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深冬時節,淺金色的陽光也沒什麽溫度,稍微呼口氣,便有刺骨寒風傳來。
弘晖很怕冷,他小手小腳都扒在胤禛身上,只露出一雙烏溜溜的眼睛,乖巧的看着這世間萬物。
他沉甸甸的,像是個肉墩墩。
抱在懷裏很踏實。
胤禛喜歡這種感覺,他唇角微勾,垂首斂眉間神色溫柔極了:“這兩日在宮中可好?”
弘晖乖巧點頭。
他現在年歲尚小,不管做什麽康熙都能包容,再加上皇瑪法深藏不露,輕易不會表露自己的情緒,大面上看着一切都好。
不過康熙不是能委屈自己的人,只要弘晖在此處留着,就說明他喜歡。
胤禛心定了定。
抱着他施施然的出了宮。
漸漸的下起雪來,落在他肩上、頭上,星星點點的白。
等回貝勒府,就見烏拉那拉氏正披着鬥篷立在門口,見兩人回來,趕緊從懷裏遞出湯婆子,笑着道:“快暖暖,這一路凍壞了……吧……”
話說到嘴邊她吞下了。
就見弘晖被胤禛遮的嚴嚴實實,懷裏還抱着小兔子型的暖手爐,小臉紅撲撲的,一看就照看的很好。
類似她想象中出現的那些悲慘情形,都沒有發生,萬歲爺沒有苛待他,也沒有忽略,反而被照看的很仔細。
烏拉那拉氏從胤禛懷裏接過弘晖,平日裏拿過最重東西不過是銀票的她,抱起沉甸甸的崽也不在話下。
“想死額娘了。”她叭叭啾啾的在弘晖臉蛋上親。
胤禛這才注意到,她脂粉未施,鬓邊垂下一縷碎發,更顯得溫柔極了。
雪,越下越大。
三人擠在一把傘下,胤禛長臂一伸,将福晉嫡子盡數攬于懷中。
腳下一片白。
只能聽到弘晖熱切的笑聲,笑的太猛還會變成嘎嘎聲。
“前兒你阿瑪去接你,你怎麽沒回?額娘好想你的。”
“因為皇瑪法沒說讓回。”
胤禛頓時心疼壞了,想想也是,這麽小的孩子,又不是親子,在神威莫測的萬歲爺跟前,還要察言觀色。
真真委屈他了。
“今天想吃什麽,叫小廚房上。”他溫聲道。
弘晖觑着他的神色,認真思考半晌,摸着下巴道:“白糖焖筍?”
胤禛:?
烏拉那拉氏:?
你聽聽那像是菜名嗎?
“阿瑪,你說都可以的。”弘晖眼巴巴的看着他。
胤禛捏了捏眉心,溫柔的面色逐漸被冷厲所取代,他一甩袖子走了。
弘晖鼓了鼓臉頰,可憐巴巴地看着自己額娘,奶裏奶氣道:“做來嘗嘗,萬一我喜歡呢?”
他想說筍泡奶也可以。
他不挑的。
但是熊貓崽崽的食物和常人不一樣,他确實得收着點來。
看兩人都不同意,他蔫噠噠的垂着頭,想着要是能長大就好了,到時候他一天三頓奶泡筍,糖焖筍。
但他現在還是個奶啾啾的三歲半。
然而——
等用膳的時候,胤禛施施然從門外走進來,他随手撈起弘晖,放在一旁的高椅上,烏拉那拉氏坐在他身旁,笑道:“沒在還挺想呢。”
弘晖還沉浸在不能吃糖焖筍的悲傷中無法自拔,就聞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好像是他想要的。
胤禛沒說話,給他夾了筍段。
甜甜的糖焖筍,約莫是江南的廚子做的,很有味道,弘晖瞬間有些感動,原來他冷着臉,卻依舊會把他的無理要求放在心上。
果然是外表越冷內心越熱的阿瑪。
正在用膳,就聽見一聲冷笑,和奴才不住勸慰的聲音:“十四爺,使不得使不得呀。”
緊接着胤禵大踏步走進來,看見弘晖吃的臉頰鼓鼓跟小胖鼠一樣,他奪過他的碗就開吃。
亮白微黃的筍,看着就很好吃。
一口下去他就懵了,是甜的,好像有點怪,他再嘗一口。
弘晖:?
QAQ
救命,有人搶他的盆盆。
胤禵見弘晖眼淚汪汪,更加嚣張的把糖焖筍全部都擺到自己跟前,大口大口的吃掉了。
一口怪,二口香。
弘晖:QAQ
他眼巴巴的問:“十四叔,好吃嗎?”
小奶包還咽了咽口水。
胤禵端起他桌上的碗碗奶,三兩口喝完,這才美滋滋道:“好吃好喝。”
大仇得報。
舒坦。
前些日子在乾清宮,弘晖真是坑他坑的不輕,現在小小的收個利息罷了,希望他不要掉眼淚。
胤禛冷冷的瞥着他:“舒坦了?”
