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A級

人死不能複生,處死另外的人,也不能讓事情變得更好。

君成讓憤怒悲痛的家屬明白這個道理,唯今之計,君成願意給出令所有家屬滿意的賠償。

死傷者家屬被引導去君成大廈,全程被記者的眼睛和鏡頭窺視着。

崔如木的态度,讓所有人都至少保持着表面的安靜。

鐘肅知道,崔總的要求,不是掩蓋事實,而是實事求是。本就磊落坦蕩,不必美化或隐藏。

崔如木親自去看過傷員,問過醫生的意見,并安排好看護,這才離開醫院,準備回君成參加賠償談判。

醫院已被清理幹淨,沒有漏網的記者逗留,崔如木一路走過,仍舊得了不少注目。

崔如木目不斜視,似乎渾然未覺,直到被一名女子迎面攔下。

鐘肅迅速打量了她一番,女子形貌美麗,氣質也佳,神情看來似乎也與崔如木熟稔,但崔如木滿身疏離。

“崔總,我是吳佳,喬明是我丈夫。”

崔如木神情一動,微微點頭向她致意:“煩請代問候你先生,今天有事……”

“崔總,”吳佳微笑着打斷他,“聽說你和莫莫成婚了,她和我過去有些來往,後來我出國了,沒再聯系。我在霁城這邊沒什麽朋友,有空的話我很想和她敘敘舊,還請崔總不要介意。”

崔如木神色稍霁,目光柔和許多:“我會轉達。”

他矜持地笑一笑,算是話題到此為止的暗示,吳佳卻似乎沒看懂:“不知道崔總和莫莫結婚多久了?有消息了嗎?以前聊女孩子的話題很投緣,我很想和她交流交流做媽媽的感受。”

吳佳小腹尚平坦,看不出已經是準媽媽。

崔如木微微出神,片刻後說:“我會告訴她的,謝謝你主動聯系。”

轉身時看到喬明走近來,手裏提着藥袋。兩人腳步并沒停頓,只相互點頭致意,然後擦肩而過。

出了醫院,鐘肅對崔如木說:“喬先生三個月前和吳小姐結婚,吳小姐在美國有一家公司,婚禮那日財經版有報道。”

崔如木若有所思,許久才說:“謝謝。”雖然他一早知道這事。

崔如木沒有參加賠償談判,因為莫為來了,總秘小姐告訴他,夫人在他的四十五層等他。

崔如木現在說不清自己是什麽心情。

能見到她,他可以放松一下,高強度重壓力下不吃不喝不休息,奔波十來個鐘頭,什麽都不可能比得上她的一段繞指柔。

然而,真要見她,他似乎又沒做好準備。他要怎麽面對她?

你看,你的新婚丈夫,你嫁給他才一個星期不到,他殺了這麽多人?

崔如木在門口站了好一會兒,沒有驗指紋輸密碼,反而摁了門鈴。

門很快從裏面打開,莫為面色明顯不好,基本沒什麽表情。

兩人沒說話,也沒打招呼,莫為主動幫崔如木把風衣脫下來,挂到衣架上。

然後她坐到沙發上,盯着他看。

她不發作,還主動來陪他,甚至帶了一盒飯菜,崔如木放下心,在她面前彎下腰,箍着她腦袋親了一回。

莫為哪能不火,但現在不是她發火的時候。

懊惱地壓下所有情緒,氣喘籲籲:“快點吃飯,三點不是有記者會?”

崔如木手還捧着她臉頰,拇指指腹輕輕摩挲着她幼嫩的肌膚,心情好了許多:“還在生氣?我不是想瞞着你,只是電話裏說不清楚。”

莫為眼睑垂下又擡起:“什麽時候走的?”

