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美人計(下)

烏雲遮月,夜色深濃,萬籁俱寂。

沈芝披了件長絨披風,提着美人燈獨自一人出了紫嫣殿,往陸遠峥所在朝華殿徐徐而行。

門口守夜的侍從看到她,不由地一愣。

沈芝今日黑發未挽,直直地搭在肩上,顯得面頰愈發白潤,她巴掌大的臉籠在狐貍毛的圍領中,黛眉如山,色羨雲霞,竟活脫脫似一只靈狐。

守門的兩人進去通報了一聲,沒一會兒,陸遠峥便讓她進去了。

沈芝裏面只穿着薄薄的紗衣,早已凍得渾身哆嗦,進入陸遠峥的寝殿後,方才感知暖意。

雕花镂空的銅鼎裏點着銀骨炭,夾了閃閃爍爍的雲母片,燒的滿屋都是暖的。

陸遠峥單手支頤側卧床上,饒有興味地瞧向她,眸色沉沉如淵。

沈芝走到他面前福了福身,然後一言不發地脫去了披風。

她內裏只穿了見芙緞質地的廣袖留仙裙,勾勒出娉婷腰身,遠觀堪堪不盈一握。

陸遠峥的眸子微動,若有所思的瞧着她,勾唇問道:“王妃意欲何為?”

沈芝一雙杏眸眨了眨,柔聲道:“臣妾特來侍奉王爺。”

陸遠峥驀然笑出聲道:“侍奉?莫非是上回侍奉的不夠?”

沈芝跪在他面前,仰頭看他,黑發如絲綢一般滑到肩後,那是種柔弱到極致的美。

“臣妾有事相求。”

陸遠峥支着身子坐起來,居高臨下地看着她,似笑非笑道:“王妃還真是很把自己當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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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芝不為所動,依舊仰着臉,一臉祈求地望着他,直言不諱道:“王爺,臣妾老師中了蠱毒,唯有易雲丹可救,求王爺賜藥。”

陸遠峥聞言,身子微怔,他早該料到是為了此,但不知為何,他親口聽她說的時候,心頭卻又是另一種難以言狀的滋味。

在他看來,沈芝實在是太把她自己當回事了,她難道以為這易雲丹是随随便便可得之物嗎?她難道不知道這易雲丹當世只有一顆嗎?

陸遠峥啞然哂笑,心中頗為氣惱:“本王為何要答應你?”

沈芝豁然起身,向前挪動了幾步,她半弓着身子,一把擁住了端坐着的陸遠峥,她将螓首貼在陸遠峥的頸側,溫熱的鼻息伴随着低啞的嗓音撲在陸遠峥的耳畔。

“臣妾想拿自己來換。”

這一聲輕喚,宛如有攝人心魄的力量,讓陸遠峥不有自主的心頭大動。

他本想推開她,拒絕她,可一雙手卻不由自主地回抱住了她。

他怨恨自己這般無能,油然而生的本能竟然無法拒絕眼前的沈芝。

他一時氣惱,起身一翻,将沈芝壓在了身下。

漏液漫漫,殿內唯餘一盞鶴型雙人銅燈還亮着,散發着朦胧的燭光。

沈芝的面龐在燭光的照耀下,秋波橫卧,宛若芙蓉灼灼,陸遠峥看着那雙幾乎能吸走他魂魄的眸子,俯身吻了上去。

沈芝下意識的閉上了眸子,陸遠峥的鼻息灼熱,燙着她面頰的每一寸皮肉,他的吻帶着攻擊性又充滿了個人情緒。

那一吻最後游移到她柔嫩的唇瓣上,陸遠峥一路攻城略地,用力的輾轉厮磨,幾乎讓她難以喘息。

沈芝完全感受到了陸遠峥心頭的惱怒,但此刻她只能默默承受着。

雖然陸遠峥現在情緒有些失控,但她知道她的計劃終歸是得逞了。

天下男人都難逃的欲網,陸遠峥終究也沒有逃過。

可沈芝那時候不知道,陸遠峥這輩子,由且只會墜入她一人設下的網。

床幔被陸遠峥單手挑落,他探出身子吹吸燭火。

袅袅的青煙在暗夜中升騰而起,暖帳莺啼,這一夜漫長且缱绻。

翌日,沈芝在陸遠峥的寝殿中起來時,已是日上三竿。

陸遠峥一早便已離開,屋內空蕩蕩的。

沈日影落在床上垂下的缦簾璎珞上,虛了她的眼睛。

沈芝俯首,眸光落到床單上落下的紅色印記,才終于反應過來,昨晚發生的一切并非一場夢境,而是真實發生了。

是她一手策劃,而後又“得償所願”。

以陸遠峥的性子,答應過的事便不會反口,不過,沈芝清楚的明白,這件事後,他必然是會記恨上自己的。

就同上回一般,陸遠峥不會給她太好的臉色。

思及此,沈芝識相地披上衣服打算離開。

卻在推門而出的那一刻,看到了向她迎面走來的兩名朝華殿中的侍女。

那兩名侍女朝她恭敬行禮後,齊聲道:“王妃請移步側室,是王爺讓我們兩個來服侍您更衣洗漱的。”

沈芝不由地感到受寵若驚,他沒想到陸遠峥會這麽好心,為自己考慮的這般周到。

在兩名侍女的前呼後擁下,她來到了稍次間的妝臺前,任她們伺候洗漱更衣。

一切收拾妥當後,突然又有侍女從外間而入,手中捧着一個錦盒,走進沈芝身前。

躬身雙手将錦盒捧至頭頂,恭敬道:“王妃,這是王爺給您的禮物。”

