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考慮得怎麽樣了?”大丫走後, 姜瑜等了十來分鐘, 徐落英還是沒個決定。

徐落英十指扭成了麻花, 她擡起頭看着姜瑜,語氣充滿了不确定:“離婚真的好嗎?”

她的猶豫實屬正常, 在這個年代, 離婚的女人非常不受待見。不過姜瑜想不通,再不受人待見, 還能比跟着鄒志國過着痛苦?

“你不是都準備死了嗎?死都不怕,還怕離婚?”姜瑜挑眉, 把離婚後的困難擺在她面前, “現在縣裏恐怕都找不出幾個離婚的女人。離婚後, 不止鄰居, 可能你的同事、上司,甚至是以往關系比較不錯的姐妹都會看不起你, 在背後議論你, 編造對你不利的流言, 你跟随便哪個男人多說兩句,可能就會有人往你身上潑髒水。你明明做得很好, 但可能就因為你是離婚了,升職加薪的機會也輪不到你,很可能你帶着孩子出去租房也不一定能租到……畢竟嘛, 在這個年代,離婚是道德敗壞的體現。”

徐落英有些糊塗了,她不解地看着姜瑜:“你跟我這些, 是想讓我打退堂鼓嗎?你不想我離婚?”

姜瑜搖頭:“你想多了,我只是把以後可能會面臨的困難擺在你面前,讓你有個心理準備。至于離不離,日子是你在過,我又不能替你遮風擋雨,消除流言,這種事,你不該問我。”

還真是個冷靜又冷漠的姑娘,有着完全不同于她年齡的成熟。

徐落英看着姜瑜,心裏真是感慨萬千。不知為何,聽姜瑜冷靜地說離婚後的種種困難,她那顆原本猶豫不決的心反而變得确定起來。離婚是會面臨諸多困難,承受諸多壓力,但以後她們母女的生活中将不會再有鄒志國,也不會再有鄒家的兩個老太婆,還有那個熊孩子。只要每個這四個人,似乎困苦充滿流言的生活也變得不是那麽難以接受了。

徐落英昂起頭了,神色從迷茫漸漸變得堅定,她是四個孩子的母親,哪怕就是為了四個孩子的着想,她也該變得勇敢起來。

“好,我離!我跟鄒志國這近二十年的夫妻之情,随着這幾年的争吵,早就走到了盡頭,他心裏只有他的老娘、奶奶、侄子,哪還有我們母女的立錐之地,這麽過着也沒意思。”

姜瑜安慰她:“放心吧,熬過這幾年就好了。”

她這可不是信口開河,過幾年,形勢好轉,人口能夠随意流動後,徐落英随便去市裏的車站、學校旁支個攤子,都可能成為萬元戶。随着經濟的發展,社會也會進一步發展,那時候,大家都忙着賺錢養家,努力使自己過得更好,誰還會去管別人離沒離婚。

徐落英不知道未來,她想的只有她的幾個孩子不用再受委屈:“謝謝小姑娘安慰我,等她們幾個大了,我就知足了。”

姜瑜颔首道:“嗯,那咱們說正事,你該把小軍的拘魂咒給解了。”

提起這個,徐落英的臉上浮現出糾結之色,心裏天人交戰了幾秒,她對姜瑜說了實話:“我不會解咒。幫我的是一個師傅,當年他落難,曾受我一飯之恩,許諾以後幫我一個忙。前一陣三丫出事,我氣得不行,正好在城裏碰到他,我就懇求他幫忙。他很信守承諾,一口就答應了。”

“那就去找他,把這件事說清楚,讓他以後不要對小軍下手了。”姜瑜接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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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落英苦笑:“我并不知道他居于何處,就連這拘魂咒也是他差人送了一包米分末過來,讓我下在小軍的飯食裏。”

姜瑜輕輕點了點頭,問道:“這麽說,他像你道明了拘魂咒的作用?”

“嗯。”徐落英有些羞愧地承認,“藥米分還随身附帶了一張紙條,說明了拘魂咒的作用。”

跟一個尋常婦人特意道明魂咒的作用,他應該是把繼不繼續的主動權交給了徐落英,有個性。姜瑜好奇地問:“你說的這個師傅是不是馬王東?”

徐落英驚訝地掀起眼皮看着姜瑜。

她的眼神給了姜瑜答案。

姜瑜感興趣地笑了:“他比莊老頭說的有趣多了,下次倒是可以會會他。馬王東的意思很明确了,他把主動權交給了你,你說繼續就繼續,你說終止就終止。既然如此,我來幫你把小軍的咒解了,如果你真的确定了離婚,我也助你一臂之力,你可想好了?”

