅色的瑪瑙更襯得其玉骨冰肌,甫一入手,就忍不住攏了攏眉,嗔怪了句,“冰死了。”

又随手抛在桌面上:“還不若從我府上拿些暖玉作彩頭。”

青年一襲白綢,身披火橙大氅,又斜斜倚坐在亭臺欄邊,頗為無趣地向下看着湖面,他一手環抱着欄木,将下巴抵在壓着欄木上的手背上,雪腮上都被指骨抵出粉印來。

身着蟒袍的男子站在他身側,道:“嬌慣,依孤看,你不若也同他們下去舞舞,不然身子骨都憊懶了。”

青年斜了他一眼,“在我面前裝腔作勢?”

這一眼,即使青年無意,琉璃瞳卻天生水光潋滟,眼睑狹長,秋波微轉間似脈脈如訴的迷離。

燕晟被他這一眼睨得忍不住別了別眼,敗下陣來,用回“我”自稱,“你別用這種膩歪的眼神瞧我。”

他這表弟少時還不顯,這些年卻愈發出落得……燕晟想了半響,卻尋不出一個能般配的上的男子英氣詞。

用仙姿佚貌來稱,也不為過。

寇辛輕哼一聲,音調雖輕,卻格外黏糊,“誰讓你在我跟前耍太子威風了?”

燕晟坐在他身旁,“真不下去玩玩?”

寇辛悶道:“沒添頭,不想玩。”

燕晟傾身拿起桌上的那枚瑪瑙佩玉,對着天光照了照,确認內裏毫無瑕疵,才道,“這可是上好的貨色,我特地從庫房挑出來的。”

寇辛:“哦?是嗎?”

他坐起身,從身上掏了掏,尋出一個鼓鼓囊囊的錦囊,打開,往桌上一倒。

“叮鈴铛啷”一聲,案桌上便堆滿了西域獨有的瑪瑙配件,有簪子,有佩玉,有镯子,還有供人把玩的玉環珠,林林總總,什麽佩飾都能翻出來。

燕晟瞠目結舌,“你哪來的?”

寇辛面色一下子冷下來,“某個沒心肝的送的。”

燕晟挑眉,“那你還成日帶在身上,不重?”

寇辛哼唧道,“要你管。”

燕晟:“好好好,孤還管不了你了。”太子眉眼一厲,“來人,去記上,孤這表弟也要參賽。”

寇辛一怔,随即就怒了。

燕晟不等他發作,再道,“這彩頭,就換成孤庫房裏那個暖玉明珠。”

寇辛面色一變,彈了彈袍角,徐徐起身,“那本世子就且去一去罷。”

太監再鳴鑼道:“先至六裏地者——勝!”

鑼鼓一響,衆人霎時奔出。

喻譽一騎絕塵,領在最前,本以為此次也是他奪得頭名,小喻候自信得頭也未回,不曾想,身側一白衣身影迅如飛羽般疾馳而過。

喻譽一怔,才發覺是先前打死了都說不參加的寇辛,他玩味般地挑眉,驟然回身,當了回攔路人。

只見在紫衣人的騷擾下,後續趕來的幾人通通自顧不暇,氣得叫道,“喻譽!你這厮竟為虎作伥!”

喻譽高聲道:“什麽為虎作伥,人好好在前頭滑着呢,罵我就好了。”

他們霎時集火到喻譽身上,邊越過這頭攔路虎,邊大叫道:“賽後你作東!”

喻譽:“得勒。”

“自賠三壺!”

“行。”

“寇辛也得賠!”

“不成,下一個。”

端王悠悠滑過,重複道:“小喻侯,你這可不道德。”

喻譽聳肩,也悠悠停下,回過身看向前方。

喻譽本在最前,可現下卻成了最後頭,從來都是旁人看他的背影,如今人人都背對着他。

喻譽眺目看向六裏地外那道橫穿而過的身影,待太監鳴金:“此局勝者為寇世子——”才悠悠往那邊滑去。

寇辛正百無聊賴地抛着太監送到手上的暖玉明珠,一個不小心抛高了些,眼見要砸落在地,下一瞬,卻被一只大掌迅疾撈起。

喻譽又抛回給寇辛,“爺好不容易幫你拿着的,珍惜着點。”

寇辛又團吧團吧塞回錦袋裏,“哦。”

他本不覺着是什麽稀罕物,但看在喻譽舍身攔路,把賞頭讓給他的份上,寇辛還是好生收着了,“你怎麽知道那是我?”

他在冰面上身輕如燕,說是一陣風從眼前吹過,那還真不是虛言,喻譽再火眼金睛,也沒厲害到這等地步。

喻譽坐到地上,把冰靴脫了下來,“你先前不來,是因為太子添的賞頭那小子給你送了一堆,你早看膩了。”

“但我在開賽前就注意到太監托盤上的賞頭換了個暖玉,自然而然猜的出。”

寇辛等喻譽脫完,又理所當然地俯身撐着喻譽的肩,大爺似的把腿伸了過去,“是嗎?”

