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戲院
躺在床上的陳子夜慢慢睜眼,喉痛幹緊得像是在燃燒枯草。
死皮僵在嘴角被她舔了一下,一時緩不過神。
起身得很費勁,手撐在床側,嘴裏咕哝幾聲,輕到聽不見,習慣性伸手摸床頭的手機。
卻不小心刮到了地上,咚一聲打破靜谧。
晦暗的房間只留着一盞床頭燈,借光環顧四周。
琉璃光是印着玫瑰雙旦的空酒瓶,楓糖色是桧木制話筒枱燈,薄柿色是1980年莫斯科奧運吉祥物 Misha擺設,水綠色是疊圈的翡翠珠鏈。
像山又像鳥的幾幅油畫,統統錯落在燈光所及的藍灰色櫥窗裏。
陳子夜一時分不清這是哪裏。
腳踩地時頭還有點晃,起身習慣性地一手扯緊枕頭,抱在胸前。
這才發現一件深灰色西裝外套從肩上滑下。
手覆在那件西裝上,順着細線紋路緩緩摸平,肩上的餘溫帶給她一些真實感。
“你醒了?”玻璃門悶響,有詢問聲。
陳子夜聽清,往嵌在兩牆之間的玻璃移門看,像有人影靠近。
“我們見過,我是範先生的朋友。”
隔門傳來的聲音讓人覺得不陌生,陳子夜的記憶游擺到幾小時前。
今天是“舊夢新顏”昆曲名劇重映選角的日子。
範家戲院開在慕城西郊,早些年上映的劇目一票難求,女一號更是紅極一時。清唱選嗓,識曲譜,背劇本,練身段,糾細節,就沒有範先生教不會的角兒。
戲曲沒落了幾年,範家戲院背靠鮮少露面的投資人——梁季禾,不愁營收,多年未做變動。關于這位梁先生,坊間傳聞頗多,只知出身書香世家,商場上殺伐決斷,感情上自不必說。
但無一證實,人都對不太上。
近來國潮大熱,昆曲重新進入大衆視野,範師傅才同梁季禾商議重演名家劇目,甭管花旦、老旦,重唱還是念白,各憑本事登臺。
啓動儀式選在梁季禾常去的國賓館縫葉廳。
來往賓客太多,不乏頭部影視傳媒公司捧場,陳子夜第一次出入這樣的場合,難以應付,幾口齊齊舉杯的酒就讓她頭痛欲裂、直犯惡心。
出來透口氣,還被人輪着搭讪,東一句西一嘴的吵得頭更暈。
避開人群,往地下停車場走,對戲院包的車沒了印象,車牌、位置、款式一概不知,找了半天只記起是輛七八座藍色大車型。
遙遙掃一眼,就那麽一輛,正好還亮着燈,應該是在等人。
陳子夜快步走過去,一輛跑車轟鳴而來,到她身側急剎,沖鼻的汽油味一湧而來,她幾乎來不及反應已經俯身朝車方向嘔了兩口,還沒來得及起身,油門急響,那人直接罵了一句“操”開遠了。
捂着嘴往前走兩步,擡眼就看見車裏那人把前燈開得更大。
看熱鬧?
迎光走過去,拉門坐進後排,捂着嘴點了下頭,跟後視鏡裏的人對視一眼算作招呼,顧不上細看,一關上門好像就會聞到一股汽油味……
陳子夜晚上只喝了幾口紅酒,一直空腹,沒東西可吐。
幹嘔幾口,一直猛吸紙巾上淡淡的茉莉香。
“……不好意思。”陳子夜拿下紙巾,攥在手裏。
男人還看着後視鏡,靜靜摸着袖扣,問她:“來參加重映禮?”
