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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廂裏有種連空氣都凝滞的沉默。
除了喊出這聲老婆的當事人。
就連程厘都被喊懵了, 她高中什麽情況,他不是最清楚的。
幹嘛還多此一舉。
但當她看向同學的表情時,突然意識到容祈這一聲的用意。
他這是, 昭告天下呢。
在座所有同學,也包括本就知情的孟元歌在內, 全都是一臉震驚,所有人持續看向這兩人。
其他同學,自然是因為完全沒想到。
而孟元歌則是沒想到, 容祈今天這是擱這兒玩坦白局呢。
什麽秘密都爆了。
本來今天來參加校慶, 突然聽到一個驚天大八卦。
大家剛才私底下還讨論,容祈喜歡的這個女生到底是誰,是他們本校的還是外校的, 又或者是他原本少年班的同學?
結果不等他們讨論個結果, 謎底就被揭開了。
容祈、程厘。
程厘、容祈。
這兩個名字除了高中那三年的同班之外, 沒有人将他們聯系在一起過,畢竟當初就算在班裏, 他們彼此之間, 也不是熟悉的那種。
結果現在突然告訴他們,容祈不僅喜歡了程厘很多年,這兩人還結婚了。
震驚,這兩個字, 都不足以表達他們所有人此刻內心的感受。
這也讓人不敢置信了吧。
“你們什麽時候結婚的?”有個女同學,實在沒憋住, 忍不住問道。
容祈淡笑道:“有段時間了, 只不過還沒來得及辦婚禮, 要是之後舉辦婚禮的話, 還請大家賞臉來喝一杯喜酒。”
他這毫無架子的話, 登時讓其他同學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一定一定。”
“那你們到時候一定記得發請帖啊。”
“說實話,我都有點兒迫不及待。”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倒是一下子就氣氛熱絡了起來。
一時,老同學們也對他們的事情,很感興趣,容祈雖然做不到有問必答,但也回答了不少。
俨然成了他們兩個婚姻的官方發言人。
反而是程厘,一直是持續懵圈。
她還沒做好掉馬的準備。
“不好意思,我跟程厘還另外有點兒事情,就先走一步了,”過了會兒,容祈似乎也察覺到程厘的沉默,淡聲說道。
程厘擡頭,啊,他們還有什麽事兒?
但她疑惑間,容祈已經起身,他從自己的椅子起身,走到程厘身側,将手遞給她。
程厘伸手握住他的手掌。
于是在所有人的注視下,他們牽手離開了包廂。
這一離開之後,整個包廂就跟炸開了鍋一樣。
剛才還含蓄克制的疑惑,這下迅速發酵升溫,一屋子的人都恨不得化身十萬個為什麽。
以至于作為程厘最好朋友的孟元歌,一下成了所有人圍攻的重點。
“元歌,他們後來是什麽情況?”
“是上大學之後,容祈追求程厘的嗎?”
“那肯定不是啊,我記得我還在程厘朋友圈,看過她發別的男人,那個是她前男友嗎?”
“他們後來是誰追誰的?”
孟元歌被包圍在中間,感覺自己被十萬只鴨子圍住,嗡嗡嗡,所有問題都沖着她來。
終于,孟元歌忍無可忍道:“如果我說,我什麽也不知道,你們能放過我嗎?”
“怎麽可能,你跟程厘關系那麽好。”
“就是,你們高中就那麽親密,這麽多年感情了,她怎麽可能不告訴你。”
同學們顯然沒有放過她的意思,哪怕她想借口上廁所,都有女同學專門陪着。
孟元歌登時覺得自己誤交損友,想着容祈和程厘這兩口子,他們自己把引線點起來了,把雷全扔給她了。
老天爺啊。
把她帶走吧。
程厘被容祈牽着手,拉到樓下,依舊有種處于狀況之外的懵。
“要不,走走?”
