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周老三的腦子一向靈活, 他跟周建設商量後, 父子倆就垂頭喪氣地出了門, 在家門口轉了一圈,碰上人問他們去幹嘛, 父子倆就說, 丢了十塊錢,出來找找。

當時, 沈二剛把錢翻得亂糟糟的,具體有多少錢, 也沒數, 所以周老三說丢了十塊錢, 大家也沒懷疑, 紛紛還安慰他,村子只有這麽大, 肯定會把錢找到的。殊不知, 這都是周老三使的計, 他怕被偷錢的賊知道錢已經找回來了,今晚不會行動,所以故意放出這樣的風聲。十塊錢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偷錢的賊知道還有十塊錢沒找回來, 肯定會去找的。

父子倆在附近轉了轉,将消息放了出去後就以天黑了看不見了為由, 回了家。

正好,馮三娘做好了飯。吃飯時, 周老三囑咐家裏的三個女人:“待會兒早點睡,我跟建設有點事情要出門一趟,你們把門關好。”

馮三娘握住飯碗,想問是什麽事情,但見周老三黑着臉,眼神不善,低下了頭,沒再做聲。

姜瑜照舊當她的隐形人,只吃飯不說話。

周建英可能是知道什麽,也沒多問。一場沉默的晚飯吃完後,姜瑜回到房間裏,剛坐下就聽到外面傳來了動靜,周老三父子出門了,姜瑜目光閃了閃,丢了一個黃紙做的紙人,放在地上,輕輕往它頭上一點,紙人搖搖晃晃地出了門。

這兩人去幹什麽,聽覺超強的姜瑜非常清楚,忍不住勾起了唇,周老三自以為精明,找來找去,就是沒懷疑跟他同在一張飯桌上的人。

這場捉賊的戲碼只能是趁興而去,敗興而歸。姜瑜沒興趣大半夜地跟他們瞎折騰。她還要給梁毅寫信呢!

可是拿出筆,攤開信紙之後姜瑜就犯難了。

她該怎麽稱呼梁毅呢?梁毅既然是姜父的戰友,那應該跟他的年齡差別不大,現在怎麽也是三四十歲了,又一直照顧原身,沒有他出的這筆錢,原身肯定連高中都上不成,自己也不能撿個代課老師這樣的輕松的工作幹,無論是自己還是原身都受了他的恩惠,叫他一聲叔叔似乎不為過。可姜瑜前兩輩子加起來都活了上百年,真讓她叫,她又叫不出口。直呼梁毅吧,感覺又不大尊重對方。

糾結了幾秒,姜瑜決定入鄉随俗,她現在就是15歲的少女姜瑜,按照身份來講,就該叫梁毅叔叔。就當是叫解放軍叔叔吧,反正前前世也沒少叫。

于是,她提筆在梁毅後面加了叔叔兩個字。

再客套了一句“見信佳,收到你的來信我非常高興,你的來信解開了我心裏長久以來的疑惑。同時也非常感謝梁毅叔叔,如果沒有你的資助,我将不能完成學業……”客套完畢後,姜瑜簡單地說了一下自己已經正式開課,适應良好,村裏人,學校的同事對她都很好,讓梁毅不用擔心。

最後再簡單地說了幾句周老三最近遇到了不少麻煩,沒空打她工資的主意這件事。

寫完之後,姜瑜看着只有半頁的信紙,總覺得有些空蕩蕩的,想了想,她又加了幾句關心梁毅,讓他好好保重身體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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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算把信紙填滿了,姜瑜把紙折了起來,放進了她的布包裏,準備明天到了學校,看看有沒有時間抽空去一趟縣裏,一是看看梁毅的那筆錢和糧票寄到沒有,二來是把信寄出去。

其實鄉裏也能寄信的,郵遞員過幾天就會來一趟,送信的同時,也會取走信。不過他來的時間并不是特別準時,梁毅要出任務了,姜瑜不想拖,這是其一,其二是姜瑜不想被村裏的人知道她給人寄信了,以免傳到周老三的耳朵裏,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至于梁毅寄來的那筆錢和糧票,姜瑜決定暫時不寄回去了,否則依他的做法來看,搞不好又會把錢寄過來,寄來寄去的,麻不麻煩。還不如等他下次回來處理周老三的事情時,當面交給他,也好說清楚。收拾完筆和墨水,姜瑜吹滅了燈,躺到床上,美滋滋地睡了起來。