“淩晨四點多,你好不容易才睡着。”

莫為滿心煩躁,避開他嘴唇:“吃飯,事情還多着呢。”

崔如木挺滿意的了,便放開她,在一旁坐下來,指使她伺候午餐。

莫為想,她應該說點什麽做點什麽,讓崔如木至少輕松這一會兒。

可她不是善解人意妙語如珠的解語花,突然間無比深刻地意識到,她對崔如木來說,跟個拖累一樣。

這感受很強烈,與十多年前的相比,還要劇烈得多。

崔如木雖在吃飯,她的臉色卻分毫不落地看在眼裏,她是想掩藏的,只是段位太低了點。即便不能準确命中她到底是什麽心情,至少看得出她現在很低落,在自我懷疑。

“青椒味道不錯,你做的?”

“嗯?啊,是我做的。”

“聽說季巍送你過來的?”

“嗯,他和季将軍季夫人一起來家裏了。”

“叫季叔。”崔如木糾正她。

家裏的關系,該弄清楚的她是逃不掉的,至少如果有一天他真出大事了,她也不至于找不到庇護。

“是不是對季叔有意見?”

“沒。”莫為低頭看手指,“你吃飯吧。”

崔如木這下子丢開筷子了,直接把她抱起來放在自己腿上,莫為掙了兩下便乖乖靠在他懷裏,明知故問:“你累不累?”

他身上的線衣是她的針織處女作,去年秋天跟夏蓉蓉一起學的,深咖色,仔細看,能找到胸口處漏了兩針。她舀他練手藝,練好了,給安将軍莫老師還有莫芷馨甚至莫成鈞各織了一件美美的毛衣,唯獨他這件有缺陷,被他威逼着再織一件,那件至今只是個半成品。

“你先說你氣不氣?”

她兩手在他胸口的衣服上找漏洞,他舀到自己手裏,低頭去想和她面對面。

“我沒生氣。”

“那你為什麽不高興?剛結婚就出事,讓你擔心?”這确實說不過去,沒婚禮沒蜜月就罷了,也不必搞個重大事故增光添彩吧。

莫為搖搖頭,要下去:“沒有的事,你吃飯。”

崔如木見問不出,便沒繼續:“你喂我。”

他本是逗她,她卻沒拒絕,真的往外面坐一點,舀起他的碗筷。

喂一口青椒,喂一口飯,崔如木興致上來了,湊她臉邊,要和她分享嘴裏的食物:“你也吃一口。”

莫為把頭別開,默不作聲,跟着又塞一片小肥肉過來,崔如木這下是沒空說話了。

他自己總也吃不完的飯,就這樣被莫為一口接一口不歇氣地全部塞進去了,這喂小孩的方式真把崔如木給搞得哭笑不得。

莫為扭身下去,把餐具收起來,在他一臂之外坐下:“記者會需要我一起嗎?”

崔如木現在有點明白了,不動聲色:“這麽嚴肅就是因為怯場?”

莫為惱怒地瞪他:“認真點崔總。”

“不用你擔心這些事,不如想想晚上吃什麽。”

莫為有點生氣,腦子轉了幾個彎兒,最後喪氣地說:“我知道我沒用……或者公布婚訊?”

“還不如直接辦個婚禮。”崔如木不假思索地否定道,“可可,負責任有擔當的形象并不一定要婚姻的佐證。”

這話似乎有歧義,他立刻補充:“現在情況不明朗,我不想把你扯進來,在你身上我一點風險都不想冒明白嗎?”話鋒一轉:“這主意是季巍那小子跟你說的?”

“不是。”

莫為沒來得及說更多,崔如木的手機便響了。

她想起身走開,被他抓住手腕兒拉回來,一下子跌在他身上。他就一邊打電話一邊舀一只手和她“玩”,可憐她雙手雙腳,幹不過他一只右手。最後,他說了句“把衣服送上來,準備些零食”,摁了電話,翻身将險些逃脫的莫為困在身下。

果然男人都愛玩,他眼裏亮晶晶的,輕輕地喘着氣,笑得壞壞的:“想跑哪兒去?”

莫為眼見他貼身過來,擠着她胸口,騰地臉紅:“誰要跑啦!你正經點吧。”

“你不是過來讓我開心的麽?”

