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蘇赫比之先前到京的蒙古臺吉,多了重公主所生的光環,他的住所便由太後親自過問安排。
太後先安排了他做胤祺的伴讀,又順理成章地讓他與胤祺同住。
胤祺本來已與其他皇子一道,分到了無逸齋附近的一個小院,突然加塞這個蘇赫,他的院落便要重新收拾。
五貔貅心煩氣躁,他搬進去後,本已把自己的小金庫收拾得妥妥當當。
正間自己住,右偏殿存擺件,左偏殿放書畫金銀。
結果內務府又派人來收拾,連帶宜妃也派了太監關心他要幫他再收拾,吓得他連夜把一些東西搬到了元衿這裏。
“這個,塞你櫃子裏。”
“這箱子你先放床底下。”
“還有這個,你有沒有鎖?趕緊幫我先鎖上!”
元衿支着腦袋,看五貔貅在自己的屋子裏上蹿下跳,東藏一點西塞一點,困倦地打了個哈欠。
“五哥哥,你到底藏了多少東西?”
胤祺唉聲嘆氣,“就是多了個蘇赫,我這些東西都放不下了。”
他把藏金瓜子的小盒子鎖在了元衿書櫃裏,朝妹妹合掌拜了拜,“好元衿乖元衿,你這裏屋子大,替哥哥好好看管。”
元衿不知道為什麽五阿哥如此信得過她,但看在這些東西常常能分她一點的份上,她可以勉為其難地代為保管到五哥忘記。
而胤祺心裏,額娘是他搬東西的源頭,她萬萬不能知道自己的富有,親弟弟老九則比自己還摳門,這些東西去他那兒肯定有去無回。
至于蘇赫,他初來乍到就一雙賊眼看着五妹妹,胤祺已經把他打進不可信任的範疇內。
“我聽皇祖母說,明兒蘇赫也要上書房念書了?”
之前來的蒙古臺吉都只會寫蒙文,滿文只會聽與說,漢字一點都不會,也拒絕會,他們來京後只在午後陪皇子練習騎射。
胤祺點頭,略帶反感,“是端敏公主求的太後。聽說蘇赫在家不肯念,公主和親王怎麽也管不住,才送到京城來管教。”
“那我明兒一起叫你們呀!”
元衿坐在窗下高椅上晃着腿,瞧着黯淡的黑夜催促胤祺:“五哥哥,你快點回去了,中庸太難了!你要被罰了找那個舜安彥替你喝蘇赫貝勒一起抄吧!”
胤祺面色發窘,心裏發憷。
要命,五妹妹心裏自己已經是這般不求上進的形象了?
那再這樣下去,他豈不是要和蘇赫變為一般的粗人?
這可不行!
第二日天不亮,胤祺親自拍蘇赫的門板喊他起來。
“蘇赫,起床了!蘇赫,起床了!”
陪伴他的嬷嬷太監都震驚不已,算起來這可能是五阿哥近一年起得最早的一日。
蘇赫在屋裏蒙着被子不肯下地。
額娘送他來京城時說當伴讀,可沒說過這當伴讀得五更天就起。
蒙古放羊的都沒五更起,何況他是個貝勒是個小臺吉,向來都是愛什麽時辰起便什麽時辰起。
他翻了個身,堵住耳朵當沒聽見。
裝睡這套都是胤祺玩剩下的,裏頭半晌沒回複後,他砸得更狠了,“蘇赫,你別不出聲,蘇赫,你別裝死,蘇赫,起床了!”
元衿今兒本已做好要叫起兩個懶蟲的準備,她不但帶了貼身的青山,還帶上了剛從太後面前保回來的管事太監趙進壽。
進院前,她還叮囑趙進壽:“等下五哥哥不肯起,你就進屋把他拖起來,蘇赫貝勒我們不熟先別管,就把五哥哥薅起來就行。”
上次事後,趙進壽差點被他太後打發去盛京,幸得元衿開口保他,如今他對元衿是指哪兒打哪兒。
“公主放心,奴才知道分寸,保管五阿哥今日不遲到。”
趙進壽袖子都卷好了,結果腳剛跨過門檻,就聽見五阿哥振聾發聩的拍門聲。
“蘇赫,本阿哥警告你,再不起來我親自掀被子了!”
元衿揉了三次眼睛,才敢相信那個拍門的是她五哥。
“五哥哥,你起得……”
胤祺打斷她:“我已經都好了,你看看這蘇赫一點都不用功,叫都叫不起來,今兒肯定要在書房挨罰了!”
嗯,沒錯,就和五哥您之前一樣。
——元衿心裏碎碎念。
胤祺義正言辭:“五妹妹,我們不等他了,讓他自個兒去吧!”
他話音剛落,屋裏傳來噗通一聲,接着是蘇赫大喊。
“等我!等我!”