“對。”陳子夜回他, “我是範師傅的徒弟,不太舒服,先來車裏等。”
沒等接話,陳子夜又嘔了一聲,胃裏突然痙攣,她勾下腰手按在胃上才稍微緩和一些,“紙巾。”男人遞近,停在她身前。
陳子夜騰不出手,垂着頭正要擡眼時,男人的手從她臉頰擦過。
只一瞬,手背擦着面料而過,就透着似有若無的熱。
順手開車內燈,燈光燦亮的那一霎,陳子夜才看清這位司機的長相,朗目疏眉,眼神平和,身形修長峻拔,穿一身灰色正裝,戴細框眼鏡,周身只有半點嶙峋冷淡的氣質,對視一眼平添溫和深致之感。
手指擦過的西裝衣料也非同一般,這對常年跟戲服打交道的陳子夜來說,不難辨別。更容易辨別的是,這個男人一定不是她要找的司機。
幾乎是下意識地道歉,“……對不起,先生,我好像上錯車了。”
男人沒回頭,盯着鏡子裏的她禮貌地掃了一眼,她屬于濃顏系,眉眼尤其明豔,氣質卻是冷淡疏遠,尤其是鼻尖,小而挺,
随即淡淡說:“我姓梁,梁季禾。”
陳子夜慌神,捏緊紙巾,又低頭說了一遍:“對不起,梁先生。”
梁季禾頓了頓,游刃有餘地笑了下,“我以為我們認識。”
陳子夜覺得有一點印象,但很快被自己否認,像他這樣氣質打扮的人看兩眼便知不是她能接觸得到的人,只規矩地笑了下。
道了謝,迅速拉門下車,腦子還是混沌的,沒快走幾步就眼前一黑……
……
思及此,陳子夜回了神,嘴裏咕哝了一聲,“……原來是那位梁先生。”
她面朝前,順手拿起床頭櫃上的留言簿和WiFi提示卡片,才知道她仍在國賓館內。只是按這布置,像不對外預定僅提供給固定貴客的房間。
陳子夜又往櫥櫃看了眼,玻璃衍射虹光,暖色調中摻着一絲寒意,聯想到梁先生,陳子夜又覺得這像是他會偏好的風格。
知道來人是誰,又說是師父的朋友,心裏稍微放松了一些。
走到門邊,手上還抱着他的西裝,仔細理了下自己的頭發,按亮房間裏所有燈,應聲開門:“您稍等。”
一開門,梁季禾站得很遠,裏間燈火敞亮。
陳子夜靜靜站立幾秒,等看清人,得體地朝他點頭。
梁季禾也笑着點了下頭,禮貌地掃了她一眼。
她穿了一身黑色緊身針織裙,單肩露出,配黑色長發,周身上下只有右邊肩帶上系着一個金色櫻桃形狀的胸針,貼着鎖骨,透着一點涼。
跟這件西裝的袖扣一般大小。
陳子夜手規矩地拖着他的西裝外套,不敢輕易折疊,主動問好:“梁先生好,我是範先生的徒弟,謝謝您幫了我。”
他像是知曉,笑着問:“範先生哪位徒弟?”
“最小的徒弟。”陳子夜迅速瞥他一眼,頓了頓才說,“我叫陳子夜。”
“嗯。”他往沙發指了指,等子夜坐下再坐。
向桌上擺的新鮮臘梅投以目光。“感覺好點了嗎?”
陳子夜無聲點頭,忙說:“沒事了,給您添麻煩。”
“身體不舒服?”
“沒,可能是不太碰酒,加上最近在排新戲,需要控制飲食。”
梁季禾頓了頓,語氣偏冷,如同月白燈光,但眼神卻是随意柔和,“節食不算好法子,小紅靠練,大紅靠命。”
她沒出聲,眼裏映着燈,只有疏離的光。
紅,究竟是什麽概念。
怕是現在已經成了角兒的人也說不清楚,古時梨園子弟,目不識丁,換袍登場,足下蹬唱腔起,人那一點點七情便悉數含在眉目之中了。
我方唱罷,卸妝歸家,做得回自己的,怕就是真的紅了。
做不回自己的,殊途同歸,也不過是跟程蝶衣一個下場。
這些她都來不及想,只知道這戲院十年才招一回,選上了那就是件好事,自十歲開始就日複一日地練着功,手中有熱湯,頭頂青璃瓦,将來往好了想,沒準将來還能讀個大學。
總歸是能保自己一條活路的。
想到這,她也就似懂非懂地給自己對付過去了。
她不懂什麽紅不紅,只想做好本分。
空氣安靜幾秒,陳子夜已經緊張得攥緊西裝衣領,擡了擡衣服,小心說:“衣服被我弄皺了,待會兒如果要穿,您不介意的話我幫您熨一下?”
“有勞。”
“應該的。”陳子夜從裏室拿來一般熨鬥,就近鋪平衣服時,摸到衣料是猶豫開口:“……這種料子能直接熨嗎?”
