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兩人回到了家,卻發現大伯的汽車停在樓外的空地上。

兩人走進屋子,正看到阿香送大伯父出來,大伯父滿眼通紅,顯然是剛哭過。

他也沒和明樓阿誠說話,悶着頭出去了。

明樓看看他,問阿香:“他說了什麽?”

“不知道。醫生來過了,給大小姐打了針。這人就來了。”阿香已經不用尊稱了,“我本來讓他等着,大小姐說沒關系,請進來。後來他們聊了好久,就這麽哭着出來了。”

明樓和阿誠去二樓,進門就看到大姐躺在床上,眼睛也紅紅的。明樓問:“大姐,你哭了?”

大姐擦了擦眼皮說:“是啊,裝出來的眼淚也要落幾滴。”

“怎麽說?”

“就是來負荊請罪的,他說真的是想要救我,才去找的黑幫,實在不知道他們信用這麽差。那個索菲亞,原來是他的姘頭,介紹他認識的那些白俄。”

明鏡按着額頭晃了晃,說:“我就說,大伯父如果想要我家財産,父親去世的時候,他有大把的機會奪我們的廠和股份。我自然是相信他的。然後兩個人抱頭痛哭了一場。”

“就這麽算了?”阿誠在邊上問。

明鏡搖頭說:“從明天起,他在明家所有的股份和産業,都轉給他兒子明堂。”明鏡擡頭對明樓說,“他和他老婆後天去安徽,我告訴他,大伯母從安徽嫁到這裏幾十年,從來沒有回去過,趁這個機會去那裏買個房子,養養老。 另外,他在虹口的那家面粉廠現在是你的了。明天他會把地契、廠照和轉讓合同送來。”

明樓和阿誠互看了一眼。

“這個事情就到此為止吧。”明鏡嘆息着往後仰了一下,阿誠連忙給她墊了個枕頭。

明樓說:“大姐,還有啊。你在花旗銀行存的那袋鑽石,我拿來做誘餌,結果,丢了。”

明鏡擡擡頭,說:“算了,身外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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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一會,又坐起來問:“一顆都沒了?這個是留着給你們三個以後做聘禮用的。這麽大的鑽石現在有價無市,沒地方買去,聘新娘子多少有面子。一顆都沒了?哎呀呀呀。”她拍着胸口心疼。

阿誠忍着笑,撫着她胳膊勸她:“大姐,大姐,身外物,身外物。”

明樓和阿誠坐那裏陪着大姐聊天,講起說怎麽救她的,明樓說是設了一個局,又花錢請了青幫的人拿槍助力,順藤摸瓜,找到了她。

明鏡再問怎麽設的局。明樓告訴她說,先是找了一個在杭州跑江湖的,精明能幹的俄國人,讓他冒充長沙來的富商。請老沙欣做他的引薦人。因為他初來乍到,又是俄國人,那些黑幫的人很自然就去找他接洽。

明鏡卻知道沒那麽簡單:“老沙欣這只老甲魚來幫你?給了他多少好處?”

明樓笑笑:“也沒什麽,歐洲現在反猶的厲害,我曾經幫很多猶太人弄到了來中國的簽證,其中幾家人就是老沙欣的兄弟姐妹。我去找他幫忙,他一口答應了。”

“原來如此。”明鏡點點頭,又說:“還有啊,當時你幹嘛要自己拿着槍進來呢?萬一你們中槍了怎麽辦?”

明樓拍拍她說:“其實沒事的,別人都沖進來了我才敢進來的。”

正說着,阿香端着一大盤子東西上來,說:“大小姐,喝點當歸鴿子湯,還有桂花糖藕,醫生說要吃點好消化的,我還做了面條,我自己手擀的。”

阿香一個蘇州人,根本不會擀面條,碗裏的面條七長八短粗粗細細。阿誠挑着一筷子面逗她:“這是餃子吧?有餡麽?”

“阿誠哥你要吃飯自己去做!”

這兩天明鏡在家靜養。

明樓發電報去巴黎報平安。

明堂已經知道了事情大概,急急忙忙坐船回來了,還在路上。他暫時還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明家第二大的董事。

明臺沒人管,倒也沒有真的胡天胡地。每隔幾天跑去郵局拍個電報,認認真真問大姐身體好,彙報自己讀了什麽書,聽了什麽課。倒是和郵局那個阿爾貝混得很熟。

大姐就讀讀電報,喜滋滋說:“看,看,明臺多少懂事。”

明樓揶揄她:“是,是,我們兩個跑回來的還不如他一封電報拍來的馬屁好。”

“啊呀,都好的,都好的。”明鏡說。

阿誠看着電報,說:“嗯,看完了一整本的拉丁文《高盧戰記》,也就您信。”

“我也不信。”明鏡掩面而笑。

阿香有點悶悶不樂地看他們三個在笑。

明樓走出房間的時候,阿香也跟着出來了,明樓會意,問她:“你想說什麽?”

