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事端

沒過幾日,宮裏的聘禮便到了,由于雍州山高路遠,所以這聘禮是皇帝李羽替陸遠峥備給明遠侯府的。

這日一大清早,所有人都早早的立在前院裏,等着替沈璇納征。

沈璇一席深緋色華服,站在明遠侯和大夫人中間,雙手交疊身前,對着正門而立。

自知道要嫁去雍州後,她已尋死過一回,被救下後整日以淚洗面,幾乎把眼淚哭幹了,平日溫良純和的她此刻臉頰和眼眶都是浮腫的,即便塗了不少的脂粉,卻還是遮蓋不住。

她拒絕了林慕替她打的主意,讓沈芝替她嫁到雍州去,因為她有自己的良心和底線,她不想讓沈芝代她去送死。

沈芝此刻穿着華服站在人群中,亦愁悶着這樁事,在她看來,沈璇是這個府裏除了彩珠外唯一真心待她的人,她性格極善,待她親如姐妹,也曾在閨中密談時告訴過她自己與工部裴侍郎家的二公子私定終身之事。

沈芝知道,沈璇此番,是抱着必死之心了,可她不想讓沈璇這般善良的人死去,她須得再找機會說動她。

沈芝正想着,送聘禮的儀仗隊就到了,為首的是皇帝身邊的張公公,黑幞頭,紅袍衫,仰着圓臉一副趾高氣揚的模樣。

衆人行完禮後,張公公便扯着細嗓開始報聘禮。

緊接着,侍衛們便将一個個的紅木箱子擡了進來,整整齊齊地摞在院子裏。

張公公一邊報,一邊翻着手中的小黃冊,半盞茶後,嗓子都喊累了,卻還未報完。

身後的小太監察言觀色地給他遞上茶杯,張公公斜着眼睛睨了那小太監一眼,皮笑肉不笑地喝了一口,而後繼續報起來。

因他未走,侯府衆人只好恭恭敬敬地垂首立着,一個個心懷各異,眼觀鼻鼻觀心。

到了最後,裝聘禮的箱子幾乎擺滿了一整個庭院,彼時,府中所有的姑娘無不開始羨慕起沈璇來,誰也想到,這雍州王竟然如此闊綽,下了這麽多聘禮給未來的王妃,但是一想到那雍州王曾經的駭人事跡,一個個又悄悄地在心中打退了堂鼓。

張公公報完聘禮後,與明遠侯沈朗寒暄了幾句,便離開了。

站在院內的人群開始走動起來,一個個伸長脖子看來看去,在那一箱箱稀奇珍貴的聘禮旁駐足觀看,議論紛紛,驚羨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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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眼紅地連手中帕子都快攥斷了的,就要數沈敏了。

她看着滿院琳琅滿目的聘禮,心中翻騰起的氣血幾乎要将她整個人滾沸一般。

在她看來,這場納征于她而言簡直就是一次奇恥大辱。

想當初,永定侯府向她們家下聘時,送來的箱子統共加起來也不滿半條回廊,規制與今日相比,矮了一大截,且裏面的東西都是些尋常人家下聘時所見的黃白之物,一件稀奇物件也訓不出來,要知道,永定侯府在長安是出了名的豪門望族,如此下聘,足可見其不上心。

也不知他永定侯府是有意還是無心,在聘禮上如此敷衍,讓她一下子臉面全無。

而如今這沈璇這一場,自然會讓大家又想起了當日永定侯府對她寒酸下聘的一幕,一時間,幾個平日受過她欺負的姐妹便開始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壓着嗓子對她諷言譏诮起來。

“诶诶诶,你們記不記得二姐姐納征那會的樣子?”

衆人以袖掩唇笑起來:“我看呀,與今日的規制比,恐怕不及萬一呢!”

“你說就她這般不受永定侯府的重視,平日還仗着未來世子夫人的身份嘚瑟個什麽勁啊,以後嫁過去,不定過什麽樣的日子呢。”

沈敏站在廊下,将那些人在背後嘲諷自己的話聽去了大半,氣得牙癢癢,卻又礙于明遠侯和大夫人在場,無計可施,漲紅了一張臉負氣而去。

她忿忿然往庭院外走,出了月洞門的時候,看到不遠處鵝卵石鋪就的石子路上兩道并肩而行的身影。

是沈芝和沈璇。

沈璇這個納征的主人早早退場,讓沈敏覺得很意外,更意外的是,沈璇身邊竟然還跟着前兩日與她結下梁子的沈芝。

兩人身後并未跟着侍女,手挽着手親密無間地說着悄悄話。

沈敏靠在月門邊,凝望着他們的方向微微眯了眯眸子,旋即,腳步輕移,悄無聲息地跟上前去。

沈芝扶着沈璇來到玉鳴軒內,屏退完侍女後,便滿臉懇切地對沈璇道:“大姐姐……”

沈璇知道她想要說什麽,并未給她說完的機會,就執住她的手,截斷了她的話語:“小妹,我知道你要說什麽,只是,請你別再勸我了,我心意已決。”

沈芝并未放棄,抽出手來反執她,語重心長道:“二姐姐,你真的不必擔心我,到了那裏,我自有我的打算,且你再好好想想,難道你真的放得下裴家公子?”

