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胤祺倒不是瞎說話,近日來書房那些蒙古人,看着粗枝大葉的,但五妹妹一進書房各個眼睛都發亮。

他雖不算最機靈,但在宮裏長這麽大,該明白的都明白。

朝廷把這些小臺吉叫進京城,是存着想要提前挑一挑額驸的心,他們在書房裏眼睛和鷹一樣掃,也是想提前挑一挑未來王妃。

目下待嫁的妹妹裏,論身份論外貌論脾性,最好的都是五妹妹。

有幾個蒙古小臺吉的額娘甚至都開始往皇太後跟前送禮了。

胤祺覺得很荒唐,五妹妹才八歲完全不急着這些事,但又明白宮裏的規矩就是如此,前朝幾位公主甚至有五六歲就和吳三桂尚可喜那幾家訂了親的。

他現在能做的,只有把好第一道關,別讓類似三額驸那樣的倒黴蛋靠近妹妹。

舜安彥這樣的病秧子也不行,他家五妹妹如今雖然弱,可有皇祖母精心養着,以後肯定健康長壽。

而這位的破身子……

胤祺掃過他瘸着的腿冷笑一聲。

站都不利索,更別提陪妹妹在園子裏捉蝴蝶了。

舜安彥面色讪讪,揉着受傷的腿垂眸不語。

胤祺以為他傷了自尊,拍拍他肩膀安慰,“放心,五妹妹脾氣可好了,你回頭養好了和我一起陪她玩,她最近在搬東西,正缺人手,你心細肯定能幫到忙。”

他說完就急匆匆去見太子,沒看見舜安彥小聲嘀咕“誰要陪小丫頭片子玩”的不屑樣子。

太子不住無逸齋。

康熙疼愛看重他,在西花園內獨獨為他辟出院落。

胤祺由管事太監引路,穿過垂花門,繞過雕龍影壁,迎面撞見了沒想到的人。

“元衿?你怎麽來了?”

已是二月末尾,京城近日天氣回暖,身體漸漸痊愈的元衿脫去了披風,穿着水綠花羅做的外襖蹦蹦跳跳,頭上點翠做的小蝴蝶簪子也跟着像在飛一般。

她朝胤祺招手,“五哥哥,你也來找太子哥哥嗎?”

“是太子殿下找我。”

他把元衿拉到一邊,“你來找太子做什麽?”

太子身份尊貴,為人也驕矜,他們這些皇子平日都不大與他往來。

“道謝啊,太子哥哥送了我大氅,還有好多料子,我來謝謝他。”

“謝過就快回去。”胤祺推推元衿肩膀催促,“以後別随意來打擾太子殿下。”

他才說完,太子就跟着從書房裏出來。

“诶,五弟,元衿來找我怎麽是打擾呢,我歡迎都來不及。”

他捏着一枚白玉令牌,蹲下來塞給元衿。

“這個剛剛忘記給你了,以後出入西花園帶着這個,就不用在小門那兒等孤的太監去接你了。”

元衿攤開掌心接過,太子揉揉她的秀發。

“你自己存着,還是讓宮女替你保管?”

太子瞥了眼跟着元衿的宮女,都是上次事後內務府新挑的,比原先看着機靈些,“這回換的人如意嗎?不如意你也和我說,別忍到皇阿瑪回來再找內務府。”

元衿把令牌交給身後的宮女,笑得如春光般明媚。

“謝謝二哥哥,青山很好,她很伶俐。”

“青山?”太子問道,“內務府送來的宮女怎麽叫這名字?”

內務府下包衣大多只會滿文,給孩子起名大多以滿文音譯或直接叫大妞二妞。

“我給她改的。”

胤祺插話道:“五妹妹前些日子抄到辛棄疾的詞,喜歡那句我見青山多妩媚,這宮女原叫招娣,她不喜歡就改了。”

太子涼涼看向胤祺,“辛棄疾不是你在讀嗎?五妹妹進度如此快?”

