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0

路上, 初陽道人跟姜瑜介紹了一下這兩人的身份。

這兩個人是師徒,師傅叫莫雲,約莫六七十歲,徒弟叫莫問,四五十歲的樣子。

莫雲道人大有來頭,曾是道教協會的理事, 得益于他跟官方良好的關系,他在這場浩劫中雖然受到了沖擊, 但較之初陽道人他們要好很多。他被拉出去批鬥了幾回後安排了工作,幹了幾年順利地退了休,他的徒弟莫問也被安置到了皮鞋廠上班,撇去過去的身份,他如今活得跟路邊掉了牙的老大爺沒什麽區別。

不過莫雲道人并不甘于就這麽沉寂下來, 混日子等死。他內心深處一直以除魔衛道為己任, 而且還一直致力于将師門的傳承繼續傳下去, 莫讓他們元一派斷了傳承, 所以又撿了個半大的孤兒養大, 收為了他的徒孫。開拖拉機的就是他的徒孫。

這回聽說踏雲山上出了邪祟作亂, 他馬上領着徒弟、徒孫, 拉上老夥計初陽道人準備去看看是怎麽回事。

聽說了莫雲道人的身份,姜瑜沖他豎起了大拇指。

她倒不是佩服這老頭子的身份, 他現在也就一普通老頭,身份也沒什麽特殊的。姜瑜佩服的是這老者在逆境中仍舊不氣餒的積極心态。

自從穿越過來快一年了,她也接觸了不少被批鬥的人, 但鮮少有活得像莫雲這樣的鮮活的,絕部分人都被日複一日的精神和物質的雙重折磨,弄得失去了希望。他們眼底古井無波,死寂一片,每天都在煎熬着,說是活着等死都不為過。

但莫雲道人不一樣,哪怕他在這些人裏年紀非常大了,也受到過批鬥,但他還積極地去收養孤兒,偷偷摸摸培養繼承人,就怕斷了祖師爺的香火。這份執着,是連一心為道,心地純善的初陽道人都不曾有的。

莫雲道人被姜瑜一誇,樂颠颠地笑了起來,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反而滿是欣賞地看着姜瑜:“姜小友謬贊了,我相信啊,苦難總會過去,咱們玄門遲早能重見天日。可不能等咱們這一群老家夥都走了,然後什麽都沒給後人留下,後人就是想學都找不到地學。不過現在看到姜小友,我放心了,要是我走後,莫問他們師徒有你的一半啊,我都知足了。”

誇了姜瑜一句,他轉而問初陽道人:“怎麽樣,醫院那邊處理好了嗎?”

初陽道人看了姜瑜一眼:“小友去處理的,已經沒事了。”

區區屍毒,對他們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莫雲道人也沒多問,只道:“姜小友辛苦了。”

然後他提起了大家最為關注的一件事:“大家對踏雲山上的情況了解多少?”

姜瑜沒吭聲。她跟莫雲道長這才初見,貿然暴露自己并不是一件好事,尤其是這件事裏還牽扯着梁毅,他們只要一追問,就很容易把梁毅給抖落出來。就是白天的時候,她跟初陽道人也沒說詳細的,只提了提靖文道長的事,所以這時候還是保持沉默比較好。

初陽道人活了大半輩子,又經歷了許多曲折苦難,見姜瑜沒做聲,他就知道,姜瑜是不願冒頭。這也可以理解,這些年風聲緊,別說小姑娘不願冒頭了,就連他們這些老家夥不也跟着沉寂了下來,活着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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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自動接過話題,将靖文道長在踏雲山中的所作所為說了,絕口不提姜瑜。

莫雲道人聽了唏噓不已:“這個靖文,真是想不開,弟子沒了再收就是。何必牽連到無辜之人身上。罷了,不提他,你中午來找我後,我也出去找那些老家夥們打聽了一下,具體是個什麽情況不知道。只聽說這次出動了軍隊,有人看到十幾輛軍車開向了踏雲山的方向。驚動了軍方,這件事肯定不只是靖文在深山裏養鬼害人那麽簡單,咱們待會兒得謹慎些,除了要防備讓軍方都吃了虧的敵人,也要小心謹慎,別跟軍方碰上了,否則就是跳進河裏也洗不清。”

初陽道長聽了,哈哈大笑起來說:“這還有你說啊,咱們都懂。”

他回頭看姜瑜:“小友你也要小心。”

