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第74章

【74】

女娲出現在瑤池上空之時，九黎已經殺了颛顼，奪得了軒轅劍，正手持軒轅劍與三青鳥鬥成一團。另一端，赤水神君女獻正帶領赤水神兵與颛顼的殘兵與妖兵作戰，死守着玉山的入口。

被護在瓊樓玉宇裏的九靈第一個發現了女娲，不敢置信地失聲叫道：“娘……娘親？”

女娲轉頭，看到幼女從瓊樓裏沖出來，紅着眼圈站在不遠處，想撲過來又不敢的樣子，心中不禁一陣愧疚。九靈出生之後五萬年，還從來沒有見過母親。

“九靈。”女娲低喚了一聲，張開了雙手。

九靈哇的一聲哭了起來，撲過來投入女娲的懷裏，雙手抱着母親的脖子放聲大哭道：“娘親，四哥……四哥好可怕！四哥把大家都害死了！”

“九靈別怕。”女娲輕撫着幼女的頭發，柔聲道，“娘親來了。”

一道聲音冷冷道：“你來了又怎樣？”

女娲轉頭看去，只見九黎站在瑤池之上，手持軒轅劍，劍上尚且帶着鮮血，眉目陰厲地看着那擁抱的母女。

“母神！”三青鳥過來跪在地上行禮，“三青鳥見過母神娘娘！”

“三位請起。”女娲忙道，“這些年來，多謝三位照顧九靈了。”

三青鳥忙搖頭：“娘娘言重了，三青鳥不敢當。”

女娲嘆了口氣，松開九靈道：“去将你的三位姐姐扶起來，與你三位姐姐呆在一起。”

九靈伸手擦了擦眼淚，一個個将三青鳥扶起，看到淩華手臂上的傷還在往外冒着鮮血，九靈的淚又流了下來，嗚咽着扯了裙帶給淩華包裹起來。淩華嘆了口氣，伸手摸摸她的頭，無聲地安慰着，又幫九靈擦了眼淚。

姐妹之間也是溫情脈脈，母女之間也是親情融融，九黎在一旁看着心中更是心中怒火熊熊，恨恨地望着女娲，冷冷地道：“你不在封神陵裏茍延殘喘，來這裏送死麽？”

“送死？”女娲微微一笑，溫和道。“我來看我的九黎孩兒。”

九黎登時大怒：“誰是你的九黎孩兒？本尊乃是魔族尊主，怎麽可能會有神族至聖做母親！”

“我當然不會有魔尊做孩兒。”女娲望着他的眼睛說道，“我叫的，是侵入我腹中，由我生下，半魔半神的九黎，九靈的四哥，少典的孿生弟弟。”

“哈哈！”九黎大笑道，“你這老不死的婆子真是好笑！九黎就是本尊，本尊就是九黎！”

“哦？”女娲淡淡道，“是麽？”

她話音落下，忽然手掌一張，伏羲琴竟然不受九黎的控制落入她的手中。女娲輕撫着伏羲琴，讓伏羲琴懸浮在身前，感嘆道：“琴瑟和鳴……夫君，今日你要助我一臂之力。”

語罷，女娲伸出纖纖素手，按起宮商，彈奏起一首不知名的曲子來。

這一把伏羲琴，少昊彈奏是清淨平和，安撫過暴躁的九位金烏，讓它們安然接受月神之箭。大司命彈奏是泠泠寒冷，冰凍過妖魔兩族的兵将。東皇彈奏是浩然震怒，與東皇鐘配合将妖兵粉碎成無形。此刻被女娲彈奏，卻是一片溫柔慈愛，如老母盼兒歸，如慈母懷抱幼兒輕輕搖晃，哄他入眠。

歸來，歸來，琴音裏有母親的聲音在說，孩兒，歸來吧。

九黎的目光從狠戾到清明，又從清明到狠戾，中間幾經變化。

“女娲你這死老太婆，我不會受你蠱惑的！”