胤禵心中警鈴大作,他擡腳就跑,樂呵呵道:“今兒還有事,明兒再來尋四哥。”
他果斷跑路。
胤禛看着弘晖眼圈紅紅的小可憐樣子,摸摸他的小腦袋,問:“你怎麽惹你十四叔的?”
弘晖一臉無辜。
胤禛就知道,倆人之間肯定發生了點什麽,但是不嚴重。
“随便吃兩口吧。”他說。
弘晖望着自己的小碗,和空空如也的碟子,連最後一根細小的筍尖都被十四叔吃掉了。
簡直殘忍。
他眼淚汪汪的看向烏拉那拉氏,可憐巴巴道:“晚上還要。”
胤禛給他夾了一筷子青菜,示意他趕緊吃。
弘晖失去了最愛的糖焖筍,吃什麽都不香了。十四叔永遠不會知道,今天晚上這一幕,對于大熊貓崽崽是一種怎樣的傷害。
胤禛瞥了他一眼:“想吃再做,不許護食。”
一聽還有,弘晖頓時高興起來。
他吭吭哧哧的爬下餐椅,趴在胤禛膝頭,軟乎乎的撒嬌:“阿瑪額娘都好愛,親親呀。”
他上去就啵啾啵啾兩口。
胤禛摸了摸他的頭,披上披風出去了,他現在忙起來,太子權勢日盛,需要做的事情很多,許多都落在他的頭上。
雖然得罪人的比不得罪的人多,但能有差事就是好的。什麽事都能從中吸取經驗,了解六部才好。
他走了,貝勒府就空下來一樣。
弘晖先去問候他的竹林,對着嫩竹嘴饞,但現在沒那牙口,實在啃不動。他覺得以現在的小米牙,嫩竹也能給他崩個豁牙來。
啧,人生惆悵。
大熊貓崽崽雙手背在身後,邁着小官步,四十五度昂頭望天,結果被鵝毛大雪給涼的低了頭。
弘晖走着走着,瞧見了一棵石榴樹,他立在樹下看了半晌,總覺得有些眼熟,枯敗的石榴樹上落了許多雪,還有晶瑩剔透的冰。
很好看。
他溜溜達達的走過去,邁步的時候突然靈光一閃,這棵石榴樹——在他夢中出現過。那裏有一個胖嘟嘟的小奶團子,正搖頭晃腦的在背書。
而額娘正眉眼溫柔,聲音清淺的教他。
好像是他,又不像是他。
弘晖一臉茫然,立在石榴樹下看了半晌,正巧烏拉那拉氏過來尋,笑着道:“你去年還在樹下蹦跶着要摘石榴,後來還抱着樹試圖爬上去。”
“那你在樹下教過我背弟子規嗎?”弘晖問。
烏拉那拉氏搖頭,溫聲道:“沒有。”
她看着樹,紅着臉笑。
弘晖随口問:“這樹何時栽的?”
就聽四福晉溫柔回,說是快十年了。她想,還是她偷偷抱着被子哭,說是想家了,她院子裏種了這麽一棵石榴樹,胤禛就去買了樹回來親手種上,還讓她填了一把土。
“十年都長這麽大了?那我十歲能這麽高嗎?”
“那你加油吃飯試試?”
弘晖乖乖點頭,清澈的雙眸中盡數都是信任,午膳的時候吃了一大碗,自豪的挺着圓滾滾的小肚子,發誓要活動活動長高高。
結果吃飽了就挺困的。
他努力的對額娘微笑,最後還是軟軟的倒在軟榻上睡覺去了。
弘晖又做夢了。
夢裏有搖頭晃腦背書的小奶團子,有參天巨口,有紛雜的猖狂惡意的笑聲,有勒在脖頸間叫人無法掙脫的束帶,有小孩呆滞陰翳的目光,有絕望到無處可藏的痛。
“別喝別喝。”
“別咬別咬。”
弘晖滿頭大汗淋漓,猛然彈坐而起,他捂着胸口,這一次的夢,他全都記得。
什麽都沒忘。
烏拉那拉氏驚慌失措的跑過來,簪子掉了也顧不得,趕緊把他摟在懷裏,小小聲的安撫:“晖晖崽不怕哦,額娘抱抱。”
弘晖掉着眼淚,看着自己的小肉手,顫顫巍巍的伸出去,抱住那細細的腰肢:“額、額娘……”
他哽咽。
他什麽都知道了,什麽都想起來了。
“額娘一直在。”烏拉那拉氏緊緊的抱着他,用錦帕擦拭着他臉頰上的汗珠,故作輕松道:“夢都是假的,弘晖是小巴圖魯,不怕不怕哦。”
弘晖昂着小臉,神色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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