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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毅将自行車往路邊的榆樹上一靠, 然後把姜瑜拉到了身後, 護得嚴嚴實實的, 擰眉看着馮三娘:“你就是馮淑萍?”
馮三娘似乎現在才留意到了梁毅。她看着梁毅高大的身材,身上那種不怒自威的氣勢, 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兩步, 怯怯地打量着:“你……你是誰?跟我們家小瑜是什麽關系?小瑜,你快回來, 別被外面的人給騙了。”
梁毅氣笑了,她這時候關心起姜瑜來了, 擔心姜瑜被騙, 早幹嘛去了?
只打了個照面, 梁毅就對馮三娘的印象差到了極點, 實在不明白,姜國慶那麽一個明事理、爽朗的漢子怎麽會娶這樣一個擰不清的老婆。
因為對馮三娘的印象急轉直下, 原本梁毅還打算先去周家的, 現在也改變了主意。他對馮三娘說:“我是梁毅, 姜國慶的戰友,今天到荷花村來是有一些事情要向大家闡明, 這件事還請鄉親們和翔叔做個見證。走吧,一起去翔叔那裏。”
馮三娘一直很怕沈天翔,見了他就跟老鼠見了貓一樣, 哪願意自動送上門。尤其是……她想起昨晚周建英的話,若是姜瑜不改口供,周老三鐵定會被判刑。建設進去了, 要是周老三也跟着進去了,他們這個家沒有男人了,孤兒寡母的,任人宰割,她已經受過一次這樣的苦了,萬萬不願再來一次。
“你……你一個外人,這是我們的家事,你不要管。小瑜,跟媽回家。”說着,馮三娘又來拉姜瑜。
姜瑜剛探出的頭又縮了回去,退到梁毅身後,連個眼神都沒給馮三娘。礙于現在的為人子女身份,她不好出來怼馮三娘,有梁毅在前頭沖鋒陷陣,她也樂得輕松,哪會聽馮三娘的,反過來打梁毅的臉。
見梁毅像座大山一樣杵在面前,擋住了去路,馮三娘心裏怨念叢生,但又不敢他這麽一個看起來就很威猛的男人正面杠,只能焦急地喊姜瑜:“小瑜,跟媽回去,媽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梁毅叔叔不是外人,你現在就可以說了。”姜瑜涼涼地說,她倒要看看,馮三娘究竟還有什麽好說的。
馮三娘跺了跺腳,瞅了梁毅一眼,也不管這人攔在這兒了。她今天不跟姜瑜講清楚利害關系,她們娘倆都要被掃地出門了。
“小瑜,建英說了,她爸,也就是你周叔有個什麽萬一,咱們娘倆都得滾蛋。你就聽媽一句勸,趕緊地,去跟公安說,不關你周叔的事,把他放出來啊。”
姜瑜恍然,難怪馮三娘這麽急呢,原來是周建英給她下了最後通牒。在農村,現在可沒有什麽丈夫死了,妻子是第一繼承人的說法,財産還是婆家的,尤其是馮三娘跟周老三是半路夫妻,兩人後來又沒養育共同的子女,所以這種關系更是薄弱,周家的一切以後都是周建設的。哪怕馮三娘在周家做牛做馬幹了半輩子的活,也沒她的份,以後繼子有良心點,等她老了還會給她養老送終,要是繼子沒良心,苛待後母,也非常常見。
這已經算是村子裏約定俗成的規矩了。如果周老三坐了牢或者判了其他刑,他完全可以跟馮三娘離婚,把她掃地出門。
馮三娘怕的就是這一點,她的第一個丈夫死了,第二個丈夫要是又出了事,別人肯定會說她是克夫命,沒有人會願意娶她。那被趕出了周家,她跟姜瑜都會落得個無家可歸的地步。
這種無依無靠,沒有着落的日子,她真的很怕。對于殘酷現實的畏懼,讓她忽略了女兒的感受,盲目地聽從了繼女的話,只求能夠安穩度日,過一天算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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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根結底,還是因為這個時代的女人沒有繼承權,嫁人之後,在婆家是外人,回娘家是客人,沒有着落,所以惶恐無依。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築,在哪個時代都是無法改變的真理。
姜瑜在農村呆了大半年,能理解馮三娘的畏縮,這個時代賦予了女性太多的束縛。她一個大字不識幾個,連縣城都沒去過幾趟的農村婦女,懦弱、無知、膽怯、自私都再正常不過。
看在她生養原主一場的份上,姜瑜願意全了這最後的母女情分,給她另外一條路走。姜瑜拍了拍梁毅的手,示意他讓自己來。
梁毅微微側開身,姜瑜站到了馮三娘的面前,對她說:“你怕的是以後會流離失所,只要你跟周老三離了婚,我給你建一座小房子,你自己過。”
姜瑜覺得這個條件很好,馮三娘從娘家到姜家再到周家,過得幾乎都是寄人籬下的生活,失去庇護之所成了她最大的恐懼。現在擁有了一個屬于她的小房子的機會,她應該不會拒絕才對。因為房子會成為她這輩子最大的底氣,她再也不用擔心,一個做得不好,就被丈夫趕走了,也不用擔心,娘家嫌她丢臉,不肯收留她了。
但姜瑜實在是低估了馮三娘的愚昧和軟弱。
聽說要離婚,馮三娘的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離婚?這怎麽行,會被人戳脊梁骨的,小瑜你還小,不懂,哪能離婚呢,你看這十裏八鄉,有離婚的嗎?”