反而是容祈,微側過頭,正午恰到好處的陽光打在他的眼睫上,自然往上卷的細密長睫染上一層淡淡金色,襯得他原本烏黑眼瞳也帶上了淡淡的琥珀琉璃色。
他态度太過自然随意,就像一個尋常的午後,随口一個建議。
程厘點頭。
她确實需要走走,散散腦子裏的熱。
就現在她的腦子就像高速運轉的電腦,因為瘋狂運轉,CPU發燙,需要散熱。
兩人依舊握着手,慢悠悠往前閑逛。
還好現在才六月,即便此時恰逢正午,但陽光也并不算濃烈。
但走着走着,程厘就忍不住朝容祈看一眼。
他。
到底是怎麽忍得住。
一句都不問的。
程厘突然發現,他們兩個之間,先沉不住氣的,反而是她自己。
“是有什麽想問我的嗎?”可這時,容祈卻偏頭看了過來。
他眼底帶着的笑意,讓程厘明白,他什麽都知道。
程厘也怔住。
想問的嗎?
想問的,好像太多太多了。
想問他,到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上她的?
為什麽偏偏要選擇今天對自己說出這一切。
可是,此刻她反而都問不出來了。
“想問的太多了?”容祈似乎會讀心術,一下就讀懂了她的心聲。
程厘沉默。
容祈牽着她手掌的那只手,輕輕撫了下她的手背,聲音低沉而和緩:“那就一個一個問,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
他們此刻走到了道路旁,沿路都是矮牆,旁邊是枝繁葉茂的梧桐樹。
每到初夏,梧桐樹就會長出繁密而茂盛的枝葉,遮蔽道路上方的這一寸寸狹窄天空。
“你的微信名字,是跟我有關嗎?”
突然,程厘緩緩開口。
容祈偏頭朝她看來,先是眼底綻放笑意。
緊接着嘴角上揚。
他像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最後還是笑出了聲。
程厘微眨了眨眼:“怎麽,不能說嗎?”
還是這個問題就有怎麽好笑?
“不是,”容祈搖頭,饒有興趣的看向她,解釋道:“就是覺得,我已經足夠了解你了,但是你偏偏每次都還能出乎我的意料。”
本來以為,她會問,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她的。
但她居然問了,一個最無關緊要的問題。
他的微信名:千裏。
這個問題還真有人問過,是一個記者。
也不知是從哪兒知道他的微信,采訪的最後,就當閑聊似得問道:“容總,你的微信名叫千裏,是千裏之行始于足下的意思嗎?”
當時容祈淡然一笑,卻并未作答。
他從未告訴別人,這個名字的含義。
千裏。
是失之毫厘差之千裏的那個千裏。
明明他曾經離她是近在咫尺,卻因為他自己的猶豫不決,從而差點兒徹底失去她。
而知道她有男朋友之後。
容祈便覺得,這一生他注定都是要跟在乎的人分別。
此刻,容祈停下腳步,看着她,沒有絲毫掩飾的承認:“嗯,是跟你有關。”
程厘抿了抿嘴。
明明早就有了猜測,但親口聽到他承認,那種心痛,依舊無以複加。
此刻,她的胸口難受的幾乎要窒息,眼眶的酸意更是泛濫。
眼看着她的表情不對勁,容祈裝作兇巴巴的口吻,故意開口。
“不許哭。”
可是這句話,不僅沒逗到程厘,反而讓這種酸意,在五髒六腑亂竄,她嘴角拼命抿着,手指狠狠握緊,想要把眼淚憋回去。
可這些都無濟于事。
程厘垂着頭,聲音帶着輕顫着說道:“程厘有什麽好,值得你這麽喜歡。”
容祈微怔。
下一秒,他毫不猶豫将程厘的臉擡了起來。
容祈輕扯唇角,微帶威脅道:“即便你是程厘,我也不允許你這麽說程厘。”
程厘臉頰被擡起後,安靜的看着他。
喉間酸意,依舊在發酵。
“如果程厘不是最好的,我會喜歡這麽多年嗎?”容祈盯着她,似乎還覺得不解氣,伸手用力揉了下她的臉頰,語氣又拽又理所當然:“你這是在懷疑我的眼光?”
程厘其實從來沒有什麽自卑心态。
她的人生一切順遂而平和,從小到大,也是衆星捧月的存在。
只是她突然發現,自己被一個人深愛着這麽多年,念念不忘了這麽多年,刻骨銘心的這麽多年,這種突然起來的劇烈情緒,讓她不禁産生了自我懷疑。
自己真的配得上這份刻骨銘心嗎?
