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 一夜相伴
葉川澤陪鴻鈞又喝了一會酒,他看了一眼天色,琢磨着要離開了。他此次前來紫霄宮為的正是帝俊所托詢問鴻鈞關于妖族建造天宮之事,如今已經得到了滿意的答案,他也沒有繼續留下來的必要,是時候離開了。只是按照鴻鈞以往的行為來看,他恐怕要出聲留下他,讓他在紫霄宮多留兩日。
他心下轉了轉念頭,又想起上次鴻鈞對他說百年之後再來找他一次,現在百年的時間還未到,他提前來了紫霄宮。他不想過個幾十年,又重新跑一趟紫霄宮,于是對鴻鈞說道:“師父,你曾讓弟子百年後前來紫霄宮找你一次,不知所為何事?”
鴻鈞聞言瞥了他一眼,語氣淡淡地說道:“百年時間還未曾到。”眼下之意,你聞得太早了。
“也不差那點時間,師父你就別故弄玄虛,直接告訴徒兒吧!”葉川澤說道。
“等時間到了,你再來問為師。”
“師父……”
“喊師父也沒用,時候到了,你再來找為師,為師自然會告訴你。”
“……好吧。”
葉川澤見他口風緊得很,絲毫沒有軟化動搖的跡象,垂頭喪氣地放棄了。他其實是真的不願意沒事總往紫霄宮跑,也不知是何原因,他似乎不願意見到鴻鈞,雖然他經常的想起他。想他卻不願意見他,似乎在畏懼緊張些什麽。葉川澤一直覺得他對于鴻鈞的感情是極為複雜的,仰慕,尊敬,親近,卻也同時畏懼。
自鴻鈞合道後,這種感情越發的強烈了。直到如今,他想起曾經在紫霄宮見過的那個冰冷懾人、眼神空洞沒有一絲情感波動的鴻鈞,依然止不住的心中發寒。他不得不承認,他在恐懼,恐懼有朝一日鴻鈞會變成這樣,會用那空洞的沒有一絲情感的眼眸,目光冰冷地看着他。
他無法接受這樣的鴻鈞,無法接受鴻鈞用這樣冷漠無視的目光看他,這會讓他覺得他丢失了某種很重要的東西,只要想着有一天鴻鈞會變成這樣,他心裏就空空地一陣難受。
葉川澤目光注視着鴻鈞,一動也不動,似乎自那一次之後,鴻鈞恢複了從前的樣子,沒有一絲的變化。依然神情冷漠,卻待他溫和,嗓音雖然清冷,卻言語間善意溫柔,一如從前,沒有一絲的變化。葉川澤甚至懷疑,那一日其實是他的錯覺,其實鴻鈞一直都是這樣,從未變過。
鴻鈞擡眼看他,問道:“怎麽了?為何這樣看着為師。”
葉川澤垂下眼眸,說道:“沒什麽。”
鴻鈞聞言看着他,什麽話也沒說。
葉川澤因為想起了那些糟心的事情,而心下情緒不甚愉快,一時沉默不出聲。鴻鈞也沒有說話,兩人都陷入了沉默。
“你想做便放手去做,凡事都有為師在。”鴻鈞突然說道。
葉川澤聞言擡頭看他,很是驚訝他會突然這樣說。
鴻鈞繼續說道:“你總是忘記為師的話,庸人自擾。”
葉川澤沉默不語。
鴻鈞看了他一眼,伸手放在他頭上,安撫性的拍了拍,“不論如何,為師總是你師父,這一點不會改變。你一日是我弟子,便一日無人敢欺辱你,為師會是你永遠的師父。”前提是你莫要叛出師門,鴻鈞微微垂了垂眸子,羅睺的出現還是讓他心下有些擔憂。葉川澤與羅睺之間的因果淵源甚深,恐怕日後要牽扯不清。葉川澤的性子和行事原則極為符合魔界的風格,鴻鈞深怕有一天,他就被羅睺引誘遁入魔道。
葉川澤聞言,良久之後說道:“弟子明白。”
葉川澤告辭了鴻鈞,鴻鈞只是看了他一眼并沒有和以往一樣挽留他。葉川澤見他沉默了半天,終于嘴裏吐出了“去吧!”兩個字,他聞言毫不留戀地轉身離去。
等他走了幾步之後,突然聽見身後人說道,“且慢!陪為師下完這盤棋再走吧!”
葉川澤頓住腳步,在鴻鈞看不見的地方,垂下了眼眸,抿了抿唇,這次他沒有拒絕。他轉身朝鴻鈞走去,他在心裏告訴自己,便陪他下完這盤棋,下完了這盤棋他就離開。
這一盤棋局直下到天黑,日落西山,銀月高懸,星辰密布,夜色濃黑。
葉川澤嘴唇緊抿着,面色沉重如臨大敵,他的目光死死地盯着棋盤,好似要用目光看穿了它。此時,他心中後悔不已,他果然不該一時沖動,留了下來,他這是在找虐啊!他都要被鴻鈞給虐哭了,心都碎成渣了。他果然一如既往地臭棋簍子,再陪鴻鈞下棋,他就剁手!
