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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徐落英家出來已經晚上九點了, 這個時間, 街道上空落落了, 幾乎沒有行人,只有隔老遠一盞的路燈散發着清幽的光芒。
姜瑜仰起頭看着梁毅通紅的臉頰, 問道:“沒事吧?我說鄒副局長心煩家事, 借酒澆愁就算了,你跟着他湊什麽熱鬧, 喝這麽多不難受嗎?”
不知道男人聚在一塊兒是不是都這樣,兩人整整喝了一瓶度數很高的白高粱酒, 鄒副局長還嫌不夠, 又讓二丫去打了瓶回來。
梁毅目光直直地看着前方房屋投羅下來的黑影, 沒有反應。
看來是喝傻了, 姜瑜搖頭,拉着他的手臂, 拽着他往前走:“快點, 外面冷, 很晚了,還要去招待所呢!”
梁毅喝醉了酒也很乖, 沒有鬧,她說走,他就老老實實地跟着她走。
姜瑜瞅了他一眼, 心想,幸虧酒品好,不耍酒瘋, 不然啊,她就把他丢在路上,讓他自己醒醒腦子裏的酒了,看他下回還敢喝這麽多不。
到了招待所,拿出介紹信和身份證明開了兩間房,姜瑜把梁毅送回了房。他一沾枕頭就睡過去了,姜瑜看了他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認命地替把他鞋子脫了,拉過旁邊的被子給他蓋上,然後輕手輕腳地回了隔壁的房間,打了水,簡單洗漱了一下,也鑽進被窩裏睡了。
這一覺睡得很沉,不知過了多久,半睡半醒間時,姜瑜驟然睜開了眼,看見她的床頭坐了一道漆黑的影子,姜瑜手往枕頭底下一抹,正想給他來那麽一下,鼻子就嗅到了空氣中飄散着的淡淡酒味。
“梁毅?”她試探地喊了一聲。
黑影動了,他趴到了床上,輕輕摸了摸姜瑜的頭,像哄小孩子一樣,語氣帶着刻意的溫柔:“吵到你了?快睡,我在這裏看着你,別怕!”
這狀态,一看就是酒還沒醒。姜瑜有些無語,回來的路上還覺得他酒品好呢,好啊,在這兒等着她呢!
她坐了起來,抓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很涼很冷,像是剛浸過冷水一樣,也不知在她床前坐了多久。
“時間不早了,你快回去睡吧,我不害怕。”姜瑜掀開被子爬了起來,推了推他,他卻不動,站在那裏,目光黏在她身上,像小孩子一樣,固執地不肯動。
姜瑜沒轍,問他:“大晚上的你不睡覺,跑過來幹嘛?”
梁毅低頭,看着她的發頂:“我來守着你,你就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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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再強調“怕”這個詞,姜瑜頓悟:“你害怕,害怕什麽?”
“害怕小瑜被壞人抓走了。”喝醉了的梁毅意外的配合,老老實實地說道。
姜瑜看着他,忽然不知該說什麽了,梁毅以為她怕,其實是他內心的擔憂。他白天看起來沒事,也從沒有把這種擔憂宣之于口,但實際上,他還沒從她被人販子綁架的陰影中走出來,所以潛意識裏一直記挂着這件事,喝醉了都記挂着,生怕她又被人綁架,不見了,所以大半夜地還跑過來看她。
搞來搞去,被人販子綁架,沒吓到她這個當事人,反而把梁毅給吓成了驚弓之鳥。有一個人這麽重視自己,記挂自己,讓姜瑜的心像是泡在酸水裏,又像是浸了一層濃濃的蜜,酸楚中透着一股甜,讓她的聲音也跟着柔和了許多。
“我沒事,我送你回去睡覺好嗎?”
梁毅搖頭:“不要,我要在這裏看着小瑜睡覺。”
不是,他一個大活人這麽坐在旁邊看着她,她能睡着才有鬼了。這麽冷,兩個人不睡覺就坐在這裏大眼瞪小眼?好傻的,姜瑜拒絕。
她問梁毅:“是不是等我睡着了,你就走?”