但容祈以強硬而堅決的姿态,打碎了她心底所有的疑慮。
于是在容祈堅定的眼神裏,程厘終于還是問出了,這一天裏她最想知道的那個問題,她說:“那你,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喜歡我的?”
容祈輕笑了起來。
程厘以為,他會立即回答。
但沒想到他反而不緊不慢的牽起程厘的手,慢悠悠帶着她往前,程厘雖然奇怪,但也任由她牽着。
上海城區有很多地方,都有保護性建築。
他們現在走着的這一片就是。
程厘家離這邊就很近,以前她還在讀書的時候,經常會到這邊來玩。
道路兩旁巨大的梧桐樹,還有沿街富有情調的建築,斑駁光影落在建築上,漫步而過時,連歲月都變得溫柔而緩慢。
直到兩人走到一個頗有格調的咖啡店旁。
程厘發現容祈的腳步放慢,她忍不住擡頭望向這家咖啡店,難道他們在這裏見過?
但沒想到,又走了兩步,越過這家咖啡店,就正好看到旁邊有一個好幾節的臺階。
也不知是誰修建的,跟旁邊的鐵藝栅欄連在一起。
程厘的記憶好像突然被刷新,這裏有些熟悉。
她想起來了。
她以前,好像經常在這邊喂貓。
容祈見她陷入沉思的模樣,直接拉着她在臺階上坐下,低聲問:“想起來了嗎?”
“我們在這裏見過?”程厘輕聲說。
“嗯。”
程厘沉默,她一點兒都不記得了。
直到她低聲問:“我當時做了什麽?”
她做了什麽?
這個問題似乎很好理解,她肯定是當時做了什麽,才會讓容祈對她念念不忘吧。
記憶的閘門打開時,所有塵封的過往,都傾瀉而來。
包括,那段曾經對容祈來說,最黑暗最無法忍受最不遠回首的往事。
那時候容祈回到了上海,他堅決要從少年班退學,陪在媽媽的身邊。媽媽那個時候的乳腺癌已經到了晚期,整個人都瘦弱的不成模樣。
爺爺奶奶不是在借錢,就是在求人的路上。
可是即便湊到了錢,依舊無法挽回他媽媽漸漸逝去的生命。
于是周圍的人都在勸說,讓容祈繼續回去讀書,畢竟他媽媽的病不是他一個學生能管得了的,即便他陪在身邊,也還是這樣。
倒不如好好讀書,長大了有個好前程,以後也能好好照顧外公外婆。
當然,最重要的是還清欠了親戚朋友的這些錢。
所有人都在告訴他,什麽才是更好的選擇。
他那麽聰明,而且還在少年班就讀,未來前途無限光明。
就連爺爺奶奶都開始動搖,讓他重新回去上學。
沒有一個人能理解,一個十五歲的少年,面對即将失去母親的痛苦,他們都要讓他往前看,為未來着想。
可是他壓根就不想要什麽未來。
他寧願自己從生下來就是一個愚笨的人,寧願他什麽都不是。
只要能留住媽媽就好。
媽媽似乎也明白他的心思,伸手握着他的手,低聲說:“你知道為什麽你叫容祈嗎?”