胤祺倏然住口,滿臉通紅。

“我還要回去挑帳子,二哥哥我先走啦。五哥哥我在疏峰等你!”

元衿突然跳起來,拉着青山就跑。

她一溜煙消失在影壁後,太子看看胤祺,指指書房說:“跟孤來吧。”

他領着胤祺往裏走,在後廳的小竹林裏讓人泡了壺茶,親自給胤祺斟了一杯。

胤祺從未有過這待遇,吓得站起來雙手接過。

“太子殿下,臣弟不敢。”

“诶诶,坐下,坐下喝。”

太子按着他的手臂,讓他坐在上好的黃花梨圈椅上。

“胤祺啊,二哥好像還沒和你單獨喝過茶呢。”

胤祺瑟瑟發抖,他豈能不知?

別說他了,這群兄弟裏誰和尊貴的太子單獨喝過茶?

“太子殿下既要和我們一起勤學苦讀,又要協助皇阿瑪操勞朝廷要事,臣弟不敢打擾。”

他假裝喝了口茶,又補了句:“五妹妹年紀小不懂事,要有打擾到太子殿下的地方,臣弟替她賠不是。”

“诶,你又客氣。元衿和我就沒這樣客氣,小丫頭每回來都熱熱鬧鬧的,還會點個茶和點心。”

胤祺太陽穴直跳。

這個元衿,什麽時候背着他來的?

太子推過一盤撒了幹果的薩其馬,“嘗嘗看。”

胤祺放下茶杯取了一塊,幹果替代了薩其馬上面本來撒的糖霜,不再那麽甜膩而有股淡淡的果香。

“太子殿下的小廚房手藝極佳,這個做法比平常的要好。”

太子笑說:“元衿改的,我一嘗是比以前的要好,就吩咐廚房以後都這麽做。”

胤祺再也咬不下去了,他幾乎日日見元衿,她怎麽不告訴他?

他突然意識到,五妹妹的哥哥不止他一個。

他放下薩其馬說:“五妹妹總生病,吃不了太膩的。就像她之前老是悶在屋裏,現在身子好了能蹦能跳,就愛挑些鮮豔別致的放在屋裏,臣弟等下就準備回疏峰替她選擺件帳子,內務府之前送去的老氣橫秋,我都怕五妹妹在屋子裏悶出病來。”

太子淡淡一笑,“五弟有心,孤也覺得朝中有些人做事落于俗流了,不能因為五妹妹和皇祖母住,一應顏色就往老成裏走。這些奴才半點不明白,五妹妹活潑開朗,身體健康,皇祖母便能少操心,皇阿瑪便能放心,把更多心力放在朝政上。”

“太子殿下所言極是。”

胤祺摩挲着水杯有些枯燥,他這好二哥說話總是如此,動不動就要上升皇阿瑪和天下。

太子拿過胤祺的水杯,替他換了杯新的。

“有些涼了,換個熱的,你別不喝啊,這可是雲貴送來的上好梅子箐,五妹妹可喜歡了。”

胤祺這才認真品了一口,茶香醇厚回甘生津,還有股隐約的梅子香,比其他的普洱口淡,格外适宜春暖花開的天氣。

“元衿會挑。”胤祺笑開了,又喝了兩口,“臣弟回去一定陪她重新挑過一應擺件陳設。”

太子舉着茶杯點頭,“唔,孤忙于監國,此事就拜托五弟了,如有不夠盡管來找孤開口。”

他喝盡了茶又說:“你讓五妹妹自己派人來吧,她有我這裏的令牌。”

胤祺心裏哼哼了聲,想着太子對元衿倒是親切,他們這些弟弟妹妹還沒誰能随意來和太子要東西。

想到她那張抹了蜜的嘴,胤祺不無悲哀地想,五妹妹的哥哥不止一個,好哥哥以後更不止一個了。

太子給胤祺斟了第三杯茶,“孤真的是忙啊,最近也不太關心書房的事了,那群蒙古人來了以後,聽說鬧騰的很,五弟怎麽看呢?”

