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接近(二)

沈芝的手被他攥得有些疼,陸遠峥逼視的目光下,她瞬間了悟了一切,原來,他是在懷疑自己會給他下毒。

沈芝倏然一笑,瞧着陸遠峥莞爾道:“王爺,您先松開我,不然,我怎麽吃呢?”

陸遠峥稍稍一愣,眸光微微動了動,半晌無言後,最後松開了她的胳膊,似笑非笑得扯了扯嘴角道:“行,吃吧。”

他的嗓音極沉極冷,尾調還帶着不明意味的肅然。

沈芝揉了揉被他捏疼的手腕,坦然地對上他清冽如雪的眸子,沖他勾了一個笑:“好。”

然後,在陸遠峥的凝視下,她将那碟子裏的杏仁酥先拿了一塊放入口中自然地吃起來,随後,又将其他幾個盤子中的各式點心分別取了一塊吃。

這些點心香甜軟糯,入口即化,是她讓小廚房廢了一下午的工夫才做好的,陸遠峥不吃,可真是沒福氣了。

沈芝将那些點心一塊塊地取過來放入口中,小口小口地咀嚼着,回味無窮,還不忘拿袖子半掩着,時刻不忘禮節和風度。

她全程沒有去看陸遠峥的目光,但她可以感覺到,陸遠峥的目光冷的像冰,時刻投射在她身上。

沈芝坦然地吃完最後一塊點心的時候,已是飽的不行,當下唯一的念頭便是覺得自個兒今日的晚膳可以不用吃了。

吞咽完後,她擡眼坦然地望向陸遠峥,此時,屋內的氣氛古怪的很,陸遠峥的目光亦古怪的很,還帶着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探究。

“王爺,我吃完了。”沈芝用袖間的帕子稍稍擦拭了嘴唇後,淺笑着沖他眨了眨眸子,一臉滿足的模樣,活像只餍食的小獸。

陸遠峥瞧了她一瞬,緩緩垂下了眼睫,開始随手翻閱起桌上的邸報,口中淡淡地“嗯“了一聲後道:“退下吧。”

“妾告退。”

沈芝沖他盈盈蹲身行了個禮,而後提起桌上的食盒轉身出去了。

陸遠峥放下手中的邸報,擡眸看着沈芝離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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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晌後,他的目光落到了桌角上擺着的那個錦盒,是當日沈氏的侍女當着白澈和幾位将軍的面送過來的。

當時他随手接了,卻不想白澈那小子竟然借此跳出來規勸他善待王妃,這才将他一時激怒,說出那些對沈家女不利的話來。

“啪”的一聲,陸遠峥漫不經心地伸手将那個錦盒打開了。

裏面是一只用銀絲繡着麒麟圖樣的香包,布料是煙青色的綢緞,上頭那只活靈活現的麒麟伸着爪子在騰雲,就連幾根須子都繡的煞為鮮明。

香包的口子用紅線系着,線尾墜着的淺色的璎珞和流蘇,淡淡的松木香襲來,沁人心脾,不得不說,這只香包的精細勝過他從前帶的任何一個。

他從小在長安大明宮長大,因此他一眼便能看出,這沈氏的繡工,即便是宮廷中的繡娘,恐怕能出其右者也是鮮見。

這沈氏身上,究竟有多少他不知道的秘密?

三日後,沈芝出紫嫣殿的時候,英華正立在丹樨的欄杆前等她。

她見沈芝出來,急忙迎了上來,對沈芝屈膝行禮道:“參見王妃。”

沈芝示意她起身,英華瞥了一眼她手中提着的食盒,愉悅道:“王妃可是又要去給王爺送點心?聽說王妃前日主動去找王爺了,真是個令人高興的好消息呢。”

沈芝望了她一眼,語氣毫無波瀾道:“你來所謂何事?”

英華見她如此,嘴邊的笑意頓收,走近幾步在她耳畔道:“我是來提醒王妃的,別忘了咱們的約定,三日期限已至,不知王妃考慮的怎麽樣了?”

沈芝退開幾步,冷意浮上唇畔,檀唇微動道:“我何曾與你有過約定了?”

英華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眸子,一時氣極,壓着嗓子置疑道:“你,你……當真不顧那李茗的死活了嗎?”

沈芝冷眼看向她,毫不客氣地回敬道:“不勞費心,我自有打算。”

說罷,她不管氣急敗壞的英華在她身後再怎麽言語,皆不管不顧地離開了。

果然,踏着石階往下走的時候,镂空的白石欄杆漏闕處,有個灰袍的侍從腳步急切地往回廊處走去。

沈芝這幾日每天都變着花樣的給陸遠峥送點心,既然他自稱不喜甜食,她就給他準備起一些鮮香酥脆口味的。

在沈芝土生土長的長安城,要說起街頭小吃,那可是一絕,她讓王府廚子比照着她形容的樣式去做,還別說,那廚子手藝極佳,做出來的成品基本達到了十有八九的還原。

前幾次,陸遠峥都将她拒之門外,不過,在她的幾番堅持下,後幾日,陸遠峥開始漸漸收下她送去的東西了。

這是一個好兆頭,就像當日他收下香包一般,讓沈芝覺得他并非那麽不通人情,冷漠的心嚴絲合縫到一點邊角都撬不開。

只要他不是鐵石心腸,她便有希望讓他幫自己救老師,也不知道老師這一路上情況如何了,算着日子,若是路上沒有耽擱的話,應該不出七日便能到北漠塔了,她剩下的時間不多了。

她每每想起李茗,心中便充滿了急切和擔憂還有深深的自責。

沈芝腦中思緒紛雜,腳步卻不知不覺已走至朝華殿的門前,她與往常一般,伫在門前讓侍從去向陸遠峥通報。

卻沒料到,那侍從卻道:“王爺今日不再府內,王妃來的不是時候了。”

沈芝有些着急,問道:“王爺去了哪裏?”

