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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73】

“嘩啦——”一聲響，似乎把他喚醒了，又似乎将他推入一個更深更深的夢裏。

白葛生站在冰冷的水裏，懷裏只有一面煙月神鏡，身體裏只有自己的思緒。

他方才不是還在軒轅丘看着九黎大戰嗎？他剛剛才看到白澤忽然反水，想将九黎封印起來，卻被燭殷那女人殺了，連屍骨都不剩。

“阿澤……”白葛生抿着嘴唇站在那裏，忍不住掉下淚來。“怎麽會這樣？帝君，為什麽會這樣？”

“軒轅他……已經隕落啦。”一個女子的聲音溫柔而悲傷地說。

白葛生趕緊擦幹淚水進入防備狀态：“誰？”

一個身影緩緩出現，人身蛇尾，容貌聖潔而美麗，一雙眼睛永遠含着慈母的疼愛。

是大地之母女娲。

“我的軒轅孩兒，早在十二萬年前便身死，只留一縷神識在莫失莫忘鈴上，他本是想接着莫失莫忘鈴與素女團聚的。可惜……”女娲眼中淚珠隐隐，強忍着不落下，解釋道：“方才他的神息即将熄滅，所以拼盡全力将你帶來這裏的。”

“帝君……也隕落了？”白葛生不敢相信，那麽強大的一個人，僅僅憑一縷神息就讓九黎忌憚的軒轅天帝，居然這麽無聲無息地隕落了？他甚至還來不及見素女一面，甚至還沒将神族的未來收拾好！

女娲與他一起默然，仰頭望了一下天，眨了很久的眼睛。

他失去的只是一個尊敬的人，而女娲失去的卻是親生的孩子，其中傷痛，他未婚未子，又怎麽能理解？白葛生不敢在這位母親面前提起他的孩子，但事情緊急，他不得不問道：“女娲娘娘，接下來怎麽辦？我在哪裏？外面的情形怎麽樣了？”

見得到女娲，難道他在封神陵？

女娲搖頭道：“這不是封神陵，這是時空之虛。”

時空之虛？什麽地方？他怎麽會來這個地方？為什麽要他來這個地方？

女娲道：“還記得你出發時我滴在你額頭的女娲血麽？那其實是一顆種子，能喚醒你身上的力量。方才祝融來報，說女娲血已成熟，軒轅便将你帶到這裏了。”

白葛生依舊不解：“我身上的力量？我身上有什麽力量？”如果他真的有什麽神力，當初就能察覺九黎的出現，不讓少典被吞噬，也可以幫助白澤，讓阿澤能好好的活着。還有少昊帝君、空辰大人、吳回……

“一切都是天定，這不怪你。我與伏羲尚且無能為力，又怎能将神族覆滅的天劫交給你們處理？”女娲嘆息一聲，廣袖一揮，轉了話題道：“葛生小友，你看這些情形。”

白葛生不解地轉頭，只見眼前忽然出現了三面鏡子，每一面鏡子裏都有一個場景，像是三臺電腦同時放映不同的電影一樣。

劇中的人物相同，結局相似，只有劇情不一樣。

第一面鏡子的情景正是白葛生曾經閱讀過的小說。颛顼喜歡上九靈，少昊與東皇前去阻攔，颛顼逼死少昊，東皇與颛顼勢不兩立時佛祖西來，颛顼派窮桑一族前去抵抗，窮桑因此滅族。而正在佛界與神族戰火紛飛之時，魔族忽然出現，魔尊羲燮要争奪天下，楚地不得已出戰，魔族與楚地同歸于盡，颛顼坐收漁利成為天地至尊，九靈歸隐昆侖山瑤池。随後仙族興起，颛顼被昊天玉帝謀害，神族只剩瑤池西王母、赤水神族與楚地餘脈。

