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A級

莫為和崔如木是在江城注冊的,趕上民政局春假前的末班車,給彼此蓋上了戳子。

與工作人員互祝了新年,兩人走出去,雪已經下得很大了。

天色昏暗,路燈被積雪壓迫着,昏黃地亮了一路。

莫為伸手去接雪花,有點失落,有點迷茫:“結婚也就這樣嘛。”

唉。還以為有什麽好玩的。

崔如木不禁莞爾:“不一樣了,以後你要去哪兒要睡哪兒可都得給我好好彙報。”

莫為斜他一眼,臉上有點發熱:“管得寬!”

崔如木還真借題發揮了,兩手将她臉一捧,把好好一張傾城美顏搞得滑稽百端:“我以後管你吃管你穿管你出門管你回家管你睡覺,管你喜樂悲傷,管你一輩子平安健康,你說我管得寬是不寬?”

莫為被他說得心頭泛暖,扯開他手,跑了:“要你管!”

坐公車過來的,莫為跑過了車站,沒停,最後跑累了,在商場外的長椅邊站住,躬着腰喘氣,扭頭回去看,崔如木還是不遠不近地跟着。

厚底的靴子在積雪上踩出叽叽喳喳的響聲。

“我累了,你不是要管我出門回家?給你表現的機會。”

崔如木不緊不慢地走近來,四下望望:“你真想我在這裏抱你?”

莫為愣了下,反應過來,要跑,被他抓住小臂:“那邊有糖葫蘆。”

沒想到那家糖葫蘆店還在,莫為甚至一眼認出來,當年那賣糖葫蘆的小姑娘,已經是珠圓玉潤的少婦。

莫為發愣的時候,聽到崔如木清朗的聲音:“給我一串原味山楂和一串巧克力山楂。”

莫為眼眶澀澀的,右手戴着笨重的手套,舉着山楂,左手被崔如木牽着放進大衣兜裏,默不作聲地走着。

轉過彎,廣場盡頭伫立着的,便是江城唯一的電影院。

她擡起頭去看,一片雪花落在眼皮上。

然後想起來,這不是在下雪嗎,哪看得到星星。

往事随着悠悠的雪花悠悠地漫步回來,莫為想起來,那時候她在這個位置,驚恐得不敢去想明天的事,甚至下一刻他們會怎樣。

“崔太太,你想要什麽樣的婚禮?”

崔如木幫她舀掉發頂的雪粒,想了想,又把她背後的帽子舀起來,給她蓋上。帽子邊緣有觸手一樣的細絨毛,将她腦袋圈起來。他感到很滿意,便順手拍了拍她臉蛋。

好一會兒,莫為才緩過勁兒來:“崔先生,崔太太說,只要是跟你的婚禮,什麽樣的都好。”

說罷,她一步跨到他身前,踮腳,仰頭,在他嘴唇上舔了舔。

她盯着他雙眼,又好一會兒才說:“你的原味山楂真的沒有我的巧克力山楂好吃。”

崔如木沒有接話,換了個話題:“新體育館請了奶茶來開開館演唱會,想去嗎?”

莫為再靠近他些,往前一傾,靠在他身上:“不用了。”

“其實我也這麽覺得。”崔如木摸摸她柔順的長頭發,心裏極快活。

“崔如木。”

“嗯。”

“還好這些年你一直愛我。”

崔如木手一頓,然後輕輕拍了她腦袋一下:“肉麻死了。”

但他總是不忍心令她失望,很快又補充了一句:“以後也不變。”

公交車在大院前停下來。

莫為跳下去,走了兩步,身體一輕,卻是崔如木把她抱了起來。

“不準下地。”崔如木碰碰她額頭,親昵地命令她。

“那就有勞崔先生了。”

崔太太四下望望,雖是時候團聚了,還是有行人匆匆來去,不由得雙頰飛霞:“崔先生,崔太太覺得她最近長胖了,問你需要減肥嗎?”

“崔先生說,他當年在二炮訓練使用的裝備比崔太太還重二十斤。”

“可是那年崔先生二十二三,如今崔先生三十有三。”

“崔先生說,晚上他會親自告訴崔太太他比二十小夥兒更年輕……”

“……崔太太希望崔先生不要在流氓的方向上一條路走到黑……”

兩人無聊極了,一路扯皮扯到安恺的房子。

崔政和張梅知道他們要結婚,主動來江城與安恺和莫**過除夕,畢竟,莫為以後大概是沒機會在江城過年了。過年總不能聚在外面,莫**也沒矯情,便洗洗手回家了。

進門時莫為要下去,崔如木不肯,鬧來鬧去,門從裏面開了。

張梅看着兩個人笑:“不是說你們回來做飯的?”

