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周老三腦子很靈活, 短暫的驚愕過後, 他很快就反應過來, 誇張地一拍腦門:“哎呀,翔叔, 翔叔, 誤會,都是誤會, 錢是我讓建設拿的,我記性不好忘了, 讓大家白跑了一趟, 辛苦了!”

他這說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給周建設挽尊打圓場。這周家分明是出了內賊, 不過說到底周建設拿的也是他自己家的錢, 大家頂多私底下議論幾句他手腳不幹淨,其他的也沒什麽好說的, 畢竟沒偷到自己家, 誰也不會明火執仗地上去杠着要處罰周建設。

當然, 這件事以後,周建設在村裏的名聲是壞了。

偏偏不知情的周建設沒領會到周老三的好意。他手忙腳亂地跑過去把地上那一堆錢胡亂抓起來,塞進褲兜裏, 然後又撲向沈二剛:“還給我, 這是我的錢!”

這可是證據,沈二剛說什麽都不給。

兩人年紀雖然相差不大, 可沈二剛天天下地,長得又壯又結實, 哪是周建設這個慣會偷奸耍滑的弱雞可以比的。周建設跳了起來,都沒搶到錢,他急得眼都紅了。

沈天翔看不下去了,大喝了一聲:“都給我住手!”

見他動了真怒,周老三心頭一震,忙替周建設說好話:“翔叔,翔叔,別生氣,建設這孩子不懂事,回頭我好好教訓他!”

沈天翔回過頭深深地瞥了他一眼:“是該教訓,老三,你太慣着孩子了,小心給咱們荷花村慣出個禍害來!”

周老三被說得臉色白一陣青一陣的,他就周建設這麽一根獨苗苗,能不慣着點嗎?

不過在村長面前,該表的态還是得表,周老三重重地點了點頭:“诶,翔叔放心,我一定好好管教建設。建設這孩子本性不壞的,就是一時鬼迷了心竅。”

到最後,周老三還是忍不住為自己的兒子辯解。畢竟,他的兒子在他心目中當然是千好萬好,各種好,誰都比不上。

沈天翔一聽這話就火大,指望周老三管孩子,做夢吧,看看他家的兩個孩子都養成了什麽德行,自私自利,偷奸耍懶,毫無責任感。

看也未看周老三一眼,沈天翔目光轉向周建設:“你的錢從哪兒來的?”

周建設連發生了什麽事都是一知半解,所以到現在也是雲裏霧裏的。不過從大家的對話中他倒是聽出來了,這錢似乎有問題,再一想周老三剛才說他們家丢了東西,周建設心裏咯噔了一下,該不會丢的就是這些錢吧?

他下意識地擡頭看向周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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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老三雖然惱恨兒子偷了家裏的錢,可為了他的名聲,也不得不按下心頭的火氣,不住地給周建設使眼色,示意他按照自己先前的話說。

可周建設到底不是他肚子裏的蛔蟲,哪會憑他的眨眼就判斷出他的意思,順着他的想法和安排走。

更何況,周建設覺得自己很冤。他鼓起勇氣,望着沈天翔,替自己辯解:“翔叔,這錢……是我在西邊的那片高粱地路上撿的,我沒拿過家裏的錢!”

他可不想背上做賊的名聲。

可他這話別說沈天翔和衆鄉裏鄉親的了,就連周老三也不信。誰會吃飽了沒事幹,把這麽多錢丢在高粱地旁邊,等着他去撿啊?

沈天翔不怒自威地褐色眼珠子盯着周建設,語氣很沉:“建設,你要說實話,犯了錯不要緊,最重要的是知錯能改!”

“翔叔,真的不是我,我拿自己家的錢幹什麽?”周建設覺得自己真是冤死了,百口莫辯,不過他還想掙紮一下。

沈天翔見他是不到黃河不死心,索性道:“贓物是從你身上搜出來的,你說錢不是你偷的,那你說說,你今天下午都去幹什麽了?有沒有人證物證能證明你不在場?”