不過一盞茶功夫,蘇赫打開了屋門。
胤祺正騎在一個太監肩上往牆上爬,要替五公主摘那初開的迎春。
而五公主就立在牆下鼓掌,她笑得比那迎春花還燦爛。
蘇赫一瞬不瞬地看着,天鵝公主比天鵝還好看,她白皙修長的脖頸圍着同樣白皙的兔毛圍脖,她拍着手蹦跳呼喚五哥時,聲音也清脆,像山谷裏的布谷鳥。
“五哥哥,別全摘了,就一點點,一點點我取下來做書簽。”
胤祺爬在太監頭上答應,特意挑了兩朵開得最豔的摘下來,遞給元衿。
“拿去!”
元衿又說:“五哥,你能找點香料什麽的嗎?再熏一熏,我夾在書裏就能有餘香。”
胤祺對元衿的要求一概答應:“沒問題,要什麽香?”
“丁香吧。”
胤祺點頭,“陸游有詩,雨漬丁香結,春生豆蔻梢。你選得好,真合适。”
蘇赫抓耳撓腮,他依然聽不懂天鵝公主說話。
胤祺跳下來,看看杵在門口的蘇赫。
“都好了就快走,別害五妹妹遲到罰抄。”
他們兄妹兩走在了前面。
蘇赫眼巴巴地跟着,不時問幾句。
“書房每日都這麽早嗎?”
“對啊。”
“公主也這麽早嗎?”
“五妹妹從不遲到!”
“公主,您真厲害,都不困嗎?”
元衿回頭一笑,還沒說話,胤祺接話道:“我們下午去練騎射,五妹妹會回去休息。”
他們到書房後,五阿哥照舊先去拜見太子,蘇赫則自顧自地選了元衿身邊的座位。
元衿皺眉提醒他:“貝勒,這是我四姐姐的座位。”
“我與她換,以後請公主多指教。”
蘇赫拿出自己的文房和書本來,翻了半天,一個字也沒瞧進去。
元衿直着背脊,溫習着自己的功課,手邊還散落着之前抄寫的佛經。
她還在學神童敏敏的字,近日漠北進貢了一批新佛經,太後盡數賜給了她。
蘇赫雖大字不識幾個,但神童巴拜特穆爾的抄本在家沒少拜讀。
“公主,您學巴拜特穆爾的字學的真好啊。”
元衿頭也沒擡地答:“多謝貝勒。”
“我見過這個巴拜,他這人除了抄抄寫寫也沒什麽本事。”
元衿提筆的姿勢頓了頓,“我很敬重神童。”
“他雖然是賽音諾顏部汗王的長孫,但生母是準噶爾那邊的,外祖母據說是噶爾丹的表妹。”蘇赫握着拳惡狠狠地說,“準噶爾在漠北挑起事端以後,他外祖母帶了他外祖留下的人馬去支持噶爾丹了,我阿瑪這回去一定要把這些叛徒抓回來!”
元衿漠然說:“班第親王赤膽忠心,皇阿瑪十分看重。”
“自從他外祖母叛逃,我額娘都不要我學他了。”蘇赫驕傲地擡頭笑說,“本來蒙古就是重騎射的,哪有和他一樣日日搞臭筆墨的。”
元衿捏着筆杆不停手,讓蘇赫的叨叨左耳進右耳出。
蘇赫圍着元衿說着蒙古諸部比武的光輝事跡,沒瞧見氣鼓鼓的四公主已經駕到。
“你是誰?為什麽坐我位置?”
“我是科爾沁貝勒蘇赫,太後選給五皇子的伴讀,坐這裏請教五公主功課!”
“五哥的伴讀?”四公主來回打量了他三遍,“那你怎麽不去五哥旁邊,請教五妹妹什麽?”
她把蘇赫的東西盡數掃到一邊,把他擠開。
“去去去,別搗亂。”
四公主拿出自己新寫的論語考證,遞給元衿。
“五妹妹,你要開始讀論語了,我把以前我寫的找給你,肯定比三姐姐寫的強。”
蘇赫掃過去,以他簡單的審美評價了句:“你的字沒有五公主好看啊。”
四公主啪得一聲合上書,怒氣沖沖地瞪着眼前的人。
蒙古人,不懂事的蒙古人嫌棄她?
“那你寫幾個字瞧瞧?”
“會看就一定要會寫?”
“你哪來的人,還來教訓本公主了?”
自從那個未來額驸噶爾臧來京後,四公主就在書房偃旗息鼓不和三公主吵架了。
她雖一直和三姐不合,但在這事上卻能與她共情,深知三姐的今日,不過是她的明日。
這事是壓在所有公主心頭的石頭,而四公主又是最接近指婚年齡的那個,她這些日子一直郁郁寡歡,現在蘇赫這個蒙古人還來挑她的刺。
舊恨加新仇,四公主氣得牙癢,當即和蘇赫撕了起來。
太子帶着其他皇子入書房時,又又又一次見到四公主在和人幹架。
他十分麻木地讓人去把四公主拉回來,再十分習慣地問元衿發生了什麽事。
在太子眼裏,五妹妹如今是書房難得懂事聽話之人。
這次他也沒失望。
元衿三言兩語把矛盾說了後,替他問蘇赫。
“貝勒剛才說要請教我,可我學得也一般,不知道您論語是否讀過?”
