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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三十九年冬。

昨夜才下過雪,打開菱花窗就是撲面的寒氣,入目所見皆是一片素白。

雪地中一個圓滾滾的小團子正在艱難行走,深一腳淺一腳的,偶爾歪一歪身子。身上穿着月白的短襖,滾圈雪白的狐貍毛,乍眼看去,快要跟雪色融為一體。

這奶團子正是弘晖。

他本是人間國寶大熊貓,一朝穿越就面臨早夭。歷史書上只記載生卒年,旁的什麽都沒有。

便是端親王的谥號也是乾隆繼位給封的,他得有多不得雍正的心。

啧。

罷了,反正要噶,不如在阿瑪頭上啃個竹子吧。

弘晖饞竹子了。

他在正院裏頭看了一圈,沒看見竹林,就往外走去,一衆奴才跟在身後,小心翼翼的看着他。

弘晖溜溜達達,走走停停,等走到書房的時候,眼前一亮,冬日竹林,剛勁挺秀的竹子被保養的很好,綠油油的,上頭落了一層雪,隐隐還有晶瑩剔透的冰淩。

他吃竹子很挑,要幹淨的竹筍為佳,嫩竹為次,這冬日的老竹杆他不餓急了是不會碰的。

“大阿哥,您這是要做什麽?”小太監張起麟看着他小腳去踩竹子,自己先被力道彈歪身子,就趕緊伸着雙臂來護。

“吃竹子!”弘晖脆生生的喊。

他伸出自己穿着鹿皮小靴子的腳,對着竹根哐哐兩腳,竹杆沒斷,上頭的雪簌簌的往下落,打在他頭上。

“哎喲~”弘晖趕緊用兩只小肉手抱住自己的頭。

“弘晖?”一道低沉中帶着疑惑的男聲響起。

緊接着男人大踏步走了過來,就見來人穿着蒼青色的大氅,一張冷玉般白皙的俊臉正冰涼的看着他。

“阿瑪呀~”弘晖鴉羽般的睫毛眨了眨,看向一旁高大的男人,軟乎乎的喚了一聲。這才回答問題,說是自己想吃竹子,從正院尋過來了。

“竹子?”胤禛意味不明的看向他身周的幾個小太監,大掌握住一根細細的竹子,一撇就掰斷了。

他修掉上面細碎的枝葉,拎在手裏掂了掂,這才冷聲問:“是手吃,還是屁股吃?”

“嘎?”弘晖捂着自己肉嘟嘟的小屁股,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無辜的看着胤禛。

他扭頭就跑,頭上、肩上的雪随着他跑動而落了一地。

鑽進暖融融的書房裏,他捧着一杯熱奶喝,烏溜溜的眼睛盯着胤禛,熱情的推銷:“喝奶嗎?可香可香了。”

胤禛瞥了他一眼,拎着他後脖頸把他放在一旁,自己坐在主位上,一個小宮女趕緊捧上熱茶,一個小宮女端來熱水給他脫靴子洗腳。

弘晖護住自己的碗碗奶,沒有竹子,奶可不能撒。

“三字經背的如何了?”胤禛問。

弘晖蔫噠噠的看着他,總覺得耳朵都要耷拉下來,看着就可憐。剛穿越就被人兜頭扔了本書來背,這背書哪有啃竹子重要,他都忘了。

“不會?”胤禛冷漠看着他。

他素來對嫡子寄予厚望,看到他閃爍的眼神,神情便愈加冰冷起來。

弘晖被凍到了。

歷史上的胤禛,素來有刻薄寡恩,六親不認的惡名,便是面對親子,也是不假辭色。

“阿瑪?”他歪着頭喊了一聲,在胤禛看過來的時候,奶乎乎的撒嬌:“阿瑪抱抱~”

他颠颠的走過來,臉上的嘟嘟肉顫啊顫,伸着肉肉短短的小胳膊,踮着腳尖,期待的看着胤禛。

長長的睫毛很翹,眨啊眨,在那清澈如春日露珠的瞳仁上留下斑駁的影。

他能從其上看到自己的身影。

胤禛垂眸,一雙深邃的雙眸半斂,周身氣息便愈加冷冽。他指尖動了動,在弘晖以為要抱起他的時候,拂袖而去。

弘晖揉了揉自己肉嘟嘟的臉蛋,轉身回正院去了。

“哎呀,額娘的心肝兒,做什麽去了?”烏拉那拉氏迎出來,溫暖的柔荑裹住他的小手,軟聲道:“這麽冷的天,鼻尖都凍紅了。”