“娘親，是不是你？”

“死老太婆快住手！否則我殺了你！”

“娘親，我以為……你不認我了……”

“老、老太婆……”

“娘親……”

女娲對他的話語不聞不問，只是專心彈琴。那一刻她仿佛回到了十幾萬年前，那時候她的夫君還在，與她一同看着天邊雲卷雲舒，她肚子裏還懷着他們的孩子。伏羲輕輕撫摸着她的肚子，驚喜地說：“娃娃，他動了！他動了！”

女娲便笑他：“都是第三個，你怎麽還這麽興奮？”

無論神族還是魔族，無論是獸是人，父親這一身份的表現都一樣，一邊責怪着：“這麽調皮，總是折騰你娘親，一定是個頑劣的男孩，出來看我怎麽收拾你！”一邊樂呵呵地猜測：“這麽皮，回頭教他用劍用弓，他喜歡什麽我給他做什麽！娃娃，你說他是向老大那樣喜歡鞭子，還是像老二那樣喜歡劍？”

女娲忍不住笑了，做了父親，都會變得傻傻的。

更多的時候，是女娲輕輕地撫摸着肚子，在心裏悄悄地說，孩兒，要好好長大，別怕娘親會保護你的。娘親一定疼你，不讓你哥哥欺負你，別怕啊。

那是人生最安全的時候，因為那時有個人用身體與生命保護着，供養着。她忍受着苦楚，只覺得那是甜蜜，無上的甜蜜。她關心你的一舉一動，一點點細微的變化又能讓她心緒起伏。

那是母親啊，那是懷了他十年，不惜神力耗損也要艱難地将他生下，即便發現他身上帶着魔氣，是個莫名其妙在她肚子裏化生的怪物，仍然與她的夫君一同将他撫養長大，從來沒有少一分疼愛的母親。即便她的身體被魔氣侵染變得糟糕，即便她知道因為這個孩子的出生，長埋于地下的殺戮血氣蠢蠢欲動，在吞噬着大地之母的靈氣，她也沒有将這個孩子當成怪物，仍然與她的夫君一同，将這個孩子撫養長大。

可是這個孩子做了什麽？他軟弱無能，一次一次地讓身體裏的魔氣控制了，制造了煉妖壺，在她的夫君隕落之後打傷她，逼迫她陷入昏迷，只能留在封神陵裏修養。他從中搗亂，讓疼他愛他的二哥哥娶了不愛的女子，讓二哥哥跟素女日日相見不相親。他恨自己，想殺了自己，還要拉二哥哥墊背。

他心裏有個名為“獨占”的魔，是不是因為他沒有父親神龍之血只有獸族的不堪理喻，所以才這麽偏執可怕？他想要的東西，不許別人分享，他得不到的東西，就要毀掉。在這只獨占心魔的侵蝕下，漸漸地被一直壓制的兇獸之魂控制了自己。

他讓母親的死敵控制了自己，讓它毀去母親與二哥哥珍視的一切，他居然不作抵抗，讓兇獸之魂借着“九黎”的名字到處傷他最愛的人的心。

“娘親……”九黎站在瑤池之上，眼角怔怔地落下淚來。“對不起……”

女娲的琴聲沒有停下，哪怕她的眼睛裏也有淚。琴聲緩緩地說着疼愛與原諒，一個圓形黑洞忽然出現在瑤池上空。女娲彈奏着伏羲琴，翩然而入，擡頭望了九黎一眼。九黎不顧身後厮殺吶喊的妖兵，随着女娲一起進入了虛空。

黑洞随即合上，仿佛從來不曾出現過。它消失的一剎那，天空響起一聲低沉而威嚴的吶喊：“封神陵神将句芒，奉女主女娲之命，特來點化妖族！”