梁毅這回倒是點頭了:“嗯。”
好吧,姑且相信他。姜瑜重新躺回被窩,拉上被子,蓋到脖子處,閉上了眼睛,規規矩矩地裝睡。
過了一會兒,見她一直躺着,一動不動,呼吸也趨于平穩有規律,梁毅非常守信用地站了起來,推開了門往外走去。
終于走了,姜瑜大大地松了口氣,打了個哈欠,準備真的睡了,忽然她聽到了走廊上急促慌亂的腳步聲,然後是嘔吐的聲音。
糟糕,梁毅的房間在她房間的左側,但他好像是往右邊去了,莫非吐的就是他,他未免也太後知後覺了吧。
姜瑜連忙掀開被子穿上鞋跑了出去,果然在水房處找到了梁毅。他趴在洗手池上,吐得七暈八素,空氣中彌漫着一股非常難聞的味道。似乎是聽到腳步聲,他驀地回過頭,看見是姜瑜,平淡地說:“你怎麽來了?外面冷,回去睡吧!”
只那一眼,姜瑜就知道他的酒醒了,因為他的眼神清明冷靜,再也沒有先前的迷茫。他出口說的話也證實了這一點。
姜瑜走過去,打開了水龍頭,把他吐出來的污穢沖走,然後拿出手帕打濕擰幹,遞給了他:“擦一擦吧。”
梁毅拿起手帕,胡亂地擦了擦嘴,然後把手帕放到水龍頭下洗幹淨,使勁兒擰了一下,然後抖開,不知晾在哪兒時,身後忽然伸出一只纖細白玉般的手:“給我吧,我摻了點熱水,你漱漱口。”
原來姜瑜剛才是回房拿搪瓷缸子去了。
梁毅接過缸子,仰頭含了一口在口中,然後吐出來,如此反複,直到嘴裏的味道幹淨了之後,他才停下來,回頭看着姜瑜,不贊同地說:“天氣冷,我沒事的,就是喝多了,你回去睡覺吧。”
姜瑜拿過他手裏的搪瓷缸子,在水龍頭下沖了沖,然後倒幹了水,拿着一言不發地推開了房門,梁毅的房間門。
她進去,拿起桌子底下的暖水瓶,給他倒了一杯熱水,然後放在桌上涼着。等他進來時,姜瑜努了努嘴:“喝點水暖暖胃。”
招待所不是自己家,也沒什麽解酒的東西,只能給他喝點熱水了。
梁毅拿過搪瓷缸子,捧在手心裏,吹了吹,抿了一口,暖和的熱水從嗓子流進胃裏,暖融融的,确實舒服了許多,頭似乎也沒那麽痛了。
姜瑜看着他憔悴的神色,問出了心裏的疑惑:“梁毅叔叔,你不開心,是遇到了什麽難事嗎?還是身體不舒服?咱們明天去醫院檢查吧。”
“都不是。”梁毅放下了搪瓷缸子,揉了揉太陽穴,催促姜瑜,“你看到了,我只是很難得喝一次酒,一不小心喝多了,沒事的,你快回去睡吧,明天一早還要回村子裏呢。”
姜瑜看了一眼表,已經晚上十點多了。算了,他不願意說,她也別勉強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秘密嘛。
“好,梁毅叔叔有事可以叫我,我就在你隔壁。”姜瑜起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梁毅看着被她帶上的門,濃眉擰了起來。心裏像是堵了塊石頭,說不出的難受。上次這姑娘去黎市,看她長得白白嫩嫩,活潑可愛的,他還真信了她的話,以為她在荷花村的日子不錯,周老三雖然貪財了點,對她倒還行。
他後來都想過了,以前的錢,周老三拿了就拿了,看在他照顧姜瑜這幾年的份上,他也可以不跟周老三計較,只要他以後繼續對她們母子倆好就行了。結果呢,這周老三竟然打起了她的主意,就為了那麽幾百塊錢,竟喪心病狂地把她賣給了人販子。
他這次要是不過來,還不知道,她竟生活在這樣的豺狼虎豹當中。梁毅又記起姜瑜要走的兩天,闵大姐唠叨的話,闵大姐說的是對的,這麽可愛水靈的小丫頭,不擱在眼皮子底下天天看着,還真是不放心。
***
第二天清晨,姜瑜推開門就看見了梁毅。他穿戴整齊,精神奕奕的,絲毫不受昨晚醉酒的影響。
“走吧,先去吃飯,吃過飯我們就回去。我向鄒副局長借了一輛自行車,不用急,肯定能在中午之前趕回去。”梁毅笑容滿面地說道,決口不提昨晚的事。
姜瑜也搞不清他是真忘了還是裝忘了,不過不提,大家都不尴尬,挺好的。于是她瞄了一眼外頭剛冒出頭的燦爛陽光,驚訝地說:“這麽早你就去把自行車借回來了?”
梁毅走到招待所門口,扶着自行車,笑道:“上來吧,早飯想吃什麽?”