姜瑜點頭謝過了他的好意:“我明白,我就跟着兩位前輩行動。”

說話間,拖拉機已經把他們載到了踏雲山下。

莫雲道長回頭對徒孫說:“你先把拖拉機開回去吧,明日晚上九點再到這裏來接我們,要是等一個小時,我們都還沒下山,你就先回去,後天晚上九點再來。”

踏雲山很大,莫雲道人也不能确定一天之內能解決這事。

他的徒孫那個十八九歲的年輕人點點頭,開着拖拉機走了。

莫雲道人從肩上的布袋裏拿出羅盤,辨別了一下方向,領着大家上了山,莫問在前面開路。

姜瑜擡起頭,借着星光打量了他兩眼。這個四十來歲的漢子,除了剛見面初陽道人介紹的時候打了個招呼,後來他就再也沒說過一句話,像個隐形人一樣。不過他做事倒是蠻細致的,在前面開路,他會将擋在路中間的荊棘砍掉,以免他們後面的人被紮到。

莫問道長和初陽道長兩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先去靖文在踏雲山中的據點看看。

姜瑜通過在醫院裏跟小潘的閑聊,知道他們也是在挖掘藏在踏雲山裏的古董時被怪物傷到的。而據她所知,靖文就收集了許多古董文物和金銀珠寶,所以初陽道長他們的打算正合她的意,她繼續保持沉默。

不過計劃進展得并不是那麽順利。

因為快接近靖文道人曾盤踞的那個山谷時,他們發現了軍方的警戒線。

出了事,折損了三個人,還遇到了幾只打不死的死屍。軍方非常謹慎,不敢再派人進去,尤其是這大晚上的,以免再有無謂的犧牲,所以就拉了一條警戒線把這片地區給圈了起來,準備等天亮後再想辦法。

軍方的警戒線很嚴密,只隔了幾十米就有幾個端着沖鋒槍嚴陣以待的戰士。

“這下麻煩了。”嘴上說着麻煩,但初陽道人的表情可一點都不麻煩,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陰陽八卦鏡,往上面一抹,然後交給了徒弟。

師徒倆配合得默契無比,莫問馬上拿着八卦鏡蹭蹭蹭地爬上了幾十米外的一顆大樹上,然後将鏡子安置在了上面,還在上面貼了一張黃色的符紙。

安置好八卦鏡,莫問迅速地滑下了樹,返回他們的藏身之地。他剛一回來,那面八卦鏡忽然就炸開了,碎成好幾片的鏡子反射着爆炸的火光,像絢麗的煙花炸開在天空中,刺得人眼都睜不開。

這麽大的動靜馬上引得附近值守的戰士抱着槍,晃着手電筒沖了過去。

他們一走,警戒線就出現了一個漏洞。莫問道人馬上領着姜瑜他們穿過這片暫時無人關注的漏洞,鑽了進去。

姜瑜全程看完這一切,心道,這些活了半輩子的老家夥果然不能小觑,他們雖然沒有隐身符,但人家的法子也不少,值得她好好學習。

四人順利地潛進了山谷。

可能顧忌着白天傷了戰士的那些邪物,軍方的人沒敢靠太近,警戒線設得離山谷還有一段距離,山谷附近方圓兩三百米遠的地帶都是空蕩蕩的,一個軍人都沒有,這倒是方便了他們行動。

初陽道人和莫問道人都是經驗老道,道法高深之輩。兩人一踏進谷中皆不約而同地皺起了眉頭,楠楠出聲:“好濃的陰氣。”

到了夜間,沒有陽光的照射,這裏的陰氣幾乎都要濃郁得化為實質了,人一靠近都很不舒服,難怪連強勢的軍方也只是在外弄了一條警戒線就算了,沒敢再派人進來。

不光有陰氣,而且還有很濃郁的血腥味和陳腐的味道,像是腐肉爛掉的那種味道,聞之欲嘔。初陽道人打開了手電筒在地上晃了一圈,發現地面上有很多看起來才燃完沒多久的草木灰痕跡和淡淡的汽油味。

“軍方應該是在這裏放了一把火。可惜火也沒把這些東西燒幹淨。”莫雲道長觀察了幾秒,皺眉道。

初陽道長打着手電筒說:“也不知道白天襲擊軍方的那些怪物去了哪裏,要不咱們分頭去找?”