“大小姐,大小姐,這兩天老是,半夜裏尖叫,然後還哭。”

“我知道。”明樓說。

“那怎麽辦?”阿香又要哭。

明樓低頭,握着她的肩膀說:“父親死的時候,家裏的銀行被擠兌,投資的鐵路血本無歸,光是我就被綁架了兩次,她也是一邊做着噩夢,一邊哭,扛過來了。”明樓松開手,“她會沒事的。只能你多陪陪她。”

阿香嗚嗚哭着跑下樓去。

明樓走到了樓下,打開一份報紙,那是租界裏的一份法語報紙,下角的地方登了一份尋人啓事,穆勒先生(這兩天才發現二娃太搞笑了,我再用一下他的名字)說租屋到期,尋親不着,每日在布道路上的小基督教堂靜候,盼望叔叔海森堡先生見啓事來尋。啓事的下面畫了一副眼鏡。

明樓拿着報紙開始穿外套。

阿誠從樓上跑下來說:“大哥我去吧。”

“你陪着大姐吧。”明樓說着拿起帽子。

“我陪你去。”阿誠已經到了玄關,因為他的外套不在衣帽架子上,又怕上樓去拿的時候明樓走了,于是扯着他的外套說:“你等我一下。”

“幹嘛呀。”明樓笑着說,“吓人道怪的。在租界裏,不會有事的。”

“租界裏也是滿街的特務。”阿誠說。

明樓看他着急,突然側頭,靠得很近在阿誠耳邊輕聲說:“特務啊,我們不是麽?”

“說什麽悄悄話呢?”樓上突然響起了聲音,阿誠吓得渾身一激靈,明樓撐着他的肩膀擡起頭說:“正要出門,去見個老朋友。”

大姐裹着開司米的披肩,站在樓梯上問他們:“去哪裏啊?”

“布道路那裏。”

“晚上回來吃飯麽?”

“回來的。”

“嗯。”大姐點頭,“早去早回,街上不太平。”

“是的。”明樓又低頭說,“阿誠你去換衣服。”

阿誠轉個身,逃一樣去樓上換衣服。

大姐說:“你慢點啊,樓板都踩通了。”又回頭問明樓:“他怎麽了?”

明樓一擡眉毛表示不知道。

兩人坐在車裏,阿誠開車,明樓低頭在看那張報紙,沒說話。

阿誠也不說話,但是有點焦躁地看看後視鏡,再看看後視鏡,心裏盤算着是不是該說幾句。

明樓發現阿誠在看他,擡眼看看後視鏡。

阿誠急忙開口說:“那個,大哥,要不要想辦法去找找索菲亞?”

“好,你去辦吧?”明樓說。

“我去辦?”阿誠有點懵,“怎麽辦?”

明樓湊到前面,靠在阿誠椅子後面,又在他耳邊說:“鑽石不能當錢花,但是一袋鑽石全部去換金條太危險,她一個人也用不着。如果是你,你怎麽辦?嗯?”

阿誠一轉頭,看着明樓的臉近在咫尺,差點就碰上了,突然伸手按着他的頭往後推,說:“大哥你坐好。”

明樓滿頭的發膠被這麽一按,有點亂,坐回去對着鏡子整理了一下,邊整邊說:“沒規矩。”

“如果是我。”阿誠的思路已經回來了,“找家當鋪,先當一顆鑽石,買去香港的機票,或者船票。”

“當鋪,對,還有呢?”

“青幫的堂口。”

“他們的黑幫不成氣候,但是也是在搶青幫生意,不算是個好選擇。”明樓分析。

“他們上次說過,雅各布在他們店裏放了珠寶,如果丢失的珠寶不賠給他,雅各布會殺了他們。”阿誠回憶,“她會去找那個雅各布麽?”

“那得把那袋鑽石全賠給他。”明樓說,“換我就不舍得。”他又來了一句,“你舍得麽?”話一出口,明樓自己都驚了一下,今天自己講話腔調是怎麽了。

阿誠擡頭看了一下後視鏡,沉聲說:“我知道怎麽做了。”

明樓想說句話往回找補一下今天的形象,又不知道說什麽,停了一會,還是低頭看那張報紙。

他沒看到,阿誠在後視鏡裏看了他一眼,突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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