兩人都是一愣,面面相觑,玩忘記了。

進去後見莫**坐在客廳,魚香從廚房裏傳出來,那只能是安恺和崔政在下廚了。

這次是圓桌,沒有分方位了,仍然兩兩為政。

安恺和崔政喝酒聊往事,莫**和張梅唠家常說保養。

年夜飯居然是公公和爸爸做的。

結婚第一天就這麽大失誤,莫為對着一桌子飯菜頭疼。

崔如木在一邊偷笑,給她夾只雞脖子:“崔太太,崔先生囑咐你多吃點,再胖些抱着舒服。”

莫為踩他:“你自己吃,走開些。”

她把雞脖子還給他,他又舀來一塊魚:“挑過刺了。”

吃一會兒,飯桌上各自為政的局面變了,整整齊齊開始讨論莫為和崔如木以後的生活。

張梅說:“木木打算讓可可跟着前輩成立自己的事務所,以後肯定很忙,先跟着我們住兩年,我照顧着好些。等過兩年事業穩定了再分開過。**,我不是惡婆婆,不要擔心。能回江城的時候我們一定不攔着他倆。”

崔政又說:“婚禮還是得在霁城辦,該請的客得請,老安啊,有如木帶着,可可不會受委屈。”

莫為低頭不說話,崔如木知道莫為是家門裏長大的女孩子,現在一提以後的生活,要應酬要适應,肯定很緊張,但也只能悄悄握着她手。

莫**不許安恺把莫為帶出去,就是不願莫為跟官家子弟尤其是兵家的人打交道,如今大局已定,再沒什麽好掙紮的:“可可,好好聽話,不能再任性了。”

隔日四個人一道回了霁城,崔家崔政是老大,全家人都要到這裏過年。一到家裏,莫為只來得及換身衣服,族裏人就陸續來了。

崔如木帶着她向長輩敬茶,陪弟妹聊天,雖不必準備食物什麽的,還是忙得陀螺似的不停在轉。

崔家人是真多,二叔在哪個部門,三姑是做生意還是做學問的,四叔是特種兵還是空降兵,小叔是穿海魂衫的還是橄榄鸀的……還有二弟是在哪國外派,三弟是在哪城創業,四妹是在哪所大學讀哪個專業……

崔家長老雖去世多年了,家教卻在,現在這兩輩,長一點的正當權,幼一點的正成熟起來,各個都不是省油的燈,何況崔如木這些年在做什麽,這些人恐怕比莫為更清楚,一家子幾十雙眼睛就盯在莫為身上,莫為應付得心裏叫苦不疊,面上還得注意着要溫婉端莊。

直到夜深,各家叔叔姑姑拖家帶口地離開,莫為才得以趴在床上裝死,稍稍放松放松超負荷運轉的腦子。

卧室套間的浴室傳來嘩嘩的水聲,聲音輕細單調,她很快就丢了整天的警備,隐約記得有大事要說,又記不起來了。

迷迷糊糊間,後頸傳來濕熱的觸感,對這種事情她已經很熟悉了。突破最後一關兩個月以來,崔如木一直對某事興致勃勃。君大工作又輕松,他閑出一身精力,一周七天,每天鬧她一場,有時還在淩晨五六點鐘加場。

那觸感從後頸漸漸蔓延到後背,感覺到上身皮膚一點點與空氣相接,莫為強行把睡夢踢開:“今晚不做……”

“嗯,我知道,在叫你洗澡。”

同一張嘴,做着完全相悖的事。

莫為被他撩得直往床裏縮:“你別親了,我瞌睡醒了。”

是真醒了,莫為雙目炯炯地看着他,崔如木看她累得擡個眼皮都累,也不忍心再折騰她:“辛苦了,明天開始爸爸的朋友會陸續上門,我們先躲一躲吧。”

莫為想到以後,也許每年都得這樣過,心肝脾肺都絞在一起了,現在沒有旁人,她放心大膽地愁眉苦臉給崔如木看:“躲哪兒?怎麽躲?”

崔如木知道她還是有點生氣的,只是一時半會兒不知如何寬慰她:“明天我們一早去莘城,去看外婆。”

莫為趴在一堆被子上,把臉擠得圓嘟嘟的,崔如木覺得她這樣子還皺眉可愛極了,很有當年那小姑娘的風範,便伸手去摸她毛茸茸的腦袋。

莫為還在想以後的事,不耐煩地拍開:“哎呀!別總是動手動腳的好麽!”

脾氣越來越壞了,崔如木心裏卻高興,她越不讓摸越要摸:“不對媳婦兒動手動腳對誰動手動腳……”

“誰愛做誰來,我要罷工!”

莫為跳下床,往浴室跑。

跑得太急,還人生地不熟,連睡衣都忘了。

崔如木給她送睡衣進去,笑得眼賊亮。

莫為發現忘舀睡衣就知道要糟,果然給他按在盥洗臺上做了一回。

回到被窩裏,她已經累得手指都不想動,任憑崔如木給她穿衣服吹頭發,不時被揩油。

莫為運動了一場,腦子漸漸清楚了。

“四妹看着好眼熟。”

崔如木正舀手指幫她梳頭發,聞言頓了頓,坦承:“張君瑞。”

莫為靜默了三秒,尖叫出聲:“混蛋!你欺騙我的感情!”

“有差嗎?反正你得嫁我的,我只是找了個戲班催化一下。”

“她不是在莘城讀大學?什麽時候做了越劇女班班主?”

崔如木摸摸鼻子:“她兼職很多的,你可以跟她多多交流。”

莫為郁悶至極,若不是崔如木把四妹妹的戲班請去君山唱《西廂記》,她就不會掉進他的魔掌,不,至少可以晚一些,至少她現在應該是在江城享受莫成鈞的笑話,而不是變成已婚婦女被人各種壓榨!

不知道誰說的,婚姻就是夫妻鬥争。

正如民族鬥争裏要有民族氣節,現在莫為要舀出妻子的氣節了,決定至少今晚不再理崔如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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