第二面鏡子是另一幅情景。開始依舊是颛顼喜歡上九靈，少昊與東皇前去阻攔，三者争執之時傷了昆侖地脈，少昊被颛顼逼死，東皇與颛顼勢不兩立，楚地神族與天宮勢不兩立，連年征戰，無數的神兵天将血灑大地。待楚地與天宮兩敗俱傷之時，窮桑橫空而出，要争奪天地至尊的寶座。大地混戰無休，封神陵迫不得已再度出現，女娲帶領句芒要阻止神族的混戰，卻最終無能為力，神族在自相殘殺裏滅亡。

仙族化生，封神之戰開啓，待仙族主掌了天地至尊之位，又走上了與神族一樣的道路，在自相殘殺裏滅亡。連一直弱小而生生不息的人族，也在文明高度發達的時候一次又一次地發動全球戰争，将大地傷得滿目瘡痍，大地不堪重負，碎裂成粉末，整個世界滅亡，沒有任何生靈能逃脫。

第三面鏡子裏，就是白葛生一路走來的經歷。封神陵、巴蜀、楚地、昆侖、不周山、都廣之野、東海大壑、尋木神宮、崇淵、軒轅丘。白葛生看着往昔的日子在眼前飛逝而過，緊握着的拳頭裏，掌心被指甲掐出了血。

最後是軒轅丘的戰役，軒轅一縷神息将滅，勉強将他帶到瑤池，終于支撐不住，他用最後的力量保護着白葛生，墜入瑤池之中。軒轅身死，那一廂的戰鬥卻沒有停止。魔族進攻窮桑，窮桑之兵全部回援，窮桑的長老們拼死守護，卻終究不敵，為了保護黃泉、滅掉魔尊與九黎，窮桑之民将魔兵引上岱輿、員峤二島，四位巨鳌一齊發力，将二島連同魔兵、窮桑之民全部沉入黃泉之中。

窮桑全族，連侍衛舒華帶着窮桑小公主岑瑤都沒有逃出。只有九黎一人倚仗昊天塔這一窮桑一族的神器逃脫。

白葛生看見沉入黃泉的時候，巨鳌的身軀被黃泉之水腐蝕至無形。舒華卻拼盡全力将岑瑤小公主推入巨鳌的殼中，再以自身神力封住縫隙，不讓一絲黃泉水沁入。

耳邊是岑瑤小公主撕心裂肺的哭喊，只剩最後一絲神息的窮桑十大長老同心協力，将窮桑的記憶全部灌入岑瑤公主的身體裏。長老力竭而死，被黃泉水洗淨魂魄，岑瑤小公主被強大的記憶和神力擊得記憶混亂，陷入昏迷，只有侍衛舒華仍在保護她，巨鳌之殼慢慢沉入地底，落進一個看不見天日的的地方。

白葛生恍恍惚惚地知道，那裏以後會有新的族群生成，名字叫鬼族。舒華将成為最初也是最後的鬼君，黃泉水侵染過的人不記得窮桑、岑瑤，他只知道潛意識地保護忘川河畔的女子，他以為那個女子真的叫孟婆。只有尊號為婆的女子心中清楚，這是她的舒華哥哥。

“你看楚地。”女娲輕輕說。

場景轉換，還是軒轅丘一戰，楚地神族在東皇的帶領下阻擋妖族進攻昆侖山瑤池。妖兵在煉妖壺的催動下源源不斷，楚地的神兵漸漸減少，最終只剩楚地九神在阻擋。

雙拳怎地四手？最先戰死的是屏翳夫人，雲中君目眦欲裂。随後是湘君、湘夫人，東皇攔住東君，嘶吼着囑咐道：“回家！保護楚地！”

東君紅着眼眶離去，身後的山鬼與雲中君也戰死了，雲中君死時還抱着屏翳夫人的屍身。楚地九神只剩大司命、少司命、東皇，東皇倚仗東皇鐘，大司命倚仗伏羲琴保護自己和心愛的徒兒，然而又能保護得了多久？