剎那間天空中出現了一群神兵，為首之人人首鳥身，臉上帶着青色的紋路，身邊站着蒼角、月羽、昭命，背後是青色的神兵。句芒一聲令下，神獸天祿圍繞着昆侖山衆妖盤旋，身上的淡藍色光斑散發着清冷的藍光，原本暴躁厮殺的妖族逐漸停止了動作。目光逐漸轉向清明，為自己的濫殺羞愧的，天祿之光沒入其額頭，保存其神力，助其日後修煉。依舊在目光血紅神志不清的，封神陵神将一一誅殺。

片刻之間，昆侖山瑤池之圍已解。

“尊神。”神将句芒帶領封神陵神兵在瑤池之上對九靈俯首，“母神女娲命吾帶話。”

九靈忙斂衣整容道：“神将請說。”

句芒道：“母神女娲有言，此次神族之禍乃是數十萬年前平定之戰中濫殺獸族所獲的天譴，請尊神引以為戒，日後以天地之守護者自居，休要狂妄自稱為天地之主。天地之主乃是自然，乃是天道。九靈尊神日後需潛心參悟天道，萬事以自然為尊，休要争權奪勢，令父兄蒙羞。”

九靈低頭應道：“是。”

句芒又道：“往後神族餘脈稀少，尊神身為伏羲與女娲唯一的血脈，需擔起保護神族與天地之責。三青鳥為尊神輔佐，封神陵神将将是尊神最強的力量，赤水神族亦将惟尊神之命是從，尊神請勿擔心。”

九靈嗚咽道：“是，九靈一定擔負起神族守護天地之責，如父親、母親還有諸位兄長一般。只是……”她擡起朦胧的淚眼，問道：“母親呢？四哥呢？三哥呢？”

句芒面容沉痛，說道：“母神女娲或将重歸天地之間，或将沉睡不醒。九靈尊神，此刻起您的尊號為西王母，神族餘脈都将尊稱您為娘娘。”

三青鳥與封神陵神将、赤水神兵、妖族一同跪在瑤池邊上，高呼道：“拜見西王母娘娘！”

九靈眼中的淚落了下來，深吸一口氣沉聲道：“諸位請起，但請各歸各位，各司其職，共同守護天地。”

“是！”

話音落下，妖族四散，女獻帶着赤水神兵與天兵的殘餘部隊回了赤水，句芒帶着封神陵諸将回到九天之外，守護伏羲之墓。三青鳥對望一眼，董雙成與許飛瓊開始清理混亂不堪的昆侖山，淩華站在西王母身邊，恭聲道：“娘娘，請回瓊樓吧。”

西王母微微颔首，一步步走進了瓊樓之中。

樓宇一切如故，母親的出現像是一場夢，四哥哥的兇惡仿佛也是一場夢，她盼望着夢醒，卻見自己的頭頂多了一個無形的高冠。

她站在大殿上久久不動，回不過神。

“唉……”身邊響起一聲輕輕的嘆息，長姊一般無奈而疼愛。一雙溫暖的手将她攬入懷中，輕輕地拍着她的背，在她耳邊輕聲道：“靈兒別怕，三位姐姐會永遠陪着你的。”

新晉的神族尊神終于忍不住，抱着如母似姐的淩厲女子，埋頭在她的肩上放聲大哭。

後來，不知道多少萬年後，執掌天界女仙的西王母恍惚地想起，似乎就在那一場痛哭之後，她迅速地成長為威嚴淩厲的西王母，将名為“九靈”的女子深深埋在心中。

九靈與西王母是不同的，九靈只是個不懂世事所以顯得清冷的天真女子，她日日期待着見那從未謀面的母親一面，她知道自己的兄長個個都是了不起的大英雄。她知道雖然這世間有種種磨難，但她的母親、兄長都在拼命守護她，讓她成長得好好的。

西王母呢，西王母只敢在三青鳥前皺一皺眉，嘆一生氣。在天地生靈面前，在仙族、佛界、妖界、鬼界、魔界之前，她都只能抿緊了嘴角，冰冷威嚴，一如她眉心的朱砂花钿。

作者有話要說： 西王母也是可憐的孩子，虎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