梁季禾犯愁地笑笑,“這我還真不知道。”
“那我試試吧。”陳子夜比了比位置,沒好下手。
梁季禾瞥見,靠近她一步,随手指了一處,“熨吧,沒那麽講究。”
陳子夜看他一眼,目光迅速回到衣服上,說行。
沒一刻鐘。
見範師傅電話打來問人在哪裏,陳子夜再次同梁季禾道謝,趕忙收好熨鬥,系好絨布袋,往門外走了兩步。
已經晚上十一點多,十二月的慕城已經黑透了,暮色聚合在枝頭,時不時一點疏淡的光從斑駁的樹影上躍起,微見星月。
“……梁先生。”
她回頭遲疑地說了聲:“今晚我暈倒的事,您別跟我師傅說,行嗎?”
梁季禾輕笑,沖門外擡了下眼,示意她放心回去。
人剛走,範師傅就風風火火趕過來,正面撞上陳子夜,草草打了個照面,話都沒聽完就見她快步往樓下走。
範師傅眯着眼看了看她身上落下的吊燈碎光。
“梁先生,實在是招呼不周,還是您面子大,業內外來了太多貴客了!”範師傅還在積極寒暄,見梁季禾眼光遲遲留在樓梯上,試探說:“她是戲院最小的徒弟,可是沖撞了您?她年紀小,沒見過什麽世面。”
“陳子夜。”
範師傅聞聲一怔,“是,是她,就是如汀師妹最喜歡的那個小姑娘。”
無意提到梁季禾的母親,範先生心頭一緊,自知失言。
但梁先生那雙眼,确實容易讓人想起他的母親——姜如汀。
不過那是多年前的事情了。
見梁季禾遲遲不出聲,範先生摸不準心思,看眼色開口說些場面話:“梁先生,這些年多虧了你了,沒有你,這一園子可憐姑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更不要說還有重映名劇推廣昆曲這一天了……”
“哪裏。”
“尤其是子夜,她當年有如汀師妹護着,學到她三分,已經是福分。”
梁季禾問:“她上過臺了?”
“是,她是一直給梅汀唱小丫頭春香的。”範先生話接話,“梅汀您知道吧?就那《牡丹亭》裏的杜麗娘!唱了這麽些年了,始終是她唱杜麗娘,身段、嗓音旁人都沒得比,咱們家培養出來的角兒紅是紅得有道理的。”
梁季禾淡淡說:“嗯,長得倒是标致了許多。”
見梁季禾關注點不在梅汀,範先生趕忙着多說幾句:“可不是,算算得有八年了,她個頭高了許多,人也瘦了許多,剛來那會兒可是個小胖墩,園子裏就數她最貪嘴,變化最大。她這模樣和身段,也是難得一見的好苗子。”
梁季禾微微點頭,“嗯,好好練練。”
“就是人性子淡了點,不愛出頭,也就勉強能完成演出任務,平日裏也不怎麽愛說話,但是手腳勤快,哪裏需要她她就搭把手。”
廳內曲調聲起,範先生給媒體安排了個片段表演。
恰好是《醉扶歸》這一折——
不到園林,怎知春色如許?
梁季禾沒接話,昆曲方面的事情他不專業,只随着曲調幽幽掀了下眼皮,往樓下的那人身上看,她穿得嚴實,一條黑色緊身針織長裙,不露任何,卻難掩細長的雙腿,走路也不帶随時要彈唱的“腔調”,跟他以往見到的女人不同。
她只靜靜地站在後臺後場,也沒同人說話。
歲末還沒有下過雪,卻有一層絲絨的光,勾勒她曲致的線條。
她披着的大紅色羽絨服款式有點呆板,卻不顯舊,逐漸隐沒在以枯枝敗葉為襯的銀黑畫布之中,靜靜站立,最後目之所及之處只剩枝頭一點血紅。
仿若隆冬已過,臘梅初綻。
是春色。
聞聲,範先生催促說:“戲要開場了,咱們也下去吧?”
梁季禾摸了摸袖扣,慢慢說好。
作者有話說:
我胡漢三回來啦!一晃五年,大家生活還順利嗎~!
看文愉快,友好快樂,多多支持,這次也是寫給喜歡的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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