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斟酌

從宣素堂出來的時候,等在外頭的彩珠急忙湊上來,滿眼關心道:“姑娘,怎麽樣了,大夫人沒有為難你吧?”

沈芝笑着搖了搖頭,安慰她道:“沒事,你放心。”

這麽片刻功夫,屋外的細雨已經停歇,唯餘檐上落下的雨滴子敲打在青石板上,滴答之聲不絕。

主仆二人一前一後走在院中,潮濕的地磚上帶起的水漬在沈芝的鍛花鞋面上洇開,沈芝渾然不覺,她神情端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方才她同林慕提了三個要求,把林慕的臉都氣綠了,憋在那兒好長一段時間,才咬牙答應了下來。

她知道林慕的性子,她既然敢找自己來說這件事,就一定是做好了完全的計劃,就算自己不答應,也一定會找出別的法子讓自己嫁的,譬如,以莊子上的那些從小照顧自己的人為要挾,或是拿住彩珠做文章。

沈芝知道,以林慕的性格,她是絕對做得出來的。

故而與其同她争執,還不如順水推舟,為自己和故人博得可争取到的最大好處。

她要的不多,那處別莊的田契,嫡女規制的兩倍嫁妝,還有一個彩珠。

其中,別莊的地契,乃是為了她的奶娘和老師所要。

她在別莊長大的那幾年,奶娘林慧還有老師李茗對她照顧頗多,可以說,這兩人一個對她有撫養之恩,一個對她有教養之恩,皆是她這輩子最重要的人,将別莊要下來,可保她兩人今後安穩度日,吃穿不愁。

至于那兩倍規制的嫁妝,就全是為着她自己個兒的将來打算了。

還有彩珠,她沒法放下她,這丫頭跟着她這段日子,為她在這侯府得罪了不少人,若是她将她舍下,彩珠以後的日子不會好過。

她打算在路上找機會将彩珠放了,給她足夠多的銀兩,保她下半輩子衣食無憂。

想到這兒,她停下了腳步,轉頭問彩珠:“彩珠,如果我要去個很遠的地方,你願意陪我嗎?”

彩珠想都沒想就道:“自然是願意的,彩珠與姑娘有緣,這輩子就想跟着姑娘,就算姑娘去到鳥不拉屎的爪哇國,彩珠也願意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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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丫頭。”

沈芝心中感動,看到她臉上因為方才走在檐下而沾到了不少水珠,便拿出袖中的絲帕替她擦了擦。

彩珠不好意思地垂頭笑笑,突然看到沈芝被泥水洇濕的雪鞋,驀然蹲了下去,用自己的衣袖替她擦着,着急道:“呀,姑娘的鞋髒了,您前日好不容易得了這雙軟緞面的新鞋,可不能這般糟蹋。”

說到這雙鞋,還是彩珠為了她,去秦管家處與人大吵了一架得來的,每月廿十,姑娘們屋裏的一應所需都會送來,唯獨到了沈芝這兒,與其他姑娘差了一大截,連雙像樣的鞋子都沒有,那些人存心就是想讓她在老太太壽辰上出醜。

至于那些人背後的始作俑者,便是那個平日裏笑意盈盈,實則變着法地克扣她屋裏銀兩和物什的二姐沈敏,大姐沈璇素日身子不好,所以這府裏的部分管家權,便落在了大夫人的養女沈敏手中。

彩珠氣不過沈敏如此對她,背着她去沈敏屋裏的秦管家處大吵了一架,這才得了這雙軟緞的新鞋,所以格外寶貝些。

沈芝将她扶起來,認真看着她道:“彩珠,別在意了,過兩日,這樣的繡鞋,咱們要多少有多少。”

彩珠仰頭看她,道:“姑娘,您就別開玩笑了。”

沈芝知道彩珠一下子不會信,無奈地笑了笑,剛想再開口,就聽到不遠處傳來一聲嬌俏之音。

“喲,這麽大的口氣,在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剛從建邺來的芝妹妹。”

