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3 正文完結

從東宮一路至京中城門前, 三公九卿跪地相迎,皇帝儀仗連綿數十裏,被左右軍隊層層包圍, 燕京涵騎着高頭駿馬, 領頭在前方開道。

百姓們歡歌喝彩。

軍隊卻一路肅穆,中途沒有半點停留,直奔宮中而去。

宣武門大開, 将士領着皇帝儀仗驅馬急進,宮門再迅速一合, 階前滿面喜色的宗室們霎時發覺不對,面面相觑幾眼。

階上長公主攙扶着太後。

寇辛換了一身素寡,長身玉立在長公主身後,一擡眼, 便是從午門宮道外駕馬直來的燕京涵, 盔甲披身, 玄色披風随風而舞, 眉眼淩厲,滿面肅色。

鐵甲衛揮着黑色玄龍的大夏旗幟, 皇帝輿車被遮得嚴嚴實實, 不過多時, 宗室就全被鐵甲衛遣散離宮。

除了太後之外, 便是寇辛同長公主都不得留下, 離去前,寇辛瞧見小道上太醫流水般從養心殿側門而進,燕京涵卻同太後一起從正門而入, 皇帝儀仗中的銮駕停留在原地, 久久無人下駕。

寇辛心中一凜。

那銮駕中怕是空的。

皇帝早就秘密回宮, 在養心殿等着太醫來醫治了,寇辛不寒而栗。

長公主拉住他袖子,将人扯向前,目不斜視地上了輿車,輕聲囑咐道,“莫看。”

寇辛驟然回神,心神不寧地應了一聲。

·

燕京涵大步入內,重甲甫一跪地,便發出铮铮聲響,太後見他跪在密不透風的龍床前,太醫也跪了滿地,哪還不知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她霎時潸然淚下,“陛下何時回宮的?”

燕京涵低聲道,“昨日,随太子的衣冠棺一同入宮。”

太後淚不成聲,“哀家的龍兒啊,快,快,讓哀家看看!”

兩旁宮人正想掀開龍床前的帷幔,憑空響起幾聲低咳,“母後。”皇帝平日的威嚴全都消散在這蒼老病态的嗓音裏,“讓太醫都下去罷,朕有些話要同太後說。”

太後眼見太醫們顫顫巍巍地魚貫而去,終于忍不住眼前一黑,身形搖搖欲墜,被小陶子一把攙住,攙扶後,小陶子也不敢發出半個字,低首含胸,恨不得自己在這殿內徹底消失。

這個念頭剛閃過心中,皇帝就低咳着道,“小陶子,太傅可來否?”

陶然跪倒在地,“太傅在殿外候着呢,奴婢去将大人請進來。”

皇帝悶咳一聲,“宣。”

陶然連滾帶爬地下了去。

皇帝又道,“朕這幾日記性越發不好了,淮親王……咳咳,你今年年歲幾何?”

燕京涵不卑不亢,冷聲吐出二字,“十九。”

皇帝長嘆一聲,“十九,十九,還未及冠罷,可取字否?”

燕京涵:“并未。”

皇帝話裏像多了幾分興致,“那朕今日,就為你取了這個字如何。”

燕京涵:“臣之幸。”

豈止榮幸可言,天子取字,是百年難有的殊榮,這也代表着另一層含意,皇帝只為自己的兒子取過字。

皇帝回憶往昔一般,低聲道,“朕有兩個兒子,晟兒十九時,尚且在太傅的手底下念學,離歸十九時,卻半分親情都不念,母後啊,當年是朕對不住你。”

太後已哽咽發不出聲。

皇帝繼續道,“京涵十九歲時,卻比朕當年還要了得。”他大笑一聲,又猛烈巨咳幾聲,話音徒然轉冷,皇帝嗓音低沉,一字一句,“私自領兵回京,帶兵殺到宣政殿前,假傳聖旨,斬朕龍嗣。”

話落,殿中一片死靜。

剛帶太傅走進的陶然恨不得就此把自己一雙耳割了,只怕自己聽到點什麽不該聽的。

林鄞業一身病體,悄無聲息跪伏在地。

皇帝卻像在外長了雙眼睛似的,喚道,“太傅。”

林鄞業回道,“臣在。”

皇帝問道,“琅簡最是精通大夏律法,你來說說,淮親王罄竹難書,當如何罰之?”

林鄞業神色無所動衷,嗓音清冷,大拜,“臣以為,淮親王以一人之力阻國亂,殺奸人,乃安邦定國之大臣,宗室子弟裏最适立為皇太子之人。”

龍帳內一時沉靜下來,半響,皇帝才意味不明地哼笑一聲,“你好大的膽子。”

林鄞業一言不發。

皇帝膝下兩名兒子都已死,只能從宗室內挑人過繼,現親王膝下也不是沒有年紀小的孩子,但皇帝時日無多,太後又已年邁,再沒有心力監國的同時還能将下一任皇帝教養大,可矮個裏總要拔個高個,淮親王是嚣張了些,可如今誰又敢在燕京涵面前喘一聲大氣,無不戰戰兢兢,生怕得罪。

老淮親王是先帝手足,燕京涵是傳了這龍脈裏的所有人,最合适,也是最有希望帶領大夏更前一步的人。

林鄞業心裏清楚。

皇帝就算病重,自然也想的明白。

話題的中心者,燕京涵卻始終未出過聲,他半跪在地,神色不悲不喜,碧眸幽深,冷心冷情至極,像是毫不在意今日談話的結果,自己是一步榮登至極,還是锒铛入獄。

良久,皇帝才低嘆了二字,“谟、诤,燕谟铮,就取這二字吧。”

谟即指計謀,铮又有兇猛之意,人如其名,再合适不過,但這二字卻諧同莫争,這是皇帝對燕京涵最後的告誡。

皇帝:“罷了,陶然。”

陶然跪地。

皇帝:“請淮親王下去罷,太傅,磨墨。”

燕京涵面無表情,被陶然領了下去。

身後,在太後親眼見證下,皇帝道一句,明黃聖旨上就被林鄞業書下一句。

養心殿外。

燕京涵邊走邊褪下一身重甲,扔給了陶然,沉聲道,“今日之事——”

陶然接住那重甲,差點沒被壓趴下,賠笑道,“奴婢半個字都不敢吐露,恭喜淮親王,賀喜淮親王。”

燕京涵一個眼神斜過。

陶然立即讪讪閉上嘴。

燕京涵冷聲問,“世子呢?”