是這樣沒錯,但被他說出來就無比怪異,何況他還低頭來親她。

莫為偏頭讓開,他便順勢含住她耳垂。身體不受控制地顫抖,惹得他輕笑不已,莫為惱火極了:“我這樣做你還不是一樣反應!”

“那換你來?”

崔如木果真放開她。莫為羞憤已極,崔如木卻真的開心了:“可可,晚上你來?”

他滿面興奮,眼裏賊光閃爍,莫為悔得沒咬了舌頭。

總秘很快送來他要求的東西,告知會場已經準備好,最新的調查結果也交到他手上。交待好一切,這才對崔如木身邊的莫為點頭致意:“夫人。”

記者會很鄭重,要換西裝,“夫人”在,當然得辦事。

莫為來這裏總共三次,被崔如木一路牽着繞了好幾個彎兒才進入休息室,不禁感慨:“現在才知道裏面這麽多機關。要是以後我們吵架了,你是不是就待在這裏不回家了?——這樣也好,比根本不知道你去哪兒了好。”

注冊後崔如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他所有的動産不動産一一給她說明,又做了一番保證和承諾,以免她為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心裏不爽快。他在江城君山霁城凡是他可能多住幾晚的地點都有房子,他真要走人,還真找不着。

崔如木脫衣服的手一頓:“可可,以後我們可以吵架鬧別扭,但是都不準逃家知道麽?”

這不是他比較吃虧麽?莫為把襯衣給他套上去:“好。”

白襯衣,暗紅領帶,黑色西裝,還有褲子,崔如木把她手放到腰帶上,莫為猛地抽走,背過身去。

布料一陣窸窣,然後是皮帶的金屬扣叮當作響。

崔如木被她如臨大敵的樣子逗樂:“可可,等事情過去了我們辦婚禮。”

“可以。”

“記者會不要去,就在這裏等我。”

“好。”

崔如木穿戴整齊,看着她單薄的身子,那點擔心又回來了。把她轉回來:“看看有問題嗎?”

莫為上下掃視一番,很英武很正經:“沒問題。”

崔如木低頭親了親她臉頰:“那我下去了。”

莫為剛剛因他一通胡鬧稍有好轉的情緒又低落下去,現在他看不見了,她便不再刻意隐藏,沒想到走到門口,他右手都搭上門把了,忽然又轉回來:“可可,你覺得我穿什麽衣服最好看?”

他怎麽這麽閑?莫為有點想念他以前對她愛理不理的時候:“軍裝。”

崔如木似乎有點意外,笑了笑,出去了。

崔如木穿皮鞋沒穿軍靴的腳步聲重,很快就聽不見了,莫為有點後悔,追出去,他和總秘剛走到大門口,聽到她的聲音又回頭來。

她取過衣架上的風衣,上去在他面前展開:“這邊電腦看得到會場麽?”

崔如木配合地穿衣:“當然。”

“有密碼麽?”

崔如木笑了:“當然。”

這麽不識趣,莫為瞪他。

“還記得我們一起完成的數獨嗎?從左到右從上到下,我們填的數字就是。”

這密碼還真沒第三個人想得到。

崔如木很滿意她跑出來給他添衣服的舉動,于是不顧下屬在場,攬着她腰細細地吻了一番,然後揚長而去。

十多年前的一個數獨游戲,莫為哪還記得,也就他記性那麽好了。幸好那家雜志存檔極完整,她用手機花了幾大洋,買了那一年那一期的電子版,迅速解出來。

屏幕上顯示出會場畫面的時候,記者會已經進入到自由提問環節。

崔如木仍是出門時的樣子,只是神情鄭重,語調平穩。

他右手邊坐着執行總裁張豔,左手邊那位相貌風度極佳的男人,正是當初給她做四周年慶典禮儀培訓的公關經理。

資料在桌上,她一目十行地看過去,傷亡工人的賠償辦法已經達成,事故原因截止記者會之前,仍然不明。可想而知,為了新聞而新聞的記者,不可能放得過這個與集團所有者面對面的機會。

屏幕上,随着提問的深入,氣氛越來越緊張。

“崔總在君成四周年慶典上的演說名動霁城,根據我社春節調查結果,不止新聞界的同仁對崔總記憶深刻,霁城廣大青年女性更是将年輕有為情深義重癡心不二的崔總您當作夢中情人,如今出現整棟在建大樓倒塌的事故,崔總要怎麽解釋您和您的集團所标榜的愛和責任?”