沈芝接過錦盒,牢牢攥在手中,她知道裏面是什麽,陸遠峥不會食言。

回到紫嫣殿,彩珠迎了上來,問她昨晚去了哪裏,沈芝淡淡一笑,并未作答而是岔開話題道:“彩珠,我現在要你出府一趟,去把昨日那個游醫找來。”

彩珠雖不明就裏,但看着沈芝頗為嚴肅的樣子,連連點頭去辦了。

游醫被找來後,沈芝将那錦盒拿給他,想讓他識別一下,并告知服用法子。

錦盒打開後,裏面的丹藥看起來稀松無奇,但那游醫湊近一聞,卻突然瞪大了眸子,不敢置信地朗聲道:“果真是易雲丹!你老師的毒可解了。”

他讓崔湄去燒一盅藥引,配合着丹藥服下。

李茗服下藥後,感到有些困乏,嗜睡的很,于是沈芝便和游醫一起出去了,留下崔湄和彩珠照顧李茗。

借着機會,游醫忍不住問道:“王妃可否告知,這丹藥從何尋來?”

沈芝淡淡一笑,對那游醫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那游醫見她賣關子,也不好意思再說什麽,悻悻地聳肩道:“既然王妃不願說出詳情,那在下便不多追問,不過,如此一來,這天下便再無易雲丹了。”

游醫望着遠處,慨然而嘆,像是對某種絕世珍寶消失天地間的惋惜。

沈芝微微揚唇,對他道:“安大夫何苦惋惜丹藥,丹藥皆是出于制藥人之手,若是肯苦心鑽研,未必不能再創奇藥。”

安客渾身一滞,頓時有些窘迫,垂着頭不敢看沈芝,面帶愧疚道:“王妃方才都看到了?”

沈芝颔了颔首道:“安大夫方才記下易雲丹的氣味形态,在我看來并非逾矩,你既有心研藥,将來若是事成,未必不能造福一方百姓。”

安客渾身一震,驀然擡頭,一雙暗淡的眸子瞬間迸發出了光彩:“王妃之言,安某必将謹記于心!”

李茗醒來的時候,整個人像是變了一副樣子,原本病恹恹的臉龐容光煥發起來。

她全身的氣力也恢複了,滿身都是生機,沈芝甚至覺得她好像比原本要年輕了幾歲。

她不由地驚嘆這易雲丹的神奇。

而這麽些年,陸遠峥将這藥藏在身邊,并未服用,倒也真是沉得住氣。

李茗的病徹底好了,沈芝才算真正放下了惴惴不安的心思。

為了慶祝李茗病愈,沈芝命人在紫嫣殿的正廳擺了一桌酒菜,想讓衆人開懷一場。

到了晚上,衆人都已入桌,但傅元卻遲遲未來,沈芝便讓彩珠去找他。

彩珠好一會兒才回來,回來的時候眼眶紅紅的,沈芝連忙問:“怎麽了?”

彩珠難過道:“我聽說傅師爺昨日在軍中沙盤演練時,話語間沖撞了王爺,被王爺責打了三十軍棍,現在還卧床不起。”

沈芝不由渾身一震,傅元從來都是言語謹慎,辦事小心之人,怎會如此不當心就得罪陸遠峥?且陸遠峥一向對傅元這位軍師以禮相待,客氣有加,從不用上下屬的關系來施以威壓。

故而這件事定有隐情,至于隐情是什麽,沈芝下意識便想到了當日傅元将易雲丹告知自己一事。

看來陸遠峥這次是真的動怒了。

沈芝長嘆了口氣,心中頗有些不安,傅元在本就屬于身子單薄的男子,這三十軍棍說不定會讓他元氣大傷。

“我去看看他吧。”

沈芝說着,也沒心思再吃飯,提了盞燈籠便要出門。

彩珠見狀,連忙追上去,在身後将狐裘給她披上,口中道:“姑娘,外頭冷,您慢點。”

沈芝攏了攏身上的狐裘,步履不停地往前走,這幾日又下過幾場雪,地上的雪堆得很厚。

主仆二人的腳印深深淺淺落在雪地中,月色溶溶下,清晰地一路鋪至雪梅園。

傅元的院子就坐落在雪梅園後頭,穿過雪梅園,就能到達。

可就在她走在雪梅園中的時候,越撞見了正在亭中與人飲酒的陸遠峥。

今日月圓,陸遠峥請底下官員飲酒賞月倒是也不足為奇。

亭子頂上懸着八角風燈,将周遭一切照的亮堂。

亭中早有人搬來爐鼎,燒了炭火,驅趕了寒氣,石凳上墊着軟墊子,石桌上擺着酒樽和玉盤,遠遠觀來,一派古樸雅致的氛圍。

陸遠峥頭戴紫金冠,身着玄色番花暗紋絹衫,腳踏黑色登雲靴,看起來格外挺俊。

他與面前身着藏青錦袍的中年男子飲酒談話,看起來十分和睦的樣子。

如此一來,倒是難為了沈芝,只因她覺得自己如今與陸遠峥的關系,是說不上來的怪異和難堪。

但此情此景,早已有不少下人看到她和彩珠往這個方向走來,所以她沒法子掉轉頭就走,只好硬着頭皮上前同陸遠峥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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