一兩裏地外的高粱地裏,周老三父子倆連同被拉過來做證人的王二麻子被山裏的花蚊子叮了滿頭的包。

王二麻子抓了抓癢得受不了的胳膊,語氣很是哀怨:“老三,咱們都等了兩個小時了,還沒有人過來,可能不會來了吧?這黑燈瞎火的,可不好找啊。”

周老三安撫他:“黑燈瞎火的來找東西,肯定提着燈。所以只要他一露面,咱們就會發現。兄弟,咱們再多等一會兒,等找回了那十塊錢,我請你下館子!”

平時,王二麻子也沒少蹭周老三的吃吃喝喝,所以周老三這麽一說,他反倒不好意思了,讪讪地笑了笑,打起精神說:“我就是怕那個人不來,咱們白守……哎喲,這死蚊子……”

說話間王二麻子又被叮了好幾個包,他一邊拍蚊子,一邊抓咬過的地方,忙得不可開交。

周老三父子也好不到哪兒去,兩人一邊驅蚊,一邊盯着高粱地邊的小路,就盼着那個偷錢的賊快點出來。

父子倆是盼星星盼月亮啊,盼得月亮都躲進了雲層裏,也沒見到任何動靜。

王二麻子等得瞌睡都來了,他抱着胳膊縮在高粱地裏,打起了呼嚕。

周老三擡頭看了一眼跟烏雲捉迷藏的月亮,雖然沒有手表,但他們少說也出來好幾個小時了,現在應該距淩晨不遠了。大半夜的,那人都還沒來,應該也不會來了,今晚是白忙活了。

周老三從高粱地裏站了起來,揉了揉發麻的腿,對還抱着雙臂蹲在那兒的周建設說:“把你王二叔叫起來,回去吧,那人應該是不會來了!”

話音剛落,周建設就激動地站了起來,指着遠處路邊一閃一閃的燈說:“看,爸,來了!”

周老三聞言精神一振,伸長脖子望了過去,果然,遠處的山道上,一盞昏黃的火光在慢慢靠近。

周老三連忙把王二麻子叫醒,幾個人守在路邊,就等着那人過來。

大約過了十幾分鐘,那個提着燈的人終于緩慢地走了過來,還沒看清來人是誰,周老三就拿起棍子往那人身上打去,邊打邊喊:“抓賊啊,抓賊啊……”

周建設也去幫忙,拿着棍子将來人一通好打,連對方的油燈都給打滅了,對方疼得嗷嗷嗷大叫,父子倆也不管,只管一頓揍,把憋了一天的火氣都發到了這個人的身上。

最後還是王二麻子怕了,攔住了兩人:“別打了,再打就要出人命了,快去通知村長!”

父子倆這才罷手,周建設跑去村裏找村長去了。

王二麻子看地上的人躺在那兒,一直沒動靜,有些害怕,輕輕戳了戳周老三:“這是誰啊?你看清楚沒有?”

“沒有。”周老三答得肯定,“大半夜不睡覺,還提着燈在山上晃悠,這種人不是賊是什麽?”

好像有道理,王二麻子拿出火柴:“那我們看看究竟是哪個東西這麽壞,竟然在村子裏偷東西。”

“好。”周老三也湊了過去。

王二麻子劃燃了一根火柴,照亮了這片小天地,可是來人已經被周老三父子揍的鼻青臉腫,鼻孔裏還淌出了血,糊在臉上,讓人看不清他的真容。

不過從外形來看,這是一個五六十歲的男人,穿着一身打滿補丁的靛藍色的布衣,嘴巴一張一合,發出細碎的呻吟。“喂,你誰啊,哪個隊的?”

王二麻子伸出食指戳了一下對方的肩。

這個人一看就不是他們隊的,否則天天見,哪怕是被打成豬頭,也認得出來。

地上這個人還沒回答,小路的另一頭周建設已經帶着沈天翔和李會計幾個匆匆趕了過來。

沈天翔一來就問:“怎麽回事?”