她俯身抱起弘晖,讓他坐在自己臂彎,一邊用臉頰蹭着他冰涼的鼻尖。

烏拉那拉氏生的溫柔端豔,雪白柔膩的鵝蛋臉,精致昳麗的五官,看見弘晖的時候,眉眼都舒展開了。

“想吃竹子,就找到阿瑪的書房去了,後來喝了杯奶,這才回來。”弘晖奶裏奶氣的回。

烏拉那拉氏聞言,抱着他的胳膊緊了緊,無言的拍了拍弘晖的背。她想說,你阿瑪是盼着你成材,這才嚴肅了些。

“吩咐下去,晚間做筍幹老鴨湯。”她看向一旁的小宮女流蘇叮囑。

流蘇連忙應下。

弘晖靠在香香軟軟的額娘懷裏,奶乎乎的撒嬌:“我們去看看弟弟吧。”

他有些好奇。

烏拉那拉氏猶豫一瞬,看向一旁的小太監王炳忠,對方知機的出去問,這會兒貝勒爺在府上,指不定對方也去東夏園了,若是兩波人撞上,怕是有些不好。

小太監回來帶了蘇培盛過來,先是說爺在書房,又說爺有話要交代,烏拉那拉氏點頭允他進來。

蘇培盛雙手托着黑漆盤,走進正院來恭謹的袖手而立,壓着嗓子道:“奴才請兩位主子安,貝勒爺交代奴才趕緊走一遭,把這小玩意兒送來給大阿哥。”

說着王炳忠趕緊上前接過,把托盤呈上。

弘晖眸子烏溜溜的,鼓起的臉頰在雪地中有種幾近透明的奶味兒,他肉肉的小手拿起來。

就見是一個小兒巴掌大的小秋千,上面立着小娃娃,用手指輕輕一戳,小娃娃就不停的翻跟鬥。

“哇哦~”弘晖一笑,眼睛裏就像是有星星,他樂呵呵道:“跟阿瑪說,我很喜歡,等晚上也送他個禮物。”

蘇培盛回去後,就跟胤禛絮絮的說着大阿哥很喜歡,高興的眼睛都亮了。

正坐在書桌前的胤禛眉眼不動,淡淡的嗯了一聲。他又想起那時弘晖要抱抱被他拒絕的失落眼神。

他落筆,‘克己複禮’漸漸顯于筆下。

想着弘晖說要送他禮物,他指尖顫了顫,轉瞬又歸于平靜。

而弘晖這會兒快活的不得了。

四福晉原是要陪着他一起,尚未出發,就有管事來回話,就叫奴才去把小阿哥抱過來,才三個月大的奶娃娃,裹着月白的襁褓,正揮舞着肉乎乎的小手,沖着弘晖嘎嘎樂。

烏拉那拉氏看了兩人一眼,就忍不住翹了翹唇角,卻還是喊人把小阿哥給抱回去,免得東夏園要瘋了。

她也是當額娘的人,自然明白這小兒跟心肝一樣,那真是額娘的心頭肉,挂心的緊。

弘晖也不攔,他乖巧的揮揮手,就翻出三字經來讀,早間阿瑪已問過了,再不會,他感覺真的會有竹杆炒肉吃。

“人之初,性本善……”

小熊貓不過多讀了兩句,就有些昏昏欲睡,他懶洋洋的靠在青緞軟枕上,心想等他睡醒再背也不遲。

等再睜開眼睛的時候,他就知道遲了。

天色昏沉,雪色透過菱花窗照進來,映照出朦胧的淺紫,額娘正垂着頭坐在窗前堆花,燭火給她秀美白皙的臉頰籠上一層朦胧暖黃的光暈。

而窗外的紅梅樹下,立着一道石青色的颀長身影,邁着孤傲挺拔的步伐,施施然的走過來。

“爺。”烏拉那拉氏端莊一笑,柔柔的上前請安。

弘晖把三字經往軟枕下壓了壓,軟乎乎的撒嬌:“阿瑪來了~”

胤禛打眼一掃,小孩白嫩嫩水靈靈的臉蛋有壓出來的紅痕,唇角還有可疑的水跡。

他瞥過,這才慢條斯理的坐下。

烏拉那拉氏趕緊把手裏的五蝶捧壽紫銅香爐遞到他手裏,溫聲細語的說冬日寒涼,仔細暖手。

“榉樹白炭沒有煙,您試試。”

胤禛神情淡淡的,輕嗯一聲就閉目養神。

而在一旁的弘晖松了口氣,真怕被阿瑪瞧見,捉住他背書。狹小的房間,彌漫着他不想呼吸的味道。

他扭頭就跑了。

在他吭吭哧哧跨邁着小短腿翻越門檻的時候,胤禛睜開了眼睛,靜靜地看着他。

弘晖:?