“我……”沈璇一時沉默了,半晌後嘆了一口氣道:“我與他,這輩子終究是有緣無分了。”

話音甫落,沈芝突然察覺到了不對勁,目光越過她,投向門口落地的缦簾漏空的一角。

隐約看到了一條淺橘色褶裙的邊擺。

今日穿這個顏色的……

是沈敏!

她在外面偷聽!

沈芝心頭一跳,眼前的沈璇卻仍舊不知地在喃喃而語:“小妹,不論如何,我都不會讓你替我去白白送……”

命字還未說出口,沈芝心中已拿定了主意,她眸光微動,故意大聲打斷沈璇道:“大姐姐,你就讓我替你嫁吧,我保證,去了雍州以後一定謹慎行事,絕對不會惹出岔子。”

沈璇瞧着她突然前言不搭後語的說這麽一出,不明所以的皺起了眉頭。

沈芝卻又自顧自地用歡喜雀躍的語調道:“太好了,大姐姐你答應了就好。”

沈璇剛想說話,卻被情急之下的沈芝用手掌輕輕擋住了嘴唇。

沈璇瞪大了眸子瞧她,滿眼不敢置信。

沈芝神情肅然地瞧着那門簾的下方,看到那抹裙擺消失不見,方才松開了沈璇的嘴巴。

沈璇瞪圓了眸子問她:“小妹,你這是在做什麽?我何時答應你了。”

沈芝面上浮現出急切之情,她握着沈璇的雙臂,滿眼認真地注視着她道:“大姐姐,我現在有重要的事要去做,回頭再跟你解釋。”

說罷,她一路小跑出了屋子,只留下一臉茫然的沈璇瞧着她的離開的方向愣愣出神,猜不出個所以然來。

沈芝出了玉鳴軒後,便徑直奔去了宣素堂。

宣素堂內,大夫人正躺在貴妃榻上讓侍女捏着肩,方才那堂前的聘禮太多,她忙活了半天,才把那些聘禮全部歸置妥當。

她方才命人将那些聘禮全數搬到了庫房時,才發現自家的庫房這些年委實是空蕩了些,這些聘禮一擺後,方才有了些侯門之家的豐裕感。

只是,永朝有規定,聘禮歸新婦所有,娘家不可沾染分毫,是以這些聘禮并不屬于侯府,到時候全是要被那野丫頭帶走的。

這一點,真是光想想就讓她覺得肉疼不已,這幾年侯府在外的各種生意都不好,一年到頭的賬都是入不敷出居多,而那野丫頭竟然竟然還放下話來,要兩倍嫡女規制的嫁妝,這委實是要将他侯府搬空一半啊!

但事已至此,她又不得不答應她的要求,畢竟,這關系到她寶貝女兒沈璇的命。

而且這件事如今只能她和沈芝暗中行動,且除了明遠侯外,不能讓其他人知道,在這緊要關頭,多一個人知道,就代表着事情多一分被暴露的危險。

林慕早已在心中下了決定,到時候不管沈璇同不同意,她都會将沈芝與沈璇換了,有沈芝的配合,在紅蓋頭下偷龍轉鳳,不會是什麽難事。

再加沈芝也是侯府之女,就算哪一天被雍州王發現,罪名也不會很大,左不過說是侯府弄錯了女兒,一筆糊塗帳罷了。

但在此之前,想讓沈芝心甘情願,她就必須填上兩倍嫁妝的這個窟窿,不然,到時候沒有沈芝的配合,這件事也就成不了。

那天她迫于沈芝的步步緊逼,沒法子只能先在嘴上答應了,可現在,讓她到哪兒去周轉出這麽多錢呢?

正愁着,那個讓她發愁之人便到了。

沈芝急急忙忙跑了進來,喘着氣對她微微蹲了一禮,眼神瞥向她身後的侍女時閃爍不已。

林慕會意,将那侍女遣了出去。

沈芝神色凝重,咬着唇道:“母親,大事不妙,二姐姐不知怎得知道了咱們的計劃,要告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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