“我今天下午吃過了飯,覺得在家裏呆着太悶了,就想出去轉轉,然後……就去山上轉了一圈,見比較晚了才回來的……”提起下午幹嘛去了,周建設就有些心虛,目光閃爍,說話也結巴了好幾下。

他這幅樣子完全沒辦法取信于人。沈天翔繼續追問:“那你這一天下午碰到過誰,誰能給你作證?”

周建設舔了舔唇,幹癟癟的說:“我走的山路都比較偏僻,沒……沒碰到人。”

這種說辭落到鄉親們的眼中,更加證實了他在撒謊。

姜瑜站在人群外圍,黑漆漆的眼珠子越發幽深。其實周建設還真沒說謊,錢确實是他在高粱地旁邊撿的,還是她特意丢在那兒,等着周建設撿的。

今天從供銷社買完墨水回來的路上,她一直愁着把這筆錢放到哪兒,想了好幾個地方都覺得不安全。周老三丢了這麽大一筆錢,肯定不會罷休,他若是報了案,驚動了公安,那放在村裏的任何一個角落都可能被發現。要是放到村子外的其他地方,她又不可能随時回去把錢取走,萬一被其他人發現,把錢拿走了,她以後找誰要去?

思來想去,還是放到周家人身上最安全。反正丢了錢,周老三肯定會鬧一場的,等鬧出是他自己家的人,沒了臉,下回再丢,周老三肯定就不敢聲張了,只能吃下這個啞巴虧。這筆錢落到她手裏才算是真真正正地安全了。

而且,梁毅寄了那麽多錢回來,姜瑜懷疑,可能不止剩這麽一點,說不定還有錢,只是被周老三藏到其他地方去了。狡兔還有三窩呢,更何況周老三這個老練狡猾的家夥。

這四十幾塊暫時就拿出來釣釣魚吧,要是真給她網出一條大魚來,她就賺了,就算沒有,耍了周家人一把,敗壞了周建設的名聲,那也不虧。

所以姜瑜悄悄從供銷社回來之後,就去了周建設每次跟範寡婦偷完情回來的必經之路上,遠遠地看到他來了。姜瑜就躲在深深的高粱地裏,把錢扔到了路上。

周建設看到錢果然欣喜若狂,也不考慮這麽多錢掉在這很少有人來高粱地邊上有多不合理,彎腰就把錢撿起來塞進了褲兜裏,然後謹慎地四處張望了一圈,見沒人,馬上利索地往家裏去了。

他哪知道這是有個天大的坑在等着他。

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這回,周建設是怎麽都說不清楚了。因為他雖然沒偷錢,但他偷人了啊。這小子随了周老三,可不是個老實的東西,他最近借着受傷的名義,留在家裏養病,實則經常出去私會村西頭的範寡婦,一混就是半天。

在保守的鄉下,亂搞男女關系可是一樁并不遜于偷竊的大罪。雖然範寡婦的丈夫死了,但她丈夫的幾個兄弟還在,侄子也快成人,都人高馬大的,要是知道周建設給他們兄弟頭頂上戴了一頂綠帽子,範家肯定不幹,胖揍周建設一頓都是輕的。

所以周建設是無論如何都不敢把這件事說出來。

見他明明做錯了事,還犟着脖子不肯認錯,沈天翔也沒了耐心,一甩手:“既然你說錢不是你拿的,好,那就算不是。這錢就不是你爸的,你爸的錢還沒找到,我這個做村長的也不會斷案,二剛,去,借車子去縣裏報案,讓公安來查!”

一聽這個,周老三父子齊齊慌了。

周老三心裏認定了是周建設拿了家裏的錢,怕公安最後把周建設抓走了。周建設是怕他跟範寡婦的私情被人發現,到時候要挨打吃牢飯,相比之下,拿自己的錢似乎沒那麽嚴重。

父子倆這回倒是同步了,一起向沈天翔求情。

周建設更是含淚把屎盆子往自己頭上扣:“翔叔,翔叔,不要,我錯了……”

在沈天翔如有實質的目光下,周建設憋屈地說:“錢是我拿的,對,家裏的錢就是我拿的。最近家裏的夥食太差了,頓頓南瓜老菜幫子,我的手臂一直痛,我想買點好吃的,把胳膊養好,就去翻了我爸的箱子,把他的錢拿了!”