你別這樣,我害怕。

他又乖乖的走回來,趴在胤禛腿上,昂着白生生的小臉,笑的奶唧唧:“阿瑪貼貼。”

還不等貼到,一只有力的大掌拎着他,放在一旁,從他軟枕下面掏出三字經,開始一字一句的教他。

“人之初……”

“人之初……”

胤禛的聲音和他的人一樣帶着凜冽的寒氣,眉眼低垂冷凝,不疾不徐的教着。

坐在兩人身旁的烏拉那拉氏有些緊張,聽見兩人讀書,又沒忍住翹起唇角,這樣真好。

“性相近……”

“性……咕……相……咕……”

胤禛下颌線條輪廓明顯,在唇線緊繃的時候,更是有一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壓抑感。

“阿瑪~”弘晖抿着粉嘟嘟的小嘴巴,可憐兮兮道:“肚肚餓餓。”

睡醒就該吃點心喝奶,結果胤禛來了,叫他背書,一動腦子就更餓了。

他表示自己嘴巴很寂寞,熊貓崽崽就是除了睡就在吃,睡覺的時候翻個身,就是了不得的大運動。

胤禛冷冷的瞥了他一眼。

在烏拉那拉氏緊張的注視下,他沒有發怒,而是擡了擡下颌,淡淡道:“擺膳。”

弘晖捧着臉頰笑:“阿瑪真好,啵啾。”他笑的眉眼彎彎,月牙一樣的眸子裏盛滿了亮晶晶的星星。

那美滋滋的小表情,和撅起來要親親的嘟嘟嘴,都可愛極了。

胤禛盯着看了片刻,這才移開眼睛。

“放肆!”他幹巴巴的罵了一句。

他原就滿臉嚴肅,如此更是平添幾分威勢。

弘晖圓滾滾的臉上有圓滾滾的眼,長翹的睫毛一眨,眼圈便泛起一抹微紅。

——他跟快要哭了一樣。

胤禛屏息凝神,皺着眉頭看着他,神色愈發冷凝起來。

弘晖慢慢的走到他跟前,鼓着臉頰紅着眼,踮着腳尖勉強親到他的指尖,軟聲道:“阿瑪不氣不氣,晖晖崽親。”

一觸即分。

小孩的嘴巴很軟。

胤禛心裏一軟,面上卻淡淡的:“用膳。”

他不心疼,烏拉那拉氏心疼壞了,多乖多可愛的崽,他就能硬着心腸看都不看一眼。

“來,喝湯。”午時交代要喝湯的時候,小廚房就煨上了,這會兒正好喝。

弘晖見了吃的,腹中再唱空城計,頓時什麽也顧不得了,抱着湯碗噸噸噸的喝掉。

他吃起飯來很香,基本不挑食,瞧見什麽都吃的香甜,腮幫子塞的鼓鼓的,有條不紊的進食。

他吃的香,胤禛也跟着多吃兩口。

等飯後,他又回書房去忙,烏拉那拉氏送到門口,依依不舍的看着那石青色的身影大踏步離開。

她想問,晚間還來不來。卻無法抛卻女人的矜持。

“阿瑪!”一道脆生生的聲音響起。

那腳步頓住。

胤禛在雪中回眸,白皚皚的雪落在他眉眼上。

“晚間還來嗎?額娘她想你!”

弘晖脆生生的小嗓子在正院響起,随之是烏拉那拉氏羞紅的臉頰,她慌張的去捂晖晖崽的嘴巴。

就見立在樹下的胤禛點了點頭。

弘晖頓時歡呼:“阿瑪真棒哦~”

胤禛看向一旁的蘇培盛,那慢條斯理的一眼,讓對方瞬間會意。

“大阿哥,您早先說有禮物,什麽禮物呀?”他溫聲問。

弘晖一臉無辜。

他睜着似黑葡萄般靈動的雙眸,挺翹的小鼻子下面是溫暖的唇:“我是男人。”

胤禛皺眉。

“男人的話不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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