這個提議得到了莫雲道長的贊同,他說:“也行,咱們分兩隊……”

一直未做聲的莫問突然道:“師傅,你的道法最為高深,不如由你帶着姜小友。我跟初陽師叔一道。”

在場的幾個人都沒看到姜瑜出手。雖然初陽道人一直誇姜瑜畫得一手好符,天資聰穎,天生就是幹他們這一行的。但降妖除魔不是畫符,考驗的不止是技巧和悟性,還有心理素質和對道法的熟練運用等。

姜瑜年紀太小了,想必實戰經驗并不多,又是個小姑娘,乍然之間碰到那些長得糟蹋人眼睛的怪物,恐怕會吓得手忙腳亂。所以由她跟着三人中道法最為高深的莫雲道長,确實是個不錯的安排,即便她有疏漏,有莫雲道長在也不會出大亂子。

莫雲道長贊許地拍了拍徒弟的肩:“還是你想得周道,初陽,就這麽安排,你沒意見吧?”

初陽道長笑道:“我能有什麽意見。姜小友,你放心跟着莫雲,他這家夥最護犢子了,而且比我厲害,你跟着他我放心。”

姜瑜是跟誰走都沒關系的。她笑着點頭應下了,然後從口袋裏掏出兩張符,分別遞給初陽道長和莫問:“這是我長輩賜給我的護身符,兩位前輩若不嫌棄,請收下。”

初陽一接過符紙就感覺到裏面磅礴的靈氣,欣喜地說:“果然是個好東西,若有機會,一定要結識結識小友的師門長輩,向他們探讨一二。”

莫雲道長聽了直搖頭:“這些出去再說,先做正事,我跟姜小友往北走,你們往南,繞着山谷找一圈,最後在對面的谷地彙合。”

山谷是個不規則的橢圓形,大家背向而行,到了中段,應該就會相遇,倒是能節省不少時間。

大家都沒意義,各自拿着手電筒出發了。

姜瑜跟在莫雲道人後面,什麽都不用做。因為莫雲道人拿着羅盤和八卦鏡,找得非常仔細,不放過山谷的每一寸地方。

但這地方雖然陰氣濃郁,可也是因為這地方天生偏陰,死了太多人的緣故,因而陰氣分布得很均衡,并沒有特別奇怪之處。

莫雲道長仔細了找了許久,都沒有發現異常,眼看都繞着山谷走了一百八十度,到達山谷的另一端,快跟初陽道人他們相逢了,還是沒發現什麽有用的信息,莫雲道長有些着急,自語道:“莫非不在這兒?哎,可惜了,咱們現在見不得光,不能問軍方事發地在何處,否則也不用像無頭的蒼蠅一樣,亂轉了。”

他這話剛一說完,姜瑜忽然動了,拉着他就跑:“我給初陽道長他們的護身符發動了,他們肯定是遇到了什麽狀況,咱們快過去看看!”

聞言,莫雲道長也不找了,拿着東西跟着姜瑜飛快地往另外一邊跑去。

姜瑜的護身符裏灌注的是靈氣,跟時下玄門中人的符箓不大相同,因而這氣息對她來說極好辨認。她循着靈氣逸散開來的方向奔去,跑了大約七八十米,終于到了靈氣散逸的地方。

這是一口黑森森的山洞,莫雲道長拿手電筒照了一下,這山洞應該是天然形成的,岩壁上并未有刀斧開鑿的痕跡,岩洞還沒人高,他佝偻着背舉起手電筒走了進去,然後提醒姜瑜:“姜小友,小心。”

“嗯。”姜瑜點頭,手摸到了準備攻擊的靈符,打算一不對勁兒就扔靈符。

兩人沿着山洞走了十幾米,前方沒路了,是一面冰冷的光禿禿的牆壁。不過這欺騙得了普通人,欺騙不了姜瑜和莫雲道長。

“雕蟲小技。”莫雲道長将他的羅盤打了過去,前方像是水紋一樣蕩開,空氣中傳來極細碎的“啪”地一聲,然後牆壁消失,黑漆漆的洞無限往裏延伸。

有人在這個洞裏施展了障眼法,更是說明他們找對了地方。

唯恐徒弟和初陽道長出事,莫雲道長加快了速度,迅速往裏而去。

沒走多遠,前方開闊起來,出現了點點亮光,莫雲道長焦急地喊道:“莫問、初陽,你們還好嗎?”