陶然抓耳撓腮一會兒,試探道,“王爺問的是哪位世子?”

燕京涵皺眉,“長公主子。”

陶然恍然,“寇世子這幾日都歇在仁壽宮,不知是哪裏惹怒了太後,被關了禁閉,這會兒,怕是跟着長公主回了仁壽宮歇着去了。”

“王爺若是要找世子,怕是得等太後消消氣了,您也曉得的,外臣不得入後宮。”

“你想去見他?”

陶然話音剛落,身後就響起一道年邁威嚴的女聲,他霎時捧着重甲跪下來,“太後娘娘。”

太後看着燕京涵,一言不發。

燕京涵微微拱手,直言不諱,“是。”

太後寬袖一擺,“随哀家來。”

燕京涵伴着太後輿駕去了仁壽宮內,沒見到寇辛半個影子,正殿內更是再無旁人,太後給了大宮女一個眼色,大宮女領會後,矮身下去。

太後徐徐坐下,俯視着堂下的七尺兒郎,上上下下掃視了個遍,才極為不滿地冷哼一聲,不留情面道,“哀家問你,日後你若榮登大極,可是要有子嗣的。”

“後宮大選佳麗三千,各色殊麗,總好過你哄着哀家那個病秧子的孫兒好。”

燕京涵不露俱色,沉聲道,“臣膝下不會有子嗣。”

太後寒聲,“你當真舍得?”

燕京涵:“舍得。”

太後冰冷的神色回了點暖,她呷了口茶,“口說無憑,聖上若鐵了心囑意你,可不是你一言兩語“舍得”二字,就能推拒的。”

“你甘願冒着抄家斬首的風險,對聖上說一個不字?”

燕京涵轉身便走。

太後面色鐵青地叫住他,“淮親王這是何意?!”

燕京涵沉聲道,“回養心殿同聖上說明。”

太後後槽牙都要咬碎了,撇了眼殿後隔開來的簾子,“若聖上不允?”

燕京涵側過身,“那臣就對外說,臣不能人道。”

太後驚疑不定,“當真。”

燕京涵未曾有過半分猶豫,“臣繼位之前,就會從宗室裏挑一名孩兒過繼到膝下,将他扔到東宮,不管是林太傅教習,還是太後親自教養,臣都絕無二話。”

太後半響都未出聲,突然勃然變色道,“來人,請淮親王離宮!”

燕京涵神色不變,只簡單拱了拱手,就信步閑庭地出了去。

正殿恢複寂靜後,簾後才盈盈走出來一人,長公主笑道,“母後,這下你可滿意了?”

太後臭着臉,重重哼了一聲,“哀家那不孝孫呢?”

長公主無奈道,“早從偏殿追出去了。”

太後陰着臉好半響,才搖頭嘆息一笑,“一個兩個,都是不省心的。”

長公主也同太後相視一笑。

燕京涵大步向仁壽宮外走去,步伐突然一頓,聽到了身後聲響,冷峻的眉眼一柔,還未側身,就被來人從身後撲上來。

寇辛笑得不行,“不能人道?到時候我看天下誰還不笑話你。”

燕京涵微微矮身,“都聽見了?”

寇辛跳到他身上,驟然被人騰空背了起來,湊在燕京涵耳邊,勾唇輕聲道,“什麽都聽見了。”

寇辛故意呼着氣,“堂堂淮親王,私下裏竟是個天、閹。”

話音未落,就被人故意往上颠了一颠。

寇辛惱羞成怒,“你又作弄我。”

燕京涵笑嘆,“我是不是天閹,你今夜便曉得了。”

寇辛撐在他肩上,掙着要下來,“我今夜才不宿你府上。”

燕京涵微微挑眉,“你皇祖母跟你母親已經把你交給我了,可由不得你做主。”

寇辛突然想到什麽,又安分下來,趴在燕京涵背上,咬着耳朵,“我皇祖母面上厭着你,實際上她可滿意你了,她方才就是紙老虎,故意吓唬着你呢。”

燕京涵低低應了一聲,也突然問,“那你滿意嗎?”

寇辛身子頓時一僵,半響,才埋下臉,耳根微紅,支支吾吾道,“一點點吧。”

燕京涵輕聲問,“那今夜去我府上嗎?”

寇辛哼唧道,“太遠了,我體弱,走不動。”

燕京涵一字一句道,“我背你走。”

燕京涵背着他的小貓,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宮外走。

作者有話要說:

結束啦!終于把小貓帶回家了!

我不是個喜歡寫番外的人,過去幾本每次都會問小天使們想看什麽番外,到最後都沒有寫,我有罪,我多餘一問,番外估計會寫登帝後,寫一下兩小口恩恩愛愛的床那啥戲(希望不鎖,就正式完結啦

這本文其實是我寫來調劑心情的,寇辛應該是我寫過最幸福的一個崽了,無憂無慮也無法無天,寫文的過程中我也跟着很開心,希望崽崽被老公寵着,永遠這麽快樂下去~

下一本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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