那話充滿諷意,又特地将建邺這兩個字加重了,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從鄉下來的一樣。

來人一席緋紗纏金廣袖裙,發上珠玑缭繞,腰間環佩玎珰,打扮得格外華麗招搖,正是前兩日在老太太壽辰上被氣得落水的二姐沈敏,在她身後還跟着兩個西跨院二房那頭的堂姐妹,一副看好戲的表情立在沈敏身後,趾高氣揚地瞧着沈芝。

沈芝料她來者不善,但亦沒有退讓,直直迎上她的目光,道:“是我,二姐。”

沈敏斜着眼睛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沈芝一席素衣在她面前,幹淨得就像是一株亭亭玉立的雪蓮,未施粉黛,就美的驚心動魄,真是越看越讨厭。

她想起那日永定侯世子的那一雙眼睛全在沈芝身上,胸腔瞬間溢滿火氣,尖酸刻薄道:“四妹妹口氣大就也就罷了,這勾引人的手段,也是一等一的好,不愧是梅姨的女兒,不過我告訴你,你若是還敢打我夫君的主意,我定不會饒你。”

沈芝聽完她的話,一雙眸子冷若寒霜,她本不會因為她的三言兩語而內心起那麽的波瀾,但沈敏竟是将她的母親也一道折辱進去了,這是她絕對無法忍受的。

她的聲音清亮如玉珠,落在這院內擲地有聲:“二姐說話如此尖酸,若是被不知道的人聽去,還以為咱們侯府姑娘都是沒教養的呢,再說二姐你還沒進永定侯家的門呢,就這般心急地在外宣稱自己永定侯府世子夫人的身份,到底是心裏多沒底?”

“你!小賤人!”

沈敏被她戳到痛處,氣得一張臉上青紅皂白,像是開了染坊一般,罵了句小賤人後,擡手就想打她。

但下一刻,就被沈芝眼疾手快地擡手擋住了,她從小子莊子上長大,小時候在田裏玩慣了,力氣自然比這些高門貴女要大些,她将沈敏的手臂攥的緊緊的,注視着她道:“二姐,我奉勸你一句,你這樁婚事是怎麽來的,大家心知肚明,總把它放在臺面上說,容易翻船。另外,你若下次再敢對我母親出言不遜,我絕不會放過你。”

沈芝的一雙眸子仿若淬了寒冰,一瞬間迸發出來的殺氣令人膽寒,全無半點往日的溫婉柔和,看的沈敏渾身一抖,她根本沒料到,從來了侯府後就安靜順從的沈芝會有這樣的一面。

沈芝走後,沈敏呆呆地望着她離開的背影,只覺得後脊背一陣陣發涼,她咬着牙,眸光明明滅滅閃爍不停。

那兩個跟着沈敏來的堂姐妹方才早已看傻了眼,她們自然又沒料到沈敏會在這庶出的姑娘身上栽了跟頭,一時瞪大了眸子,面面相觑。

待反應過來後,她們倒是突然覺得,這沈敏實則是只看似厲害的紙老虎罷了,被沈芝一戳就破,倒是也沒什麽本事,想到她平日裏也曾頤指氣使地對待過她們,便借機也對着她冷嘲熱諷起來。

“二姐姐可真是好脾氣。”

“是啊,平白被那鄉下丫頭拿喬,竟然還能忍氣吞聲到一聲都不吭。”

“你們……”沈敏沒料到兩人會如此,氣的一時語塞,漲紅了臉卻無力反駁,只好憤憤然甩袖而離去。

晚膳後,沈芝并未向以往一般坐在繡房內繡冬日要用的緞面,而是在屋裏翻箱倒櫃地尋起東西來,彩珠見狀,一時納悶,上前問道:“姑娘,您在尋什麽呀?”

沈芝站在凳子上,正在翻着擺在博古架高處的書冊,轉頭看到彩珠,問道:“彩珠,我先前在藏書閣買來的那部《天元帝紀》,你可見過?”