“師傅,這裏……”前方傳來莫問虛弱的聲音。

莫雲道長趕緊跑過去,然後就看見自己的愛徒嘴角溢血,靠牆坐着,手電筒也掉到了地上,而他的旁邊,初陽道人躺在那裏,臉色煞白,雙眼緊閉,不省人事。

“怎麽回事?初陽他……”莫雲道長将手探到初陽道長的鼻端,見他還有一口氣,高懸的心這才稍微放松,只是眉宇間的褶子擠得緊緊的,顯然是很擔憂。

這些年,他們夾起尾巴做人,除了将幾件重要的法器藏了起來,丹藥和煉丹的材料都沒了,就是有大家也不敢煉。可沒有丹藥,初陽和莫問怎麽恢複?他們這傷明顯是什麽邪物給打的。

姜瑜走過去,取出一張黃表紙折了一張溫養符貼在初陽道長的胸口,沉聲道:“暫時無性命之憂。”

“回去再想辦法吧。”莫雲道長只得這麽說,他扭頭看向莫問,“發生什麽事了?”

莫問指着地洞的另一端說:“剛才有四只很厲害的僵屍跑了出來,襲擊了我和初陽師叔。初陽師叔是為了救我才受傷的,他的法器也損壞了。”

姜瑜去将初陽道長遺留在地上的那只缺了一角的葫蘆撿了起來,遞給莫雲道長。

葫蘆不但缺了一角,而且上面還沾了不少陰氣,确實是碰到了陰邪之物。莫雲道長将葫蘆暫時收了起來,神色肅穆:“這些邪物竟然能傷你們,看來不能小觑。莫問,姜小友你們在這裏等等,我進去看看。”

莫問馬上叫住了他:“師傅,讓弟子去吧,先前有初陽師叔護着弟子,弟子只受了點皮肉之傷,并無大礙。”

莫雲道長搖頭:“不行,你不是這些東西的對手。”

莫問瞥了一眼旁邊完好無損的姜瑜,又道:“那讓我跟姜小友一道去。你在這裏看着初陽師叔吧,他受了傷,陷入了昏迷,若有邪物再過來,只有你能護他周全。”

似乎有道理,可讓兩個年輕一輩的前去涉險,莫雲也不放心。連初陽都折在了這些邪物的手裏,就更別提兩個年輕人了,這不是讓兩個年輕人去送死嗎?他左右為難。

姜瑜見了,取出一張輕身符,貼在初陽道人的身上:“既然莫雲道長不放心,那不如咱們一道,我背初陽道長過去就是。”

“哪有讓你一個小姑娘做這事的道理,我來。”莫雲道長蹲下身,背起了老友,取出一條繩子,将初陽道長綁在了他的背上,解放了他的雙手。因為有輕身符,莫雲道長背起來并不吃力。

他走在前面,對姜瑜二人說:“跟上來。”

莫問撐着牆站了起來,一側身,對姜瑜說:“小友走中間,我斷後吧。”

在這只有兩人寬的狹窄山洞裏,中間無疑是最安全的位置。這師徒蠻照顧她的,姜瑜點頭:“那就謝謝道友了。”

“客氣。”莫問捂住胸口,朝她露出慘白無害的笑容。

姜瑜笑眯眯地看着他,從口袋裏掏出一張黃紙:“道友受傷了,我送道友一張止痛符吧。”

她飛快地将黃紙折成三角形,遞了過去。

莫問接過,朝她笑了笑:“多謝道友。道友畫符的方式真是別出心裁,下次有機會向道友讨教一番,還請道友不要吝于賜教。”

姜瑜滿口答應:“莫問道友過謙了,只要你不嫌棄,咱們随時都可以探讨。”

言罷,她轉身跟上了莫雲道長。

莫雲道長一手舉着手電筒,一手拿着羅盤,眉頭皺得死死的。

這裏面的煞氣太濃了,他不放心地看了後面的兩個小輩一眼,取出兩張化煞符遞給他們:“你們小心,不要被煞氣感染了!”

若是煞氣入體,人也很可能會失去理智。

姜瑜謝過他,接過化煞符放進了口袋裏。

一行人繼續往前,走了大約兩三百米,前方突然出現了一道刻着繁複花紋的石門,石門半掩半開。

一看見這東西,莫雲道長馬上認出來了,詫異地說:“這裏有一座古墓!”

他的話音剛落,左側方一道陰風襲了過來,打到他的背上,顧忌着背上的初陽道長,莫雲道長不敢硬抗,閃身錯進了古墓中,就在這時,古墓的那道石門突然重重地壓了下來,把姜瑜和莫問關在了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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