周老三指着地上的人說:“翔叔,錢真不是咱們家建設拿的,是建設回家時路過高粱地,在這兒撿的。我想着撿了錢的人肯定會回來找,就帶着建設和王二老弟在這裏蹲守,守了大半夜,總算逮着這個家夥了。”

沈天翔沒聽他的一面之詞,朝李會計招了招手,讓他把手電筒拿過來,對準地上的人一照。這一照,沈天翔的手電筒都差點沒握穩。他把手電筒往李會計手上一推,然後蹲下了身,扶起地上被打得半死的男人:“胡大哥,胡大哥,你醒醒,沒事吧……”

“天翔,是你啊……”男人睜開腫成一條線的眼睛,看着沈天翔,“我去給我媽燒五七,半路上好像被人打悶棍了……對了,我的菜呢……”

最後大家在高粱地裏找到了他的籃子,裏面裝了一塊煮熟的五花肉,還有一疊花生米,不過現在都成了螞蟻的食物。

看着被啃得坑坑點點的肉,沈天翔的臉拉得長長的,狠狠地瞪了周老三父子一眼:“我先把胡大哥送到衛生院,他最好沒事,否則你們倆給我等着!”

從沈天翔慌張地扶起人時,周老三就猜測自己恐怕找錯了對象,現在看沈天翔這麽憤怒,他心裏有種更不好的預感,這次只怕不是大錯人那麽簡單,恐怕還惹了不該惹的人。

艱難地咽了咽口水,周老三拉住沈天翔:“翔叔,他……他是誰啊?”

沈天翔沒空理會他,領着沈二剛,招呼幾個年輕的後生,背起了男人,焦急地往衛生院跑去。

留下李會計幸災樂禍地看了周老三一眼:“三隊的胡大山,抗美援朝斷了一條腿的英雄,縣裏的武裝部每年都會下來慰問他,他生了三個兒子,有一個參了軍,還有兩個都在縣裏吃公糧,周老三啊,你說,讓人說你什麽好?人家胡大山的兒子都這麽有出息,會來偷你那點錢?”

他……他怎麽把這尊大佛打了!周老三渾身發涼,腦門出汗,愣了好幾秒,他才回過神來,第一反應就是往衛生院跑去。

這個時候,就是讓他跪在胡大山面前認錯都行啊。不然等胡大山的三個兒子回來,不生吞活剝了他才怪。周老三緊趕慢趕地跑到衛生院,老醫生正好給胡大山檢查完。

得慶幸周老三父子倆平時都是偷奸耍懶的弱雞,力氣不夠大,胡大山受的都是外傷,養一陣就沒有大礙了,老醫生給他的外傷塗了紅藥水,又給他挂上了點滴。

周老三進門時,胡大山那張臉青青紫紫紅紅的簡直不能看。

他心裏咯噔了一下,那個急啊,完了,完了,都成這樣了,他還有活路嗎?

周老三當機立斷,跪在了胡大山的病床前,哀嚎起來。

沈天翔看不下去了,示意沈二剛把他拽了出去,然後陰沉着臉說:“你先把胡大山的醫藥費交上,今晚好好在這兒照顧胡大山,不要動不動就搞下跪、哭這一套。等天亮了,去供銷社買點麥乳精之類的,再去買點肉啊、雞啊之類的,拿回去讓三娘炖好了,給胡大山端來,讓他快點把傷養好!”

雖然不待見周老三,但沈天翔還是耐着性子指點了他兩句,示意他別耍滑頭,好生照顧好人,真誠道歉。

等人家的兒子回來了,你有沒有誠意,人家自然看得見。心亂如麻的周老三是沈天翔說什麽就是什麽,忙不疊地點了點頭,應道:“我這就去。”