九黎自窮桑歸來，帶領妖兵再度襲擊，一人同時操控神農鼎與烈山印，對陣東皇鐘與伏羲琴。大司命最終也力竭而死，少司命殉情，只剩東皇一人抱着伏羲琴靜立于玉山前。東皇彈奏伏羲琴，琴音一震，東皇鐘随即和鳴，仿佛從前在楚地，他與他隐秘的戀人合奏。

琴音與鐘聲傳出，一道一道的音波将沖上來的妖兵撞成齑粉。九黎也不着急，一波一波地化生妖物，一次次地往前沖，他是要看看，究竟是東皇的神息源源不斷，還是這世間的花草樹木生生不息。

結果不言而喻，東皇隕落之時，手中仍抱着伏羲琴，九黎踏過他的屍身，将伏羲琴與東皇鐘收入囊中，越過玉山，抵達瑤池。

颛顼天帝終于出現，帶着天兵阻擋，又是數日的厮殺，鮮血将瑤池染紅，九黎的鋒刃無人能擋。

“娘娘！”白葛生不敢再往下看，瘋狂地撲過去搖着女娲的手：“這裏面一定是假的對不對？”

“不。”女娲搖頭，“三面鏡子裏的情景，都是真的。”

“不可能！”白葛生大叫道，“怎麽可能都是真的？”

女娲道：“昔年我們與兇獸大戰，将昆侖鏡撞碎為三塊，你知道麽？”

白葛生艱難地點頭，心中似乎明白了。

“我與伏羲妄稱至尊，對這天地實在缺少一份敬畏之心，不知道昆侖鏡碎裂之事有多麽可怕。伏羲隕落之前，我們的神力已經通天徹地，可知前後五十萬年，一日我們将自己所看到的未來說出來，對比之下才知道，我們看見的未來，不一樣。”

“我們以為其中一個人出錯了，于是合兩人之力再度窺測未來，卻又得出了一個不同于之前的未來。怎麽會有三個不同的未來？我們一直想不明白，叫來阿農與軒轅商量，又求助于尚未隕落的四靈，最後才知道，因為昆侖鏡碎裂成三片，所以在那一刻，時間也碎裂成三塊。”

“每一個時間的分支都将誕生一個世界，三個世界都是真實的，但三個世界的結局，都是神族将滅亡。”

女娲說道這裏嘆了口氣，望着白葛生說：“十大神器中，盤古斧、伏羲琴、女娲石、昊天塔、東皇鐘、神農鼎、煉妖壺、烈山印、軒轅劍，這九種都是神族自己制造的，融合了尊神的神力在裏頭，只有一種，乃是天生天長、自然化生，與神族無關。”

白葛生顫聲道：“昆……昆侖鏡。”

“是的。”女娲道，“昆侖鏡是自然的化身，比盤古始神的壽命更長。當混沌初生，便有了時間，時間早于天地而生。混沌是暗，是陰，是迷蒙不分，時間是明，是陽，是清楚。當天地徹底分開，馄饨化為無形，昆侖鏡便化成有形，真實地存在于世間。我們什麽都不知道，認為神族無所不能，貿然将昆侖鏡打碎，天降懲罰。兇獸乃是元兇，因此不禁被滅了族，他們的後人妖魔兩族，即便他們本性不壞，也将永遠背負罵名。而神族作為間接的禍首，也要被滅族，失去統治天地的地位，變為天地的守護者。”

“所以，無論如何，神族都要被九黎殺死？”白葛生低聲道，“不死也得死，這就是‘天命’？”

女娲沉重地嘆息，點頭道：“是神族當年對獸族太過絕情，這是天譴。”

“話雖然這麽說，但……”白葛生憤憤道，“這也太過無情了，那是人命啊，他們沒有殺過獸族！”

“事到如今，還有什麽好争執的？”女娲道，“所能做的，不過就是盡力保全神族的力量而已。”