胤祺知道太子也憂心未來額驸噶爾臧的事,可他年紀小,一時說不出太多。

只講:“那噶爾臧的确蠻橫,缺乏禮教了。”

“哼,豈止蠻橫,被他踢傷的宮女斷了兩根肋骨,太醫院最好的跌打太醫梁之惠去看過,都說要三個月才能重新下地。”

太子砰得一下,把杯子摔在茶幾上。

“如今只是踢到宮女,以後若成婚了,踢到公主該如何好?真是無禮透頂,孤越想越不安穩。”

胤祺沒料到太子竟然如此關心這事,那宮女被踢傷太後那裏早就得報,但傷情如何他也是第一次聽到。

三個月不能下地,這得是踢得多狠。

這群蒙古人怎麽不好好學了禮儀再進京,真真是苦了三妹妹。

胤祺見過三公主撒潑胡鬧很多回,還是第一次覺得她鬧得對鬧得好。

“三妹妹哭也屬正常,這噶爾臧也太過了,以後三妹妹得吃大苦頭。”

“孤怎麽舍得妹妹吃這樣的苦!”

太子痛心疾首地拍着茶幾,換來胤祺不解的眼神。

這位過去眼裏可沒關心過哪個兄弟姊妹,大阿哥前兩年大婚,兄弟們都去鬧了洞房,只有太子派太監送了禮。

這回怎麽轉性了?

太子仍在自顧自地說着:“孤準備在給皇阿瑪的信裏把此事細細分說,旁的也就罷了,在宮裏傷人一事必須一五一十上報,還得讓陪噶爾臧來京的額娘嚴加管教他。只是孤是小輩,有些話實在開不了口,他們蒙古人敬重皇祖母,最好……”

胤祺懂了,太子是要他在皇祖母面前添一把火。

“臣弟明白,皇祖母其實早就看不過去了,只是皇阿瑪不在京,前線又正焦灼,不好随意添亂。”

太子也是為此才繞這麽大個彎子。

喀喇沁也是此次抵禦噶爾丹的聯盟部落之一,必得請示過皇阿瑪才能處置那些人。

胤祺滿心疑惑但又高興地接了這活。

回疏峰的路上,碰到了拄着拐的舜安彥。

“你怎麽還沒走?”

“奴……咳,奴才又試了試騎馬,這次能上馬了。”

“你怎麽就死心眼呢?”

自從舜安彥上次被馬甩下來,就一直耿耿于懷。

胤祺不理解他這種急着要證明自己的心态。

他讓太監扶着他,去自己屋裏先歇會兒,路上又和他說了說今天在西花園太子那裏發生的事。

舜安彥陪他多年,口風又緊,胤祺向來信得過他。

最近他還覺得舜安彥挺聰明,總能一語道破皇子之間的某些玄機。

這回舜安彥也沒讓胤祺失望。

他說:“怕是五公主和太子殿下說的吧,她心疼三公主但不能明說,就繞彎去找了太子。”

“元衿啊……”胤祺覺得能理解,“她肯定是看見那群蒙古人,想到自己了,她就是心地善良,所以老吃虧。”

“吃虧?”舜安彥低頭笑了笑。

胤祺格外認真地點頭,歷數了自家五妹妹過去幾個月吃的“虧”。

舜安彥跟着敷衍點頭,沒把真正的心思說出來。

這種吃“虧”的人,他以前也見過。

胤祺想起自己還要去疏峰的事。

“你反正也不走,要不和我一起去?”

舜安彥揉着傷腿婉拒。

他的潛意識告訴他,那種人的同類,他這回離得越遠越好。

作者有話說:

抽紅包~

我,一個讨厭歷史上三額驸的作者。

那個踢人不是我編排他,他可能真的踢了歷史上的三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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