他伸手掏了一下褲兜,卻撲了個空,裏面空蕩蕩的,一分錢都沒有。周老三急了,自從今天大白天的錢在家裏被人翻了出來後,他生怕錢再丢了,一直貼身放着的,怎麽會不見了呢?明明吃過晚飯出門時都還在,莫非是在路上丢了?現在黑燈瞎火的,上哪兒找去?瞧周老三嘴上說得熱切,人卻不動,沈天翔還以為他是不想花錢,臉都黑了,轉身對老醫生說:“醫藥費記在周全安頭上,今年分糧的時候從他家的糧食裏扣!”苦逼的周老三真是百口莫辯,等沈天翔走了,他才把王二麻子拉到一邊:“好老弟,借點錢給哥哥吧,回頭我就還你。”

作為狐朋狗友,王二麻子知道周老三手裏頭一向寬裕,所以也沒懷疑他還錢的能力,當即非常有義氣地把口袋都翻開了,然後找出了……

一塊三毛錢,全遞給了周老三:“我的全部家當都借給你了。”

這點錢還不夠國營飯店吃一頓的,周老三心裏瞧不上,臉上卻不顯,感激地說:“謝謝老弟,等月中我就把錢還給你。”

梁毅那邊的錢應該已經寄出來了,過幾天又會有錢了。想到每個月的這筆進賬,周老三心裏稍安。不過掉了的錢可是他現在的全部家當。

傍晚時,他把藏在床柱子下面的那十幾塊錢也一并掏了出來,總共可是六十多塊,要是都找不回來,他會心疼死的。

周老三叫住了王二麻子:“老弟,還要托付你一件事,你回去通知一下建設,讓他馬上到衛生院來一趟。”

別人周老三都不放心,只能把親兒子叫來,讓他天快亮的時候就按原路返回去,一路找回高粱地,想必應該能把錢找回來。

反正都要回村,叫個人,舉手之勞的事。王二麻子很爽快地答應了:“行,老三,你放心,我回去就把建設給你叫來。”

***

打錯了人,而且打了得罪不起的人,周建設吓懵了,等大夥兒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反應過來,渾渾噩噩地跟在後面,麻木地回了家。

他開門的響動有點大,驚動了不放心,一直沒敢睡的馮三娘。馮三娘坐了起來,探頭往院子裏一望,看見月光下只有周建設一個人,連忙翻身下了床,披上外衣,拿着油燈,走了出來,問周建設:“你爸呢?怎麽就你一個人回來?”

周建設平時不待見馮三娘,這會兒倒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樣,倒豆子一般把今天的事都說了一遍:“……我爸追去了衛生院!”

那你怎麽不跟過去看看呢!馮三娘有心想說他一句,又覺得自己只是個後娘,沒什麽立場教訓向來不怎麽理睬她的繼子,只能皺着眉說:“那你先睡吧,我去看看!”

話音剛落,外頭就響起了王二麻子的叫聲。馮三娘趕緊去給他開了門,把他迎了進來,問道:“怎麽樣了?胡大山沒事吧?老三他怎麽樣了?”

王二麻子擺了擺手:“都沒事,胡大山只是皮外傷,老三在衛生院照顧他。”“那就好,那就好。”

馮三娘提起的心終于放了下來。

王二麻子摸了摸頭,又說:“老三讓建設趕緊到衛生院去一趟。”

馮三娘趕緊說:“行,建設馬上就去。”

正巧,公雞開始打鳴了,王二麻子打了個哈欠,跟周家人道了別,回家去了。馮三娘對還愣在那兒的周建設說:“你爸叫你去肯定是有事,天快亮了,你趕緊過去吧,我去做飯,待會兒你回來幫你爸把飯送過去。”

在房間裏聽到動靜的姜瑜穿好衣服走了出來,對馮三娘說:“我也去吧!”她得去看看那個無辜受累的老人。

昨晚的事雖然都是周家父子所為,但這件事說到底還是因她而起,帶累了無辜的路人,姜瑜心裏非常抱歉,她也擔心衛生院落後的醫療條件會給老人留下什麽後遺症。

所以還是她親自去看一看,順便看看能不能用靈氣幫老人治療,減輕老人的痛苦。

周建設今晚被吓得不輕,現在有個伴兒願意跟着他衛生院,他求之不得:“好,你跟我走。”

馮三娘其實想留姜瑜在家商量商量的,可繼子都這麽說了,她還能怎麽樣,只得囑咐兩人:“你們路上小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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