确實如此。白葛生問道：“您叫我來這裏，是因為我能做什麽嗎？”

女娲點頭，望着他目光燦燦，緩緩說道：“你能将碎裂的時間之軸歸為一處，讓相互串聯的三個世界徹底脫離聯系，獨立運行。只要三個世界獨立運行，神族與獸族的罪孽就贖清了，這三個世界才能真正的平安下去。”

把扭曲的時間之軸歸為統一，讓三個世界脫離聯系各自獨立，這……簡直是個不能完成的任務！白葛生被震驚住了。他雖然是穿越來的，但一直到此刻都還是凡人之軀，什麽法術也不會，什麽本領也沒有，要怎麽做這麽一件驚天大任務？又為什麽，這個任務要到這個時刻才說出來？

“血債必須血償。”女娲悲痛地說，“我也不願意，但沒有神族的血灑下，大地裏的殺戮血氣就不會得到安撫，滋生出的就是嗜血的惡魔，不會有真正的魔族出現。神族如果強行躲過這個劫難，最後就會連累整個世界，就像你在第二面鏡子裏看到的那樣。”

“神族不能這麽自私，是我們神族惹下的禍端，不能叫人族與随後出現的妖族、鬼族一起受累，又豈是人族，他們是無辜的。”

“話是這麽說不錯，可是……”白葛生能明白這個道理，可失去的都是自己的好友，叫他怎麽能平靜地看着他們離去？

“我知道。”女娲顫聲道，“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後人。”

她吸了口氣道：“軒轅也知道神族最後幾近滅族，他在竭盡全力保護神族。軒轅丘之戰，你是不是怪他只在旁邊看，什麽都不做？”

白葛生搖頭道：“我知道帝君在做事，只是不知道她做的是什麽。”

女娲道：“軒轅他……與我一樣無法阻擋注定的死亡，但他将能轉生的都轉生了，不願意轉生的，都化為守護故裏的神靈。”

白葛生心中一糊，仿佛看到了楚地九神化為九嶷山的情形。東皇化成的舜源峰旁，緊緊挨着的是昊皇峰，其餘的七座山峰裏，兩座司命峰緊緊相依，潇水峰與湘水峰并肩，雲影峰與屏翳峰緊挨，只有崔嵬峰獨立着。

“你看到了？”女娲道，“我們沒辦法阻止這場浩劫，但是要讓浩劫停在這個時候，不許它蔓延到後人。”

白葛生明白了，點頭道：“娘娘，我要怎麽做？”

女娲道：“你在這裏等着，我将九黎與少典還有神器們送進來，我會告訴你的。”

白葛生點頭，又問道：“娘娘，時空之虛……在哪裏？昆侖鏡的碎片到底是什麽？”

女娲慈愛地笑了：“昆侖鏡的碎片有三塊，一塊被月神救下，鑄成了煙月神鏡，一塊掉落昆侖山，被衆神之山的神息滋養，生成瑤池，最後一塊掉落其他的世界，化生成人。”

化生成人……白葛生呆住了。因為這樣，所以他能穿越嗎？所以他才要經歷這一場聚合離散？是女娲想讓昆侖鏡知道，離別多麽痛苦，從此以後別輕易降下天譴嗎？

“這場劫難，由你的到來開始，也以你的信念結束。”女娲微笑道，“你沒有錯，更沒有罪，是神族在求情你的寬恕，昆侖鏡之靈。”

女娲說完，身形如煙般消失了，白葛生在一剎那不必轉頭就知道她的蹤影。

他看見女娲出現在昆侖山瑤池之上。

作者有話要說：

PS.

九嶷山中的山峰應該是：舜源（居中）、娥皇、女英（二者緊挨）、杞林、石樓、石城、朱明、簫韶、桂林。

為文中需要（其實是不忍心那四對苦命的情侶，有尤其是是大司命與少司命、東皇與少昊）進行改動，希望同志們牢記文章裏的名稱全都是瞎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