徐落英重重地點頭,其實在心裏卻很好奇,姜瑜會如何幫她離婚。這個年代,雖然離婚對女人極其不友好,但對男人來說也并不是一件很光榮的事,尤其是這事是由女人提出來的,那對鄒志國而言也是一種羞辱。

不過等重新回到病房,她就知道姜瑜打的什麽主意了。

見姜瑜去而複返,鄒副局長高興極了,馬上熱情地招呼她:“小姑娘,快請坐!”

姜瑜可沒興趣在這個一直關閉着門窗,悶得要死的房間裏久呆。她擺了擺手,對鄒副局長說:“不用了,我回來就說幾件事,小軍的病我能治。”

一聽她能治,鄒老太太和鄒副局長頓時欣喜若狂:“那就麻煩姑娘了,只要你能治好小軍,我以後定重重謝謝你。”

姜瑜擺手,似面有難色:“感謝就不必了,能救人我也很高興,不過嘛……小軍這事我只能治标不能治本,以後說不定還會……”

她這一說,鄒老太太和鄒副局長都急了,不約而同地追問道:“那有沒有治本的法子?”

姜瑜擺手,似乎有些難以啓齒,她嘆了口氣,顧左右而言他:“這樣吧,我先給小軍治病。”

說着,她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符紙,遞給了鄒老太太:“這個放到小軍的懷裏,然後打開窗戶試試。”

上次就是這小姑娘把小軍給治好的,鄒老太太深信不疑。把符紙塞到小軍的口裏後,就吩咐徐落英:“孫媳婦,你快把窗戶打開。”

徐落英将信将疑地把窗戶推開,一陣涼風吹進病房,渾濁的空氣一掃而空,讓人覺得呼吸都順暢了許多。

大家都關注着床上的小軍,他果然沒再喊冷,甚至掀開了被子,坐在床頭上。

這效果真是立竿見影,鄒老太太笑得牙都合不攏:“姑娘啊,你真是活菩薩,太謝謝你了,要不是你,咱們小軍哪會好這麽快。”

鄒副局長也對姜瑜感激一笑:“以後有什麽用得着我鄒志國的地方,說一聲。”

撇開家事拎不清這點不說,鄒志國這個人在外面的風評也還算好,能力也不錯,否則他也坐不上副局長的這個位置。

姜瑜淡淡一笑,承了他這份情。她承得是一點都不冤,要不是她,他們家就要死人見血了。

謝過之後,鄒老太太想起了另外一個問題,急切地說:“小姑娘,你所謂的治本是什麽法子?幫個忙吧,小軍這孩子從小就可憐,吃了好多苦,你救救他,我們全家都記得你的恩德。”

說着,竟然兩腿一彎,要給姜瑜下跪。

姜瑜吓了一跳,趕緊躲開,避開了她這一跪,板着臉說:“不必這樣,我若不想幫你們就不會提出來。但治本的法子我也沒有,我只能告訴你們,小軍之所以頻頻生病的原因。”

“你說。”鄒老太太連忙爬了起來,緊緊盯着姜瑜。

姜瑜掃了他們幾人一眼,長籲短嘆了一聲,胡揪道:“你們家陰盛陽衰,小軍生來八字就弱,長此以往,陰陽不調,就導致他從小病災不斷。”

鄒老太太數了數,他們家一共八個人,有六個都是女人,只有兩個男人,确實是陰盛陽衰,而且還相當嚴重。

她眼巴巴地瞅着姜瑜:“姑娘,姑娘有沒有什麽化解的法子?”

姜瑜沉默許久,搖了搖頭。其實她也想過,要不要裝神弄鬼,吓吓迷信的鄒老太太,讓他們以後收斂點,這樣也免得徐落英離了婚帶着孩子在外面受人白眼。可姜瑜覺得這很難,他們已經習慣了對徐落英母女的使喚和差別對待,想用一個警告就改變他們,根本不可能。就算剛開始,他們會顧忌一些,但時日一長,漸漸又會固态萌發。

除非他們能意識到這麽養育鄒小軍是錯的,不光對家庭不利,對鄒小軍本人的成長也是極為不利的。但就目前鄒老太太和鄒副局長護犢子的性子來看,幾乎不可能。要讓他們改變,除非某天發生重大的變故,迫使他們認識到這一點。