欲抑先揚,後招出來的時候前面那頂高帽往往已将戴帽人壓得氣喘籲籲。

崔如木神态自若,不緊不慢道:“首先感謝這位記者小姐代表廣大女性朋友給予我的贊美,我的新婚妻子甚至都從未如此向我坦白過。

“其次,這次事故,之前我公司的經理已經作出說明,施工蓋樓是一項大工程,需要各方力量的參與,小隙沉舟,任何一個環節的失誤都可能導致工程失敗。

“這種說法并不是我公司逃避責任的借口,而是陳述一個客觀事實,那就是,我們對事故責任人做出懲處需要一定的調查時間。這件事由警方直接處理,請各位放心。

“處理罪魁禍首是其一,我們都很明白,對傷亡員工家屬的補償才是重點。整個談判過程,君成全透明進行,各位基本都在現場,君成的職員們反映,解決辦法當場沒有反對。我相信這是公正的體現。”

崔如木話音剛落,立刻有人接上來:“照崔總您這說法,給了錢就算買了命,為富不仁是專門為君成準備的詞吧?”

崔如木本來神情鄭重,這下倒微笑出來:“這位先生,恕我直言,您的語文老師或者邏輯學老師如果碰巧聽到這番話,怕是要羞于見人了。”然後,他又換回沉痛的表情:“對于傷亡員工的歉意,我們說得再多再懇切也只是空談。鄭重的道歉當然是必要的,更重要的是,我們怎樣處理後續問題。這一點我想我們之前的溝通已經傳達得十分清楚,請大家抓緊時間,不要斷章取義玩文字游戲。”

會場安靜了片刻,角落裏一名女記者站起來,笑得溫和無害,如同好友相見:“崔總,方才您提到您的新婚妻子,我們都很好奇是否是四周年慶典上您的女伴。”

“當然是。”崔如木也微笑。

張豔忽然插話提醒:“請不要問無關的問題。”

女記者并沒理會張豔:“請崔總相信這不是無關的問題。據我所知,那位小姐,現在的崔太太,有一位交往三年的男朋友……”

“請注意用詞,是前男友,”崔如木善意地打斷她,“這是個自由戀愛的時代,結婚前有前任是很正常的事。前女友我也有,當然,她和我現在的妻子是同一人。”

“崔總您真幽默,”女記者配合地笑了笑,“不過,我的重點是,您現在的太太的前男友是原華盛公司的總經理喬明喬先生。喬先生現在在華揚工作,而君聯電子股票跳水後,華揚一直在收購君聯的流通股。華盛消失,喬先生失戀,崔總新婚;然後突然颠了個個兒,君成事故不斷。我們很好奇這其中不、可、告、人的秘密是什麽。”

女記者笑盈盈地望着崔如木,渀佛剛剛丢的是個擦炮,而不是原子彈。

會場一片嘩然,閃光燈四起,想從崔如木臉上捕捉到一些什麽,但他面色較之平常并沒什麽異常。

莫為看着看着,腦子裏轟然一片。目光一錯,卻見張豔神色微微有些破碎,渀佛有極端憤怒不甘的情緒要奔湧出來,但瞬間又消失了。

公關經理出聲控制現場:“請各位安靜。”

崔如木目光沉沉,掃過臺下的衆多記者,沉着地開口:“首先,我聲明,這些事情之間并沒有必然的聯系,過多的想象只會造成謠言,對于謠言,君成不會容忍。君聯和君濟的事故,警方的調查結果一出來,我們會立刻還股東公正。至于喬先生與我妻子的過去,這是私人問題,我希望沒有人試圖窺探我妻子的**。”

作者有話要說:還有兩三章正文完結,如果有筒子需要番外,請早點點餐哦,要不然這麽冷的天,大餐不容易煮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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