葉川澤看着棋盤,眼珠子一轉,然後假裝一個不慎,身子往前一倒,手臂掃過棋盤,黑白棋子頓時被掃落在地,一盤棋局被毀了。
“唉呀!不小心,摔了一下,棋局毀了。”葉川澤語氣假惺惺道,他趴在棋盤上半天,也沒見鴻鈞有個反應。他心下納悶,擡起頭,卻正見鴻鈞目露笑意地看着他,唇角微微上翹。
葉川澤看得愣住了,鴻鈞一向淡漠冷清,情緒鮮少外露,表情更是變化不大。印象中,葉川澤就幾乎沒有看見過鴻鈞笑過,像是如今這樣淺淺溫柔的笑意,更像是只有在夢中才有。
葉川澤趴在棋盤上半天不起來,他擡着頭,神色呆愣地看着鴻鈞,喃喃說道:“我其實沒有睡醒吧?我其實是在做夢吧!!”
一聲嘆氣,鴻鈞将手上的棋子落下,然後撫摸上他的腦袋,修長冰冷的手揉了揉他的頭,語氣似無奈更似縱容道:“這麽大的人了,還耍無賴,不知羞。”
葉川澤聞言,幹脆破罐子摔碎,把頭埋在了棋盤上,悶悶道:“反正我棋藝不好,臉都輸光了,我還有什麽好怕的!”
“呵……”一聲輕笑,只聽見鴻鈞語氣戲谑道:“剛才是誰說的,他的棋藝精湛,難逢敵手?”
“那絕對不是我!”葉川澤死不承認剛才對着鴻鈞大放闕詞的人是他,吹牛說大話忽悠人然後被戳破了之後死不承認什麽的,他絲毫沒壓力。
“你啊!”鴻鈞無奈說道,“這樣出爾反爾可是不好。”
“我只在師父面前這樣,對着別人我可不會這樣,弟子在外的名字好着呢!師父你別擔心,不信你去打聽打聽,誰人不是說不周山雲澤洞的葉道人為人極為公道,人人交口稱贊。”葉川澤不知羞的自我誇贊道。
鴻鈞聽見他這樣得意洋洋地自我吹噓,心下哭笑不得,笑罵了一句:“真是一個活寶!”
“還不起來?趴着像什麽樣。”鴻鈞不痛不癢的斥了一句。
葉川澤聞言絲毫不害臊,他擡起頭坐直了身子,突然一只手撫上了他的臉。葉川澤擡眼,神色愣愣地看着鴻鈞。鴻鈞的冰涼的手指輕輕地撫摸着他的臉,手指劃過,葉川澤只覺得他的心都跟着顫抖了。
“你看你,臉上都壓出了一個個紅印。”鴻鈞語氣淡淡道。
原來是因為這個,葉川澤忽的松了一口氣,他還奇怪鴻鈞怎會有此動作,原來是因為這樣。真是奇怪,他剛才似乎是在期待什麽,因為鴻鈞這個突如其來的奇怪舉動,而心裏在期待什麽。
“沒關系,反正這裏也沒有外人,只有師父。給師父看見了沒關系,反正師父你不會嘲笑我。”葉川澤不甚在意地說道。
鴻鈞卻因為他這句話手指頓了頓,而後立馬又恢複如初,手指輕柔的劃着葉川澤的臉,似乎什麽也沒有發生過。
“師父。”
“嗯?”
“棋盤毀了。”
“嗯。”
“我們不能下棋了。”
“嗯。”
“……師父,你能不能換個詞。”
鴻鈞擡眼看他,說道:“天色晚了。”
葉川澤看了一眼群星閃爍的夜空,點了點頭。
“今晚你便留下吧。”
葉川澤聞言神色一頓,最終說道:“好。”
葉川澤坐在席地上,随意地擺弄着棋盤上的棋子,鴻鈞坐在他的對面。一陣風吹拂而過,一片竹葉掉落了下來,葉川澤看着棋盤上的竹葉,伸出手拿起來竹葉放到嘴邊,吹響了。這是一曲沒有譜子的樂聲,只是一些淩亂的調子,聽起來卻很動聽,清清脆脆的。
月下竹林,誰人樂聲動人,攪亂了一池春水。
許久之後,葉川澤放下了竹葉,問道:“我吹的如何?”
“不成曲調。”
“……師父,你可以走了,我不想再看見你,我們之間完了,絕交!”
“不過還算好聽。”鴻鈞慢悠悠地說道。
葉川澤冷哼一聲,說道:“這還差不多。”
這一晚,兩人都沒有回房,就這樣在竹林的涼亭內靜坐了一晚。
等到天再次亮了,太陽再次升起的時候,葉川澤對鴻鈞說道:“師父,我要走了。”
“嗯。”鴻鈞神色不動,語氣淡淡應了一聲。
葉川澤看了一眼他絲毫沒有情緒變化的臉,默默無言的站起了身子,轉身離開了。
他走出涼亭,卻聽見身後突然傳來一陣樂聲,那赫然是他昨夜所吹的小調。他的腳步頓了一下,只是頓了那麽一下,然後再次擡腳絲毫不留戀地朝前走去,離開了紫霄宮。
鴻鈞坐在涼亭內,手裏拿着昨夜葉川澤所吹奏過的那片竹葉,放到嘴邊,一遍又一遍地吹着昨夜葉川澤吹過的小調。
未成曲調,先有情。情之所鐘,意難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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