聽聞姜瑜沒辦法,鄒老太太陷入了沉思,鄒副局長也不說話了。

其實,姜瑜雖然并沒有提出具體的解決法子,但從她說明鄒小軍病災不斷的原因起,就已經暗示了他們辦法。

徐落英的心砰砰砰地跳個不停,她覺得時機已經到了,想站出來提出離婚,可剛想張嘴,就看到姜瑜微不可見地沖她搖了搖頭。

這種事,當然應該由鄒副局長這個“愛侄如子”的好大伯提出來了。男人都有劣根性,尤其是這個年代的男人,根本不懂什麽男女平權的想法,他們大多都是大男子主義者,只許自己嫌棄糟糠之妻,可不允許老婆要跟自己離婚。這種事情,三四十年後都同樣如此,多少男人在外面花天酒地,女人換了一茬又一茬,但若是老婆給他們戴一頂綠帽子,同樣會讓他們覺得憤怒和羞辱,絲毫不理會,是自己先對不起老婆的。老婆要是因此要跟他們離婚,他們還覺得老婆不識好歹。

所以離婚這種事,誰都能提,就是徐落英不能提。

鄒副局長自己提了,他心裏可能還會對妻女抱着幾分愧疚之意,以後還會搭把手幫一幫徐落英,對幾個女兒看顧一二,這樣一來對徐落英以後的處境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在這個年代,離婚到底是天大的事。

所以,哪怕覺得是為了鄒小軍好,鄒老太太和鄒副局長也沒能很幹脆地就下了決定。兩個人都面露愁容,看了看小軍,又看看低垂着頭恭順的徐落英,有些下不了決定。

他們下不了決定,有人幫他們做了決定。

大丫端着小米粥進來,放到桌面,默默地喂小軍吃完,然後站了起來,走到鄒副局長面前,咬住下唇,抽泣道:“爸,既然是我們礙着了小軍,那你跟媽就分開吧,二丫她們都跟着媽,我……爸要是不嫌棄,我就跟着你,以後給你們洗衣做飯,收拾家裏,照顧小軍和太奶奶、奶奶!晚上,我就到我媽那兒去睡。”

鄒老太太之所以沒直接讓鄒副局長離婚也是有這方面的擔憂。要是大孫子離婚了,自己年紀大了,兒媳的歲數也上來了,身體又不大好,家裏家外,這麽多事,誰來操持?

至于讓鄒副局長再娶的事,她暫時不敢想了,沒聽人小姑娘說嗎?就是因為他們家的陰氣太盛,才會害得小軍生病,再娶個女人進門,豈不是陰氣又重了,那幹嘛還要離婚啊?而且萬一再生個賠錢貨呢?咋辦,總不能讓孫子又離婚吧!

大曾孫女的提議倒是解決了她心裏頭的顧慮。于是,鄒老太太看向鄒副局長:“為了小軍好,咱就聽大丫的吧!”

姜瑜看着,心裏發笑,真是夠迷信和偏心眼的。就因為她一句話,這老太婆二話不說就讓孫子和孫媳婦離婚,一點都不顧念徐落英嫁進鄒家一二十年,還生了四個女兒的情分。也虧得這是徐落英想要的,否則,對這個時代的婦女來說,還真是天大的打擊。

哪怕心裏也已經決定了要離婚,徐落英聽到鄒老太太這麽幹脆地就讓他們離婚了,心裏也是哇涼哇涼的,僅有的那點不舍都被磨去了。對于這個家,她還有什麽什麽好留戀的?自從她一連生了四個女兒後,她在這個家裏還有一點地位嗎?

這個時候,徐落英才覺得,離婚是她真正的解脫。不管未來的路有多難,她總能一步一步熬下去,再難熬,能有在鄒家難熬嗎?

鄒副局長沒有應聲,他扭頭看了一眼妻子恍惚傷心的樣子,心裏有片刻的不落忍。到底年少夫妻,兩人一路走來,共同生活了這麽多年,就是阿貓阿狗也有感情了,更何況是同床共枕的夫妻。真要離了,那以後就形同陌路了。

不知為何,鄒副局長又想起了十八年前,兩人相親時的情景,那時候徐落英還不是這幅不修邊幅的憔悴模樣,她留着黑溜溜的長長的辮子,如花的小臉上還有些嬰兒肥,知道是相親,小臉羞得通紅,低垂着頭,不安地絞着兩只手,從頭到尾都沒敢看他一眼。

他一眼就相中了她。回去之後,腦子裏始終都是她那緋紅的小臉,翻來覆去都睡不着,第二天一大早就跑到她上班的路上堵她,問她要不要跟自己處對象。

往事歷歷在目,現在卻物是人非。鄒副局長的眼眶紅了。

看他優柔寡斷的樣子,鄒老太太不滿地說:“小軍可是你弟唯一的侄子,咱們老鄒家唯一的根兒,志軍啊,你可別糊塗。”

鄒副局長眨了眨眼,撇去眼底的濕意,擡頭對徐落英道:“落英,對不起,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小軍是我志國留下來的唯一的血脈,不容有損,我們來世再敘夫妻之情吧!”