彩珠撓撓頭後,眸子一亮道:“記得,我見姑娘沒看幾回,便将它收在次間書架上了,姑娘等着,我去給你取來。”

說罷,她轉身便往次間而去。

片刻後,彩珠将那本積了灰的書冊拿到沈芝跟前,用帕子擦拭幹淨後,方才遞給她。

沈芝向彩珠到了聲謝,便差她出去了。

而後,沈芝獨坐在燈火下,開始翻看起這本多年前她偶然買下的《天元帝紀》。

天元帝李豐是大永朝的第三位皇帝,在位期間,勵精圖治,極為勤勉,更值得稱道的事,他一生戰功赫赫,當年他橫掃邊疆,威震外夷,為大永開疆拓土,在位短短十餘載,便創下了“天元之治”。

故雖然他英年早逝,史家卻對他評價極高,稱頌極多。

而當年比這位天元皇帝還要傳奇的,便屬那個跟在李豐身邊東奔西戰的少年,也是如今的雍州王,陸遠峥。

由于他當年是先帝親征穆達爾時麾下最得力的戰将,故而他的不少事跡也被史官順帶記了下來。

全在這本《天元帝紀》中了,沈芝之所以找出這本書,也是為了借着書中記錄之事了解一番陸遠峥。

畢竟她即将遠嫁雍州,成為陸遠峥的王妃,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多了解一些陸遠峥,對她将來的日子一定是大有裨益的。

且她冥冥中覺得,這陸遠峥雖然兇名遠播,但或許并非如世人所傳的那般面目可憎。

她記得,小時候老師李茗總喜歡給她評說一些已故或是當世的英傑,說到天元帝的時候,曾提過一次陸遠峥,當時李茗的态度和一般人很是不同,在她看來,陸遠峥的殺伐果決,殘暴手段雖然被世人傳成可怖的殺神,但換言之,他的殺戮又何嘗不是保護了大永的百姓呢?

大永的百姓不該畏他懼他,反而應該感激他。

那番話,至今都讓沈芝記憶深刻,自那以後,她學到了,對待任何事情都應該用公允的态度去看,不該被世俗所移。

屋內一燈如豆,沈芝獨坐案前,仔細地翻看起來,一直到了後半夜,她才将書冊合上,吹熄燭火爬上床休息。

她阖上眼睛,心緒卻久久不能平靜。

那些關于陸遠峥的文字再次浮現在腦海,在她眼前勾勒出那個橫刀立馬,馳騁疆場的少年将軍。

一席銀甲,披風烈烈,所到之處,戰無不勝攻無不克。

十七歲,就被李豐收為義子,分封為王,掌管整個雍州,成為大永唯一一位手握實權,位高權重的異姓藩王。

先帝駕崩後,年少的太子李羽登基,陸遠峥這個權傾天下的義兄并未還朝弄權,相反,他在邊塞忙着戰事布防,震懾那些因為天元帝薨逝而蠢蠢欲動夷族。

這樣的陸遠峥,真的會是百姓口中冷血無情,陰狠毒辣的殺神嗎?

尤其是在看了那些當年他随先帝出征時的經歷,沈芝愈發,或許,傳言只是世人以訛傳訛,互相誇大的結果,真正的陸遠峥沒有那般駭人。

她堅信,若是她嫁過去後,安分守己地過好自己的日子,不去觸怒陸遠峥,與他保持距離,那陸遠峥就沒有道理會要她的命。

而且陸遠峥的王府後宅唯她一人,幹幹淨淨的,并不會像嫁給那些後宅內妻妾成群世家子弟一般,讓她整日周旋在女人們的勾心鬥角中。

這樣看來,這雍州王府反倒是個适合她安穩度日的好去處。

沈芝琢磨完這些後,心下便生出了一個念頭。

既然事已至此,她不如就踏踏實實嫁到雍州去,在陸遠峥的後宅本本分分地過上三五載,等哪天雍州王忘記她這號人時,她說不定能找個機會逃出王府,就此獲得自由。

想到這兒,沈芝頓覺豁然開朗,今日因糾結這件事而懸着的一顆心也漸漸放下,睡意襲來,她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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