編到最後,周建設都差點信以為真了。

周老三也趕緊幫腔:“翔叔,建設他也是一時糊塗,反正錢也找回來了,這件事就這麽算了吧,以後我肯定好好管教這孩子。”

十八歲,成年了,他還左一口孩子,右一口孩子的,沈天翔聽得很不舒服,擰起了眉:“報案送公安局可以免了,不過建設要在今年的社員大會上做深刻的檢讨。”

那他兒子以後還怎麽在村裏做人?怎麽說親?周老三不幹了:“翔叔,這就免了吧,建設他拿的是我們家的錢,我不計較還不行嗎?”

跟周老三一向不對付的李會計聽了這話,眉頭一挑:“他拿的要不是你們家的錢,翔叔就報案了。現在也是看在大家都是鄉裏鄉親的份上,翔叔才會想把這件事按在村裏。但周建設的行為是在給我們荷花村抹黑,給社會主義的偉大事業抹黑,我們必須引以為戒,我同意翔叔的,必須讓周建設同志深刻地意識到他的錯誤,并積極改正這個錯誤!作為同村的長輩,咱們都有這個義務幫助他,監督他,把他改造成一個積極分子!”

他扯出了“社會主義偉大事業”這面大旗,就是跟周老三關系比較好的王二麻子幾個也不好反駁了。

姜瑜也是佩服李會計的這張嘴,能把公報私仇說得這麽冠冕堂皇,還讓人挑不出錯處來,這也是個本事。

見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沈天翔兩只銳利的眼珠子掃了一圈,聲若洪鐘:“大家都沒意見?那好,下次社員大會,周建設上去做檢讨,都散了吧!”

一錘定音,周老三和周建設兩個的肩膀無力地垮了下去。

等人都散了,父子倆還蹲在院子裏,像只落敗的公雞。

過了幾秒,周老三像是忽然回過神來一樣,抄起牆角的掃帚就往周建設身上打去:“我打死你個不成器的東西,偷東西偷到老子身上了,老子供你的吃,供你的穿,養了你十幾年,你是這麽回報老子的?”

沒料到他會突然發難,周建設被一掃帚掃得趴在了地上。

馮三娘見了,非常沒眼力勁兒地要去攔。姜瑜連忙抓住了她,低低地呵了一聲:“想挨揍啊!”

周老三明顯在氣頭上,她還沖過去,到時候火氣順理成章地轉移到她頭上了,白挨一頓打,何必呢!難不成她還以為周老三看在她的面子上就能放下掃帚?

馮三娘顯然也怕,遲疑了一下,站着沒動,攥緊手,不安地說:“建設胳膊上還有傷,打壞了怎麽辦?”

姜瑜斜過頭,盯着她看了幾秒,發現馮三娘是真的很擔憂。這麽純良,把繼子女當成親生的一樣的後媽還真是罕見。

不過就是腦子不大聰明,也不想想,周建設的胳膊要是沒好,怎麽三天兩頭出去浪,周老三就這麽一個兒子,他哪舍得下狠手,打壞了,他自己也要心疼的。

“放心,很快就沒事了。”姜瑜敷衍地安慰馮三娘,免得她按捺不住,湊過去壞事。

果然,她的話剛說完,周老三就把掃帚丢到了一邊,坐到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嘴裏罵罵咧咧:“我怎麽生了你這麽個不成器的東西,我們老周家的臉都被你丢光了……”

周建設抹了把臉,從地上爬了起來,恨恨地替自己辯解:“我沒拿你的錢!”

“你沒拿,你當着那麽多人的面承認……”周老三話說到一半兒,擡起頭就看見,周建設往村西頭的方向看了一眼,周老三頓時明白了,壓低嗓子說,“你又去那兒了!”

周建設沒說話,默認了。

周老三氣急,翻身爬了起來,把他拉進了屋子裏,父子倆關在屋子裏嘀咕。

馮三娘對這種迷之走向非常好奇,不解地望了一眼,卻被姜瑜推進了廚房:“快做飯吧,天都黑了,大家都餓了!”