這輩子被你們鄒家糟蹋得還不夠,誰他娘的瞎了眼,那麽想不開,來世還要跟你重敘夫妻之情?徐落英抹了一把淚,咬牙切齒地說:“離,現在就離!”

她這幅樣子落到鄒副局長眼裏,只以為她是傷心憤怒,也沒往他處想,沉重地點了點頭:“好。”

“我回去拿戶口本!”徐落英抽泣着頭也不回地出了門。

大丫在一旁安慰鄒副局長:“爸,不管以後怎麽樣,在我心裏,你跟媽咱們始終是一家人。”

這句話安慰了鄒副局長,他摸了一下大丫的頭:“你不怪爸就好。”

大丫的眼底閃過一抹譏诮,當然不怪了,她高興還來不及呢!自從鄒小軍出生後,她日盼夜盼,就是想離開這個所謂的家,現在終于如願了,都恨不得放鞭炮慶祝。

這麽能忍,這個小姑娘不簡單啊!姜瑜瞥了大丫一眼,收回了目光,扭頭對鄒副局長和鄒老太太說:“雖然去除了小軍犯病惹災的源頭,小軍以後幾乎不會再生這個奇怪的病了。可這幾年到底傷了他的根子,以後照顧這孩子得注意一些,他的身體弱,少食生、冷、油膩的東西,每頓飯量八分飽,切不可過量飲食,這對腸胃是個不小的負擔,對他的身體有益無害。”

這些話,醫生也講過了,但鄒老太太根本沒放在心上。在她看來,要多吃,吃好,才能長得快,她就喜歡胖乎乎的小肉墩,在她們這些老輩的眼中,能吃和胖代表的是福氣,所以她從不禁止曾孫的飲食。

可姜瑜不一樣啊,她兩次救了小軍,這是他們家的大恩人,也是個大能人。她的話肯定錯不了。

鄒老太太點頭:“行,那以後我們稍微注意點。”

姜瑜也不知道鄒老太太能不能堅持下去,但讓鄒小軍少吃只是她的第一步。她希望借此能讓鄒家人更進一步的相信她,由此來改變他們對鄒小軍的教養方式,別把他的一輩子給毀了。否則父輩是為國捐軀的烈士,兒子卻是成了個作奸犯科之徒,這豈不是對英雄最大的諷刺?

她知道這一步很難,但她想試試,就算不成功,她也問心無愧了。反正只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又費不了什麽功夫,總要努力一把試試。

于是她又說:“小軍是男子漢了,以後要經常出去運動,活動,多曬太陽,補充鈣質,這樣才能長得更高、更壯。鄒副局長有空也可以多帶孩子出去見識一些市面,男孩子見識廣了,以後沒壞處。”

她這話也沒錯,鄒副局長走到這一步,知道人脈的重要性。于是他也點頭:“小姑娘說得對,等小軍身體好些了,我帶他出去玩玩。”他就這麽一個侄子,肯定要早早給他鋪路。

姜瑜笑笑,昧着良心誇贊他們:“小軍有你們這樣的曾祖母,伯父,真是他上輩子修來的福氣。這孩子一瞧就是個懂事有出息的,長大了以後肯定會孝順你們。”

誰不喜歡聽好話,她這麽一說,鄒老太太和鄒副局長更高興了,越發覺得她說得對。

等姜瑜要走時,鄒副局長還再次向她承諾了一番,讓她以後萬一遇到什麽困難就去找他,千萬別客氣。鄒老太太也和和氣氣地邀請姜瑜,下次來縣城,去他們家做客。

大丫把姜瑜送出醫院的時候偷偷看了她一眼,感激地說:“今天的事謝謝你了,要不是你,我媽下不了決心。”

姜瑜搖頭,笑道:“真要感激我,就好好照顧自己,開開心心地過日子。去了鄉下也別頹廢,沒事多看書,好好幹,相信前途是光明的。”

看到大丫,姜瑜就像看到了原主。兩個姑娘年紀相仿,家庭都不幸福,原主無聲無息地香消玉殒了,姜瑜不希望悲劇再度發生。

大丫重重地點頭:“嗯,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我都聽你的。對了,你剛才為何要跟我爸說那些?”

姜瑜看着她,笑眯眯地反問道:“你爸不把小軍帶出去,他天天關在家裏,怎麽能闖下大禍,得罪一些得罪不起的人呢?不這樣,你爸又怎麽會意識到他對小軍的教育方式有問題呢?”打在誰身上,誰疼嘛。

這是一劑狠藥,至于效果,姜瑜也不敢保證!

聽聞姜瑜的真實意圖,大丫打了個寒顫,這個總是笑眯眯看起來跟個老好人一樣的小姐姐可沒她想的這麽純良無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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