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抓還是不抓,小孟幾個當然是聽黃為民的, 周建英說了不算。他們跟着黃為民有一段時日了, 黃為民那眼神是什麽意思還不清楚嗎, 小孟幾個當然不會動。
使喚不動這幾個人, 周建英當着姜瑜的面被落了面子, 新仇舊恨一起,她咬牙切齒地盯着姜瑜看了一眼,就在姜瑜以為她要像個瘋婆子一樣爆發時, 她忽地掉頭,轉過身去,拉着黃為民的袖子,說哭就哭:“黃哥, 就是她害死了我爸, 這女人就是個禍害, 你一定要為我做主啊。”
長進了啊, 知道先去對付男人。
到底是自己還沒膩的新歡, 這梨花帶雨的模樣, 還真是讓人心疼啊。黃為民終于收回了盯着姜瑜的目光,朝小孟點了點下巴:“帶走, 明天送去菜市場批鬥。”
小孟得令,馬上帶着幾個紅袖章就要來拽姜瑜。
姜瑜笑眯眯地說:“不用抓我, 我自己走,給你們省點功夫。”
得,逮了這麽多人, 他們還是頭一回看到這麽自覺鎮定的小姑娘呢。換了其他人,哪個不是呼天搶地,要死要活喊冤的。
小孟不免多看了姜瑜兩眼,姜瑜回他一笑,笑容很淺,很淡,在昏暗的燈光下非常柔和,沒有半點攻擊力。可惜了這麽個漂亮和氣的小姑娘。
小孟在心裏惋惜了一句,領着姜瑜往樓梯口走去。
前面,周建英不避嫌地抓住黃為民的手,注意力卻一直放在姜瑜身上。她想看到姜瑜吓得崩潰,抱頭痛哭,跪下求饒的狼狽模樣,就如同她失去父親時那樣。
但都沒有,姜瑜甚至還在笑,雖然笑得很輕,可周建英還是聽見了。她心裏萬般不是滋味,憑什麽,這個死丫頭馬上就要被抓起來,關到公廁旁邊,明天就拉出去批鬥,她憑什麽還這麽淡定?裝吧,看明天被人丢石頭爛菜葉子,她還笑得出來不。
若非顧忌着在黃為民面前的形象,周建英鐵定要竄出去,撕破姜瑜那張僞裝淡定的臉。
因為走神,周建英沒留意到腳下,步子一滑,踩空了一個臺階,幸虧在她前面一步的黃為民反應及時,連忙回身,拉住了她。
被他托住,周建英連忙站直身,嬌笑道:“謝謝黃哥……”
說着,她忽然發現黃為民渾身似乎都在顫抖。周建英察覺不對,擡起頭仰視着他,然後一眼就看到鎢絲燈下,黃為民錯愕的眼神和慘白的臉,還有不停打顫的牙關。
“黃哥,你這是怎麽啦?着涼了嗎?”周建英關切地握住了他的手,這一摸就跟抓住了冰棍一樣,周建英大為訝異,她順着黃為民的視線扭過頭往回看了一眼。
這一眼,也令她遍地生寒,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昏暗的燈光下,就在姜瑜和小孟他們後面的樓梯口,有一個穿着雪白衣裳,烏黑長發散亂披在肩頭,挺着個像是快要生了的大肚子的女人悄無聲息地站在那兒。
她站在下樓梯的第一步臺階上,所以顯得很高,站在樓梯中央的周建英能把她的全貌都收入眼底。這個女人看起來似乎有點熟悉,而且,她白色的衣擺下方全是血,鮮紅的血,那些血像是剛抹上去似的,鮮紅鮮紅的,紅得刺眼。看着就非常詭異,讓人打從心底升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覺。
周建英渾身發毛,手下意識地抓緊了黃為民,色厲內荏地呵斥道:“你是什麽人?在這裏裝神弄鬼,小心把你抓起來。”
聞言,那女人動了,她悄悄擡起頭,擋在臉頰旁邊的黑發往兩邊散開,然後露出一張蠟黃的臉,周建英和黃為民都極為熟悉的臉。
兩人看清這女人的長相,齊齊失了聲,渾身抖如篩糠,臉色更是白得仿若寒冬裏的雪,倉皇、驚愕、恐懼、憎惡……一一湧上他們的眼底。
小孟幾個發現了不對勁兒,往後一看,也看到了那個女人。不過這女人雖然詭異了點,但作為不信邪,專門抓這些裝神弄鬼的新社會分子,小孟他們是不大怕的,更何況,他們這邊還有這麽多人呢!
“什麽人在這裏裝神弄鬼吓人!”小孟怒喝道。
他剛一說完這話,那女人就抿起唇笑了,笑聲讓人頭皮發麻,接下來的一句話更是把小孟幾個吓得屁滾尿流。
“我是什麽人就要問你們黃主任了。黃主任,還認識我這個糟糠妻嗎?”