喻譽也沒怨言,低頭為寇辛脫靴,冷冷道,“不是,另一只。”

寇辛擡起另一只腿,“那是什麽?”

喻譽起身,跟寇辛相伴往外走,“我就是認的出。”

端王世子看他們落在後頭,招呼了句,“上好的瓊林玉液,祖宗們,擡擡步如何!”

寇辛把手縮進袖裏,搖首,他今天還真不想賞這個臉,倒不是為別的,而是今日恰巧撞上邊外将軍們領兵回宮。

快過年了,一般這個時候,京中有家人尚在的,一個月前就會從邊疆啓程,到今日從邊外趕回來,同家裏人過個好年。

第二年,再赴上去邊疆的路。

年年皆是如此。

寇辛今年也在等。

等一個人回來見他。

喻譽自然明白,回端王世子,“他不去,爺去。”

寇辛悶悶垂下首。

喻譽睨他一眼,突然一頓,“當真不去?你明年就及冠入仕了,你為了他跟長公主作對多少次了,到現在還未定親,京中的好人家可都被人挑了去。”

寇辛別過臉:“不去,你不也沒定親嗎?”

“那是爺不稀罕,瞧不上,你有瞧得上的,可人怕早就把你忘了,成天寄些小玩意兒陪你玩呢。”喻譽連連冷笑,“為人守孝也就等個三年,你就當他死了不成。”

寇辛霎時擡首看他,冷冷道:“喻譽,你過了。”

喻譽低嘆一口氣,“好。”

說罷,喻譽擡步越過寇辛,大步流星地走到端王世子那一堆人中,笑鬧聲不停。

寇辛一個人站在原地,良久,攏了攏身上大氅,雪絮從肩頭掉落在地,他側目跟身旁的太監道,“我要出宮。”

半個時辰後,寇辛站在城牆上,往遠處眺望,他掐的時辰很準,京郊官道上當真有一隊軍馬奔來,為首之人正是一身大紅披風,鐵甲縛身的朝九歌。

朝九歌擡眸,跟遠在城牆上的寇辛遙遙對視,半響,他搖了搖頭。

寇辛的眸光一瞬黯淡下來。

朝九歌領着一隊将士們遠赴回京,只帶了幾百精兵,守在城門外,城下自有三公九卿迎接,等應對完能脫了身後,寇辛已經在城牆上站了一個多時辰。

朝九歌如今年已二十四,踏着重甲前來時,再無三年前的朝氣,取而代之的,是經歷過十多年厮殺的肅色,不過他看見寇辛時,還是會柔和下面色,笑着調侃道,“怎麽?又在等你那小情郎?”

寇辛自暴自棄,“對。”

朝九歌俯身撐在城牆上,重甲擱在城牆上,發出重重一響,像是從胸腔肺腑中發出的重嘆,“聖上不下旨,他永遠都不能回京。”

“私自領兵回京,輕則擅離職守,罰俸減祿,重則謀反賜死。”

寇辛就是知曉,才無奈。

皇帝何必為難燕京涵?

淮親王初上戰場,便有乃父之風,将屢次來犯的蠻族人打得屁滾尿流,短短三年,立下無數戰功,一路打到蠻族王部的家門口。

他掌管的部下,已是朝家也難插手的一言堂,淮親王一脈的鐵甲衛到了燕京涵手上,更是比從前有過之而無不及,令蠻族聞風喪膽。

為難的一直都是皇帝親姊長公主,皇帝更是因此,三年來拒了多少次淮親王請回京的折子,慚愧之下賞賜流水般往邊疆送。

寇辛今時不同往日,他即将入仕,也好生同現今晉為太子太傅,正一品官的林太傅請教一番,對朝堂上的你來我往也有大致了解。

長公主一脈是堅定的保皇黨,又因皇帝愧與太後跟長公主,送出的那份立太子旨意,同太子黨也交涉不淺,這只是明面上的,誰知長公主背地裏掌握了多少當年太後垂簾聽政留下的老人脈?

再加之,皇帝到底是給自己這唯一的親姊幾分薄面的,總而言之,長公主一日不松口,寇辛便一日見不到燕京涵。

朝九歌話鋒一轉:“不過,也快了。”

寇辛難掩喜色,“當真?”

朝九歌:“那小子打到蠻王家門口去了,你說,要是蠻族被滅,他還待在邊疆守什麽?”

寇辛伸出手指比劃,“朝将軍,您再多透露一點?”

朝九歌便垂首附耳,“陛下欲領太子,禦駕親征。”

蠻族被滅是能造福大夏百年千年的大興,沒有哪個皇帝不眼熱這份觸手可及,就能在青史留名,被百姓歌頌千秋萬代的政績。

更別說,燕晟這太子坐得不穩,他需要一戰,一場勝戰,來為自己正名。

第四年初。

蠻族屢次來犯,燒殺奪掠,無惡不作,大夏不堪其擾,聖上率太子,禦駕親征。

作者有話要說:

快完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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