看着她驚恐的樣子,姜瑜就明白了,哪怕周老三成為了一個罪犯,她也一樣不會跟他撇清關系的。可能對于馮三娘來說,有個男人,哪怕以後這個男人會一輩子蹲在大牢裏,都能給她安全感,讓她覺得心裏有個依靠,有個盼頭。這是典型的封建思想,哪怕大清都亡了幾十年,還是有人以夫為天。
姜瑜改變不了她根深蒂固的思想,所以非常幹脆地放棄了,扭頭對梁毅說:“走吧,咱們去翔叔家。”
“诶,小瑜,小瑜……”馮三娘見梁毅重新推起自行車,載着姜瑜就走,忙追了上去。
梁毅把自行車騎到了沈天翔家。
剛過完年,春耕還沒開始,不算很忙,所以今天沈天翔也沒出去。他正坐在院子裏,嘴上叼着他的旱煙鬥,含笑看着趴在石桌上吃糯米丸子的沈紅英。
“吃慢點,沒人跟你搶!”
沈紅英是受寵若驚,她今天一覺睡到早上十點才起來,她爸也沒訓她,她媽還給她做了甜甜的糯米丸子、水煮荷包蛋。春日的暖陽灑下來,曬得人不想動,她慵懶地半睜着眼,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糯米丸子,發出幸福的嘆息,這才是人生嘛。
可能是有了對比,她方覺得如今生活中的難能可貴,越發體會到有這麽一對真切愛女兒的父母,在這個年代是多麽幸運。
沈紅英舉起了小拳頭,對沈天翔說:“爸,你放心,我一定好好讀書,将來考個好大學,出人頭地,把你接到城裏享福。”
得了吧,現在大學都停了多少年了,還考大學呢!不過閨女積極性這麽高,還是別打擊她了,沈天翔搓了搓手,樂呵呵地說:“好,我跟你媽都等着!”
心裏卻想,等過兩年,女兒高中畢業了,她要是想上工農兵大學,就是豁出去這張老臉了,也要給她弄個名額來。他就這麽一個閨女,可不能讓她窩在農村,跟他一樣,泥一把土一把的,辛苦勞作一整年,還填不飽肚子。
父女倆都在暢想未來,忽然,門口傳來了自行車的鈴聲。
沈天翔站了起來,還沒迎出去就看見梁毅翻身從自行車上下來了,遠遠地還叫了他一聲:“翔叔,又來麻煩你了!”
“不麻煩,不麻煩,還沒多謝你送紅英她們三個回來呢!”沈天翔笑呵呵地迎了上去,昨天,因為剛找回閨女,他也沒跟梁毅詳談,只是打了個照面,簡單知道了對方的名字,其他的都沒來得及說。
正好,今天他過來了,自己可得好好招待他。沈天翔沖屋子裏扯了一嗓子:“老婆子,來客人了,姜瑜她叔,昨天把姜瑜和紅英從洪市送回來的小梁。”
他老伴聽到,馬上拿了兩只印着鮮豔的五角星的搪瓷缸子出來,沖上茶水,感激地對梁毅說:“謝謝你,小梁,今天在嬸子家做客啊,嬸子這就去做飯,待會兒你和小瑜留在嬸子家吃午飯!”