“哦。”馮三娘看了一眼天色,确實,往常這個時候都要開飯了。她連忙麻利地去拿了一只南瓜出來,按在菜板上,開始削皮。

姜瑜走了出去,站在院子裏,輕輕踢開呈三角形擺放,角尖直沖大門的石塊,風水學上,尖角正對大門或窗口,壓迫感強,肝火旺盛、火氣大、愛發脾氣!加了靈氣,更是事半功倍,周老三幾次都沒控制住自己的脾氣。

這種隐蔽的小把戲,旁人看不穿,姜瑜唯一顧忌的就是周老三。他在道觀裏呆了那麽多年,萬一被他發現以後還怎麽使壞,所以他們父子一進屋,姜瑜就把石頭給踢開了。

周建英站在窗口,盯着姜瑜看了很久,見她只是在院子裏踢石子玩,并沒有其他動靜,遂收回了目光。心頭泛起了嘀咕,雖然前世許多記憶都已經有些模糊了,但她可以肯定,前世她哥絕沒偷過她爸的錢。因為,不用偷,她爸的心都偏到了天邊,對這個唯一的兒子幾乎是有求必應,只要周建設說,他就會答應的。

屋子裏,關上房門的父子倆也在讨論這個。

周建設先老老實實地把自己又去範寡婦家的事說了:“吃了午飯我就過去,直到剛剛才回來,中途我從來沒回過家,錢怎麽會是我拿的?”

周老三背着手,不停地在屋子裏踱來踱去。一聽說兒子去了範寡婦那裏,他其實就有些相信這錢不是周建設拿的了,範寡婦三十出頭,長得前凸後翹,身段極盡婀娜,把荷花村一衆婦女都給比下去了,兒子去了她那兒,哪還有心思想其他!

可這錢到底是誰拿的呢?又怎麽會被周建設撿到?

“建設,你撿到錢的時候,周圍有沒有人?”

周建設搖頭:“當然沒有。”

周老三回頭,又問他:“錢是怎麽放的?有沒有東西包着?”

“沒有,就全部疊在一起,卷了起來,擱在地上。”周建設如實說。

看來是問不出什麽來了,周老三嘆了口氣,轉過身,指着周建設的腦門:“我跟你說,以後你小子給我注意點,沒事不要總跟那個老女人混。等農閑了,我讓三娘給你張羅張羅,你已經十八了,是該好好說門媳婦兒回家。”

周老三想得很好,周建設就是沒媳婦管才總要去跟範寡婦那個不正經的老女人混,等給他成了親,娶個婆娘回家,他也不用總去鑽範寡婦的被窩了。

哪知道周建設卻不幹,他梗着脖子問:“爸,我能不能就娶她算了?”

“你再說一遍!”周老三都差點氣死了,“她兒子就只比你小個五六歲,你娶她,我們周家的臉還要不要?我告訴你,這件事你想都不要想!”

“爸……”

周建設還想說什麽,被周老三飛快地打斷了:“別說了,我看你就是閑的,明天開始,給我上工去。”

周老三決定,從今天開始,把兒子看得緊緊的,少讓他跟範寡婦來往,不然哪天暴露了,範家的人能把他們給吞了,說出去,兒子以後也別想找個好點的媳婦了。

想着周建設有時候晚上也會偷偷摸去範寡婦家,周老三不放心了,遂即道:“你吃過晚飯,跟我一起走。”

“爸,去哪兒?”周建設揉了揉被打痛的胳膊,不大情願地問道。

周老三斜了他一眼:“去捉賊,那錢肯定是小偷偷了咱們家的錢,路過高粱地落下的。他發現錢不見了,肯定會去找,咱們今晚去哪裏蹲守,把賊找出來。”

聽到這個,周建設滿心的不情願都化為了激動,要是能抓到賊,就能洗刷掉他的罪名,他也不用在社員大會上做檢讨了。他當即表态:“好,爸,我都聽你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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