她這句話如一道平地驚雷,炸得小孟幾個腦子發懵,黃主任的糟糠妻,不是……不是說夏天的時候難産死了嗎?那,那這女人是誰?
小孟扭頭看了一眼她挺得圓圓的大肚子,然後那肚子竟然動了,一個沒有頭發,皺得像小老頭一樣的嬰兒臉從她白色的肚子上掙了出來,笑嘻嘻地看着他們,還朝黃為民含糊不清地喊了兩個字“爸爸”。
“媽呀,鬼呀……”小孟幾個吓得渾身發顫,也不管姜瑜了,拔腿就往樓下沖去。
慌亂中,撞到了周建英,周建英本來就站在黃為民的上一個臺階。身子被撞歪,她倒到了黃為民身上,就像多米諾骨牌一樣,黃為民也跟着撞倒了。
兩人順着樓梯口咕嚕咕嚕地滾了下去,摔得七暈八素的。
但兩人顧不得身上的疼,慌慌張張地爬了起來就往外面沖去,剛跑到門口,然後就看見那個女人挺着大肚子站在招待所的大門口,目光幽怨地看着黃為民:“為民,你就不想見咱們娘倆嗎?”
說着她摸了摸肚子,控訴地說:“女兒可想見你了,一直嚷着要見爸爸,你摸摸她好不好?”
黃為民哪敢啊,他大冬天的竟被吓出了一身的汗,倉皇往後退了一步,結結巴巴地說:“小靜,你不要纏着我,你已經死了,你快去投胎吧,我給你燒很多紙錢好不好?”
說着,他慌不擇路地往窗戶邊跑去,然後抓住窗棱,爬了上去,翻身跳出了招待所。
周建英摔傷了胳膊,速度比較慢,也爬不上窗戶,只能眼睜睜地看着黃為民逃跑。期間,她張了好幾次嘴,都沒能發出聲音,因為她心裏清楚,這個男人涼薄得很,生死關頭哪還會管她,叫也是白叫!
就在周建英絕望的時候,那個叫小靜的女鬼竟然轉身去追黃為民去了。
周建英欣喜若狂,顧不得身上的傷,拔腿就跑了出去。
在她快要跑出招待所的時候,她忽然聽到樓梯上傳來姜瑜看好戲的聲音:“不是要抓我嗎?怎麽都跑了。”
這話忒氣人了,但周建英這會兒沒空生氣,逃命要緊。她一頭紮進漆黑的夜色裏,使出吃奶的勁兒,瘋狂地往前跑。呼嘯的北風刮到她的臉上,她似乎都沒知覺一樣。
一口氣跑出好幾百米遠,前方出現了光亮,是一片居民樓,周建英也顧不得其他,沖了過去對着一戶還亮着燈的人家就使勁兒拍門:“開開門,開開門,救命啊……”
一個人在黑夜中,她會更怕,現在周建英就找個人多的地方呆着。人多人氣旺,那女鬼肯定不敢來找她了。
這個年代的人大多都還很質樸熱心,不像後世怕被碰瓷很多人都習慣自掃門前雪,所以聽到周建英凄厲的喊聲,這家男主人帶着成年的大兒子抄了根棍子就過來拉開了門。
然後他們一眼就看到了同樣急急忙忙跑過來避難的黃為民。
這父子倆還以為是黃為民不懷好意,追着來欺負人小姑娘呢。父子倆正義感爆棚,把周建英推了進去,然後抄起棍子就往黃為民腦袋上打去,邊打還邊安慰周建英:“姑娘別怕,我們幫你打壞人。”
“別打了,別打了,我是她男人……”黃為民實在是被這父子倆的粗魯和野蠻吓到了,他擡起胳膊,一邊擋棍子,一邊大聲嚷嚷。
這嚷嚷提醒了周建英,她撫了一下胸口,往外一看,沒瞧見女鬼過來,松了口氣,連忙喊道:“大叔大哥,別打了,你們弄錯了,他是我對象。”
“啊?”熱心父子倆停下了手,不解地看着她,“那姑娘你在跑什麽?”
提起這個,周建英就害怕,剛因為劇烈地奔跑,累出點紅暈的臉刷地一下變得雪白:“鬼,剛才有只鬼在追我們!”
聞言,熱心大叔把棍子一丢,不高興了:“姑娘,不要在我們家門口胡說八道啊,什麽鬼鬼神神的,現在是新社會了,沒有這東西,你別亂說。”
我怎麽就亂說了?親眼看見的好不好?周建英很委屈:“大叔,我說的都是真的,真的有一只女鬼在追我們,讓我們去你們家躲一躲吧!”
大叔惱怒地瞥了她一眼,然後父子倆飛快地進了門,把站在門口的她推了出去,啪地一聲,像是躲避瘟疫一樣趕緊跟她劃清界限:“我們跟你沒關系,你不要在我們家胡說八道,趕緊走。”
兒子可能年輕,到底心軟,低聲說:“爸,我看他們可能是真的遇上什麽難事了,要不就讓他們進來躲一躲吧?”