侍從讷讷道:“小的不知。”

沈芝沒法子,只好折身往返,但沒走多遠,卻聽身後有人将她喊住:“王妃留步。”

沈芝轉身,看到疾步朝自己追來的管家方明,有些疑惑地喚了一聲:“方管家?”

方明身子較為笨重,跑地氣喘籲籲,一張圓潤光潔的臉上微微有薄汗滲出,他來不及擦就對沈芝鞠了一躬道:“老奴參見王妃,老奴追過來是想告訴王妃,王爺今日去了西苑親自操練新來的騎兵,王妃若是願意,可以過去找王爺。”

沈芝頓了一頓,下意識反問:“我,可以去嗎?”

方明笑了,眸子亮晶晶的,臉頰的肉也擠在了一塊,他和善道:“王妃與王爺是夫妻同林,自然是可以去的。”

沈芝思忖一瞬,旋即笑道:“好,我知道了,多謝方管家提醒。”

方明笑得極為平易近人,他道:“王妃不必客氣,老奴打心眼裏是想看到王爺和王妃和睦恩愛的。”

沈芝頗有些意外,卻聽方明又道:“如今這府裏的風言風語,還請王妃不要放在心上,老奴看的出來,王爺對王妃,是有不同的。”

沈芝愣了愣,一股不知所謂的感覺溢上心頭,說實在的,陸遠峥對她的态度如何或是他內心的想法究竟是什麽樣的,她不懂,也不想懂,她現下對陸遠峥示好,只想達成救老師的目的罷了。

不過,方明的好意她還是心領了,于是沈芝沖着他淺笑颔首,随即提步離去。

西苑離雍王府的距離不遠,沈芝坐着王府的馬車,不消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

下了車,她便往西苑內走去,守門的士兵看到王妃駕臨,意外極了,行完禮後,便開門放行。

守門處的将士為她派了引路之人,沈芝跟着幾個士兵,一連穿過好幾片營地,卻還遲遲未到陸遠峥的練兵之地。

沈芝今日穿着一身淡青霜色的對襟寬袖,同色的芙緞襦裙,整個人宛若一株青蓮,亭亭秀麗,绮麗純透的不可方物,她雖刻意垂首而走,不想太過張揚,可即便如此,來往的士兵但凡瞥見她的模樣,都不受控制地投來如癡如醉的目光。

越往裏走,視野愈發開闊。

沈芝不禁感嘆起這西苑的土地廣袤起來,所經之處,時不時有士兵隊列訓練,動作整齊劃一,訓練有素,足可見陸遠峥的治軍嚴明。

正在沈芝新奇的游目望着,前頭的士兵突然停下了腳步,轉身對她道:“王妃,請您在帳內稍候,小人這就去向王爺通報。”

說話間,他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示意沈芝去前面的營帳內等候。

“好。”

沈芝颔首,來到營帳前,單手挑起營帳的簾門,鑽身而入。

營帳內一應陳設簡單明了,數張玫瑰椅排成兩列,還有書桌、博古架、風燈這些陳設。

讓沈芝感到意外的是,最裏面的一張玫瑰椅上坐着一個身穿寬松暗色瀾衫,黑發束成高髻,髻上別一根楠木簪,面容昳秀的“男子”。

沈芝進來後,她的目光自然地轉了過來。

兩人四目相對,皆微微一愣。

半晌後,倒是那女扮男裝的女子先站了起來,沖沈芝彎腰作揖道:“微臣見過王妃。”

沈芝略略擡手示意她起身,檀唇輕啓,直言而道:“妹妹不必多禮。”

那男裝女子渾身一頓,瞪大了眼睛問她:“你怎麽知道……”

沈芝盈盈一笑,徑步越過她身側,走到桌案前,輕輕将手中的食盒放下,轉過身子望着她,漫不經心道:“妹妹身子婀娜,容貌出衆,這區區裝束,自然是遮蓋不了的。”

那女子瞪大了眸子瞧着她,似是沒料到她會這般毫不猶豫地拆穿自己。

女子名喚衛燕,乃是這西苑神機營校尉衛歆唯一的親妹妹,年方十七,生得一副嬌俏美豔的容顏,從小便跟着家裏習得一身好武藝,性格張揚奔放,用她哥哥的話來說就是天不怕地不怕,專愛闖禍的事兒精。

許是受家庭的陶養,她從小便欽慕沙場馳騁的英傑将領,是以,在她看到陸遠峥的第一眼,便對他一見傾心。

陸遠峥是這西北一帶威震四方的霸主,再加英俊異常,氣質儀然,即便被外頭傳的名聲可怖了些,但衛燕卻絲毫不懼。

她自認比那些閨閣不出,見不得世面的尋常女兒郎要高出一等,她不喜那些整日舞文弄墨的世家公子,她要尋的,便是像陸遠峥這般疆場可定乾坤的頂天立地男兒郎。

于是,她便常常借着來軍中看望哥哥衛歆的名頭,找各種法子跑到有陸遠峥所在的營地蹲守,逮住機會,便在陸遠峥面前博眼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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