姜瑜走過去,爬上自行車,瞅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問:“随便點啊?那我想吃的可多了,豆漿、油條、肉包子、稀飯……”
其實她也是開玩笑,這個年代,物質生活極為貧乏,早餐就那麽幾樣,能多到哪兒去。可沒想到吃飯的時候,梁毅竟然真的把所說的每一樣,只要飯店裏有的都點了一份。
看着面前這一堆早餐,姜瑜心疼死了:“點這麽多幹什麽,吃不完浪費啊,你用的可是全國糧票。”
這人知不知道全國糧票多難弄啊。全國糧票不但能異地使用,吃飯、買東西當鈔票使用,而且不過期啊,今年用不完明年再用,不像地方糧票,是有使用期限的。
梁毅把雞蛋面推到了她面前:“不想浪費就多吃點,吃光了。”
她就是長了兩個胃也吃不完這麽多東西啊。姜瑜又問服務員要了一個碗,把面條分了一大半給他,饒是這樣,最後還是剩了四個肉包子,兩根油條。
梁毅也沒浪費,問服務員要了兩張油紙包了起來,留着下一頓吃。
吃過飯,梁毅并沒急着回去,而是把姜瑜帶到了供銷社。
“咱們來這裏幹嘛?”姜瑜問他。
梁毅說:“第一次見你母親,總不能兩手空空,她喜歡什麽,糖,麥乳精,布料?”
對于送中年婦女禮物這個梁毅是真沒有經驗,他接觸得最多的婦女就是姑姑盧主任,可盧主任是個女幹部,每天工作忙死了,見到他不是談工作就是催婚。只要他工作有進步,或者答應去相親,她就很高興,比給她買什麽禮物都開心。他要帶禮物去,她反而拉下臉,不樂意。
但姜瑜的母親,他戰友的妻子,肯定不能采用對待姑姑的方式,直接給票。
姜瑜拉着他就往外走:“別買了。”
買啥馮三娘都不可能高興得起來。昨天周建英回去,肯定把周老三進監獄的事告訴她了,鐵定還說了她很多壞話,以馮三娘那懦弱、是非不明的性子,今天回去說不定還有一場硬仗等着她去打呢。
姜瑜倒是不懼,只是嘛,讓梁毅看到這場醜聞,心裏多少有點別扭。但他都來了,除非不去荷花村,否則這事也瞞不了,遲早都要知道的,早點知道也好,免得他還一直覺得馮三娘也是他的責任,還傻乎乎地寄錢回來。
“走吧,走吧,她現在哪有心思收你的禮物哦。”姜瑜硬是把他拽出了供銷社。
梁毅想想也是,女兒失蹤,差點被拐,這輩子天人永隔,馮三娘心裏現在肯定焦急死了,哪還有心思收他的禮物,于她來說,最好的禮物就是看到女兒平安歸來。
不得不說,梁毅腦補得挺好的,等他去了荷花村就會知道,不是這麽回事。
他騎上自行車,帶着姜瑜徜徉在田間小路中。初春已至,惠風和暢,因為氣溫逐漸回暖,田間冒出了點點新綠,煥發出勃勃生機,讓人見了就欣喜。
姜瑜開始是抓住自行車下面的橫杠,但梁毅騎車不像小康,非常平穩,還刻意繞開了地上的小石頭和凸起的地方,沒有颠簸,加之随着日頭的升起,春日溫暖的陽光灑在人的身上,讓人昏昏欲睡。
不知不覺,她的眼皮就開始打架,手也不自覺地由下往上,攀過去抓住了梁毅的衣服,腦袋往前一斜,靠在了他寬厚的背上。
感覺到背後靠過來一個小腦袋,梁毅背脊一僵,生怕把她摔到地上去了,馬上放慢了速度,然後往後瞥了一眼,輕聲喚道:“小瑜,小瑜……”
得,小姑娘睡得死死的,瑩白的臉在陽光下仿若會發光,靠在他的背上,小腦袋一點一點的,一下又一下,仿佛點到了他的心裏,一掃他自昨天以來的郁結心情。
但梁毅的這種好心情到了荷花村就終結了。
因為他剛把車子騎到荷花村村口,還沒來得及停下來,旁邊就竄出一個婦女,上前抓住姜瑜,哭泣着說:“小瑜,小瑜,聽說你周叔被公安抓了,這裏面一定有什麽誤會,你快去替他說說情,讓公安把他放出來啊!”
聞言,梁毅的臉馬上拉了下來,這是什麽媽,女兒失蹤好幾天,見了面,她也不問女兒好不好,第一句話就是惦記着她那狼心狗肺的丈夫,這還是親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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