嬸子?姜瑜也叫她嬸子,這輩分可真是亂套了。
算了,也沒什麽親戚關系,就這麽胡亂叫吧。梁毅接過泡上了茶的搪瓷缸子,笑着對她說:“謝謝。”
沈天翔家的又去把家裏過年吃剩的糖、瓜子,全拿出來招待梁毅和姜瑜,足以看出她對梁毅的重視和感激。
那邊,沈紅英看到姜瑜也是一喜,一口把碗裏的湯喝光了。然後跳了起來,抓住姜瑜就說:“姜瑜姐,你回來啦,腿上的傷好了沒?要不要進我屋子裏坐會兒?過年我得了兩條好漂亮的頭繩,分一根給你,咱們倆紮一樣的辮子出門,美死他們去!”
邊說她還邊動手,輕輕碰了一下姜瑜的臉蛋,哇,好滑,好嫩,比雞蛋羹還彈滑,摸着真舒服啊。
被個女孩子吃豆腐,姜瑜哭笑不得,拽開了她的手,笑道:“今天恐怕不行,我們今天有點事要找翔叔。”
旁邊,梁毅已經坐到了沈天翔對面,把這幾年的彙款單和跟“馮淑萍”來往的書信都拿了出來,攤開放在院子裏的石桌上。
信倒不多,一年就一兩封的樣子,加起來不到十封信,而且每封都很簡單,千篇一律地說一下姜瑜的現狀,附贈上她期末考試的試卷。沈天翔一一翻看,最後落到第一封信上:“這個時候,馮三娘還沒嫁到咱們荷花村來吧!”
不愧是村長,一下子就看出了貓膩。
梁毅點頭,把桌上的彙款單挑了一小部分出來,說到:“這一部分是馮三娘還沒改嫁到荷花村時寄的。”
這筆錢落到了誰的手裏,沈天翔這個人精心裏馬上有數了,再一想周老三娶了馮三娘後這筆收入就落到了他手裏,沈天翔大致猜到了是怎麽回事,他心裏大大地給姜家人打了個叉。雖然看不慣姜家的行事,但這是大柳村的事,他也不好越界去管這事,沈天翔擡頭問梁毅:“那這個你打算怎麽處理?”
那是姜國慶的父母和親兄弟,梁毅心裏就是再氣,看在姜國慶的份上,也不好太過計較。他搖頭道:“現在姜瑜的戶口已經遷到了荷花村,跟他們沒關系了,不用理他們,就當他們不存在!”
沈天翔贊許地點了點頭,是這個理。窮寇莫追,姜家三個兒子,老大光榮了,老二老三都進了牢房,要吃好幾年牢房,他們也算是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了代價,沒必要追着陳年舊賬不放。否則啊,這村子裏的人都是偏心的,偏向自己村的人,同情弱者,梁毅一個外鄉人,上門也讨不了好。
況且,姜國慶是他們的親兒子,這裏面的這些事也不好掰扯,也扯不清楚。
可他們想得好,放姜家老兩口一馬,但人姜老太太不願意啊,自動找上門找死來了。
這不,梁毅才剛在沈天翔家坐下,水都還沒喝上一口,沈二剛就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大聲嚷道:“大伯,大伯,姜家那老娘們又領着兒媳婦和孫女來鬧事了!”
這老娘們一直不消停,沈天翔煩躁地把煙鬥一磕,問沈二剛:“她去哪裏鬧了?又去周家?”
沈二剛點頭:“可不是,跟周家杠上了……小瑜,你也在啊!”
說完他才看到姜瑜跟沈紅英在一塊兒說悄悄話,連忙讪讪地笑了。
姜瑜不以為意地沖他笑了笑,心道,難怪馮三娘沒追上來呢,原來是姜家絆住了。
對上她的可愛的笑臉,沈二剛不知怎的,臉都紅了,緊張得手都不知往哪兒擺,眼皮子輕輕擡了好幾下,控制不住地往姜瑜臉上瞄去。才捂了一個冬天而已,這小姑娘真是越長越漂亮了,漂亮得讓人不敢直視。
梁毅一擡頭就看到沈二剛那副傻兮兮,不停地朝姜瑜傻樂的樣子,得,真像一只開屏的花孔雀,也不瞧瞧他家侄女才多大。
梁毅蹭地站了起來,擋住了沈二剛閃爍的目光,對沈天翔說:“翔叔,那我們要過去看看嗎?”
沈天翔是真不想管這一爛攤子事,可誰叫他是村長呢。周老三雖然有罪,被抓了,但跟家裏的女人沒關系,他不能看着別村的人欺上門,還無動于衷,否則以後誰還信服他這個村長。
所以沈天翔也只得站了起來,對沈二剛說:“你去把前進他們叫上,走,一起去周老三家。”
“好。”沈二剛急匆匆地去喊人了。
沈天翔示意梁毅收拾起東西,他們也趕緊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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