容祈,祈求的祈。
看着眼前早已經瘦弱而蒼白的媽媽,容祈搖頭。
“因為你是媽媽祈求來的,你是老天爺送給媽媽這輩子最大的禮物,所以媽媽一直覺得,你不需要做什麽都是最優秀的。那樣真的很累,不想去少年班就不去了,不管你想要做什麽,媽媽都會支持你。”
媽媽雖然什麽都不問,但她什麽都知道。
她知道容祈為什麽會讨論自己的聰明,知道他的痛苦。
但是老天爺從來都不是善良仁慈的,它總是會帶走一個人最在意的,就這樣,在十五歲那年,容祈在醫院送別了母親。
她還那麽年輕,卻已經形容枯槁。
那天是容祈母親下葬的日子,外婆一大清早就在哭,連外公都有些撐不住了。
容祈抱着母親的遺像,每走一步,都腳步如千斤。
他死死抱着懷裏的照片,卻連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要讓這個世界上最在乎他,也是他最在乎的人離開,明明都說,最愛的人離開時,天上會下雨。
可是那天,依舊晴空萬裏。
在他回來的路上,坐在殡葬車裏,看着路上的行人,母親牽着孩子的手,情侶悠閑的分享同一杯奶茶,少年們歡快的追逐打鬧。
所有人的生活都在正常運轉,只有他的世界徹底黑暗了下去。
回到家沒多久,家裏的親戚就說要把爺爺奶奶,接過去住幾天,要不然兩個老人家身體受不了,他們讓容祈也一并過去。
但是容祈沒有接受,他替爺爺奶奶收拾了行李。
送他們上了車,便一個人回到家裏。
可是在家待了不過半個小時,他就受不了了。
每個地方都曾經有媽媽的影子,可是現在,媽媽卻只剩下一張照片,挂在牆壁上。
容祈走了出來,卻也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裏。
明明十五歲應該上學的年紀,卻堅決的退了學,未來一片迷茫。
失去了媽媽,也沒有對未來的期望和目标。
他什麽都沒有了。
他就那樣漫無目的的走着,直到最後,坐在這個馬路邊的臺階上,看着路上的車流,從白天看到黑夜。
路邊的梧桐樹上,蟬鳴聲不絕。
可是他卻仿佛什麽都聽不見,什麽都看不見。
炎熱的夏天,即便走在路上,都會曬到渾身發燙。
他就足足在那裏坐了好幾個小時。
他寧願陽光把自己烤幹,最好連一絲思想都不要留下,這樣才不會痛苦,才不會難受。
直到一聲微弱的喵叫。
似乎喚醒了他的一點知覺。
容祈擡頭看過去,就看見對面不遠處一只骨肉如柴的小貓,趴在角落邊,像是随時都要窒息。
那只貓也朝他看了過來。
一人一貓,就這麽望着彼此。
他們都是被遺落在這個世界角落的。
“你怎麽在這裏,我找你好久了,”突然一個清泠的聲音響起。
然後,他就看見她了。
一個穿着白色長裙的女孩,長發被紮成馬尾,輕輕蕩在半空中,當她彎腰蹲下來時,露出漂亮而纖細的後頸。
那一幕,就好像是電影裏的畫面。
她緩緩蹲下去,抱起面前的貓。
容祈的目光像是一根線,牽扯住了,伴随着她的動作,一點點移動。
“是不是很難受,”少女撫着小貓的頭頂,鼻尖微蹙了下,有些憐惜的嘆氣。
她手指尖一點點溫柔輕撫着貓咪的身體,将帶來的貓糧還有水,喂給了貓咪,低聲安撫說:“你放心,我今天一定帶你回家,我會跟淩老師争取的。而且中考成績出來,我成績還不錯,考上了一中,所以淩老師肯定不會拒絕我的。”
少女似乎并不在意懷裏的小貓聽不聽得懂,只是安靜而溫柔的低語。
“我知道,現在你這樣很痛苦。”
容祈微眨了下眼,他不知道為什麽,在聽到這句話時,原本幹涸的淚腺,好像一下湧入了無數的酸澀。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保證,”少女将最後一口貓糧喂進小貓嘴裏時,柔聲安慰道。
這一刻,容祈的眼淚決堤而下。
眼淚模糊了他的視線,不遠處那個少女的身影,也變成隐隐約約的白色一片。
就像是天際懸挂着的那一輪柔軟而溫和的月亮。
并不刺眼,散發着晶瑩溫潤的光。
但能照亮一個人黑色的世界。
當程厘聽到他講完時,她望着身側的男人,眼淚早已經落了下來。
反而是容祈,心疼的給她擦掉眼淚,低聲說:“別哭了,再哭,我得把衣服脫下來給你擦眼淚了。”
可是他越這麽說,程厘反而哭的越兇。
最後,實在沒有辦法,容祈幹脆将她抱在自己懷裏,任由她的眼淚落在他這件西服外套上面。
他手掌溫柔地撫着她的耳鬓,低聲說:“你還不懂嗎?”
程厘還在哭,卻帶着哽咽問道:“什麽?”
“即便你什麽都不做,你的出現對我來說,就是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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