“躲什麽躲?沒聽她亂嚷嚷什麽神神鬼鬼的啊,被人聽了去,明天那些紅袖章就能扣一頂宣揚封建迷信的帽子給咱們,把咱們拉出去批鬥,全家都要跟着擡不起頭來。趕緊回去睡覺,別給我惹亂子。”那父親生怕兒子心軟,先把兒子趕走了。
門外的周建英和黃為民聽到這話,兩人齊齊沉默了。這算不算自作孽不可活,他們在浮雲縣打着搞封建迷信的旗號亂抓人,鬧得人心惶惶,現在一聽說鬧鬼都沒人敢收留他們了。
生怕那女鬼追來,兩人不敢多呆。周建英扶起黃為民趕緊走,邊走邊問:“黃哥,咱們去哪兒呢?”
“去縣政府。”黃為民咬了咬牙,“你跟我一起。”
以往若是聽到黃為民不避嫌地帶她去縣政府,周建英肯定會高興死,但今晚她完全沒這個心情。因為她清楚,黃為民是害怕小靜找上來,所以才拉她去壯膽的。周建英想都沒想就答應了,因為她也害怕,也想跟黃為民抱團取暖。
“不過,黃哥,萬一,萬一她待會兒又找上來怎麽辦?”周建英害怕地說。
黃為民聽了,只覺心頭一涼,皮膚不自覺地泛起了雞皮疙瘩。他抱緊了身體,咬了咬牙:“我……我想起來了,小時候我奶奶給過我一塊玉,聽說是得到大師開過光的,能辟邪化煞,我去把那玩意兒找出來戴上。”
周建英聽了很羨慕,她爸以前也是跳大神的,她怎麽就沒想着把她爸的符、做法的道具收起來呢,說不定今天還能派上雍沖。
因為小靜的沖擊,兩人完全忘了今晚去招待所的目的,像喪家之犬一樣,慌張地跑回了縣政府宿舍,翻箱倒櫃,把那塊所謂的玉找了出來,死死握在手裏,連覺都不敢睡,開着燈,睜着眼,盯着門的方向,就怕小靜又來。
***
招待所這邊,鬧出這番動靜時,招待所的值班大姐正好去燒水了,等她回來就看到姜瑜一個人笑盈盈地坐在樓梯口。
值班大姐很意外,問道:“那群人走了?”
“走了。”姜瑜笑道。
值班大姐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眼底閃着熊熊的八卦之光:“聽說他們是來找你的。”
姜瑜擺手:“他們搞錯了。”
是嗎?當時看那幾個人兇神惡煞的樣子,可不像是搞錯了。不過平平安安的沒出事是最好不過了。
她看了一眼時間,對姜瑜說:“都快十點了,蠻冷的,小姑娘快回去睡覺吧。”
姜瑜笑着說:“不急,我等個人。”
等人,這時候會有什麽人來啊。真是個奇怪的小姑娘。
值班大姐有點困了,她給自己灌了一瓶子熱水抱着,又把從家裏拿來的舊被子搭在膝蓋上,窩在椅子裏打起了瞌睡,沒再管姜瑜。
等睡得迷迷糊糊時,她仿佛聽見姜瑜在跟人說話,可睜開眼,又只看到她一個人上樓的背影。可能是睡糊塗,聽錯了吧,值班大姐再次沉沉睡去。
姜瑜把去而複返的小靜帶到了自己的房間裏,然後往椅子上一坐,打了個哈欠:“你來找我,想說什麽?”
小靜挺着大肚子,擡起一張白得瘆人的臉,用她那對烏黑的眼珠子打量着姜瑜,目光充滿了探究。剛才就是這個女孩子輕輕用手仿若不經意間拍了她一下,然後黃為民和周建英就能看到她了。
而在此之前,她都一直跟在這對狗男女身邊,整整有四五個月了,看着他們逍遙快活,看着他們用滿不在乎的口吻提起她們母女,看着他們在她的床上滾來滾去。好幾次,小靜都憤怒得幾欲抓狂,她很想給那兩個賤人幾巴掌,但她連現身都做不到,只能在一旁幹看着,幹生氣。
但今晚不同,她雖然也沒變得很厲害,但好歹那對狗男女看見了她。她也總算是吓到了他們,替自己和孩子出了一口惡氣。
可這還不夠,小靜想報仇,想讓黃為民和周建英不得好死,可她追出去一陣子,黃為民和周建英似乎都看不見她了似的。她明明在他們面前晃來晃去,甚至還故意用肩膀去撞了一下黃為民,結果她的身體卻像以前一樣穿過了黃為民,對方一點反應都沒有。
所以小靜馬上知道了,她又變成透明的了,這些人看不到她了。
她一路尾随周建英和黃為民進了縣政府,這才不甘地走了回來找姜瑜。她相信,這個小姑娘可以幫她。
小靜定定地看着姜瑜,手眷戀地撫着肚子:“幫我,讓我能碰到他們,讓我殺了黃為民和周建英這兩個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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