蘇赫耿直地說:“沒讀過,我們一起讀。”
元衿又問:“那三百千溫習的怎樣了?”
蘇赫連漢字都不識幾個,他在書堆裏找起來,“哪本書叫三百千呢?”
胤祺咬着腮幫子忍笑,而九阿哥胤禟直接笑得噴出了瓜子,害得八阿哥胤禩踩了他好幾腳。
元衿笑悠悠地看着這個大字不識一鬥,還敢說她“寫字愛豆”壞話的人,給太子出主意:“太子哥哥,要不您幫蘇赫貝勒找個開蒙師傅?”
蘇赫被太監們請出上書房時不可置信。
他為什麽會被請出去?
太子親自與他解釋:“貝勒你得先補上進度,等可以讀三百千了再回書房,和十一阿哥一起學。”
十一阿哥?那不是個五歲的皇子嗎?
他今年可都十三了,長得和十五的太子一樣高了!
“那剛剛五公主讀的論語,我什麽時候能讀到?”
太子不動聲色地瞥了他一眼,端着假笑說:“五妹妹讀的論語啊,估計貝勒得追小半年吧,不過我們五妹妹現在學得快,等貝勒讀上論語的時候,她估計已經念到孟子、大學之類了。”
他站起來撣了撣袍子,“貝勒還是專注自身吧,就算是回了書房,五妹妹的進度也不是你能跟得上的。”
蘇赫雖粗但不傻,他聽出了太子對他功課的鄙夷。
“我定能追得上!”
“孤倒是願意相信,但五妹妹不信啊,剛才是她請孤安排你單獨授課的。”太子呵呵一笑,“可能是覺得你坐她旁邊問這問那,影響她練字了。”
蘇赫看着自己的一對一師傅,內心的自尊全都崩塌。
他被天鵝公主歧視了,甚至不讓他去上書房和她一起上課。
為了能回書房,蘇赫加入了大清上書房起早貪黑內卷小組,剛開始三天,這個蒙古小夥差點崩潰在之乎者也裏。
可每每下課後,他回到大書房都能看見還在握筆練字的元衿。
天鵝公主真的有顆才女心,她懸臂練字可以一個時辰一動不動,每天下課時,桌上的習字都是另外幾位公主的翻倍。
蘇赫最早不敢相信,還悄悄去翻過,想看看五公主有沒有偷懶,是不是在裏面夾帶白紙,或故意把字寫大——就像他一樣。
事實上,五公主不但沒有,且每張都一樣認真,甚至有些還在背面随手練過橫撇捺。
不比不知道,一比吓到睡不着。
再偷懶,他下下輩子都回不去書房。
如此過了三個月,康熙在前線歷經波折後,終在入夏時節禦駕回銮。
蘇赫的阿瑪班第親王也如他所說,抓到了那些從喀爾喀土謝圖汗部叛逃的人,并親自押送進京。
他一入京就請求康熙,準允他入暢春園看望自己那個只會拳腳的倒黴兒子,甚至在進京前怒背了從康熙那兒順的一百句爹訓兒子語錄。
一踏進兒子屋子,班第親王便板着臉說:“蘇赫啊,你以前讀不好書只是科爾沁知道,以後讀不好書全大清都知道。咱京城走一遭,作詩可以學不會,但至少把論語讀通了再回去。”
班第親王本已準備好和兒子大戰一場,卻沒想到蘇赫捧着書本答的極幹脆——
“兒子一定,兒子保證,兒子必須!”
班第親王看到自己脫胎換骨的兒子,驚得下巴都要掉了。
于是乎,他飛奔去康熙的清溪書屋,拉着他的手老淚縱橫。
他想,自己給康熙當馬前卒受點傷、破點財算什麽,萬歲爺的上書房要能把自己的倒黴兒子變成半個才子,他還能在蒙古為萬歲爺奮鬥五百年。
而康熙也是第一次見識到班第如此感激涕零的模樣。
蒙古人素來心高氣傲,這班第親王掌管科爾沁中旗,又早早娶了先帝養女,更是其中傲骨翹楚,過去替朝廷辦事都是公事公辦、嚴肅認真,只有這回為了家裏的小子跪在他面前哭天抹淚。
沒想到替人管兒子還有這好處?
康熙似乎看到了一條康莊大道,既能推廣他英明神武的教子方法,又能籠絡本朝內外那些家有纨绔的無能臣子。
他手邊一直壓着太子參未來三額驸噶爾臧的奏折,在對比蘇赫的進步後,已認定噶爾臧的不懂事就是沒提早接受上書房教育所致。
康熙覺得,自己有必要有責任有義務擴大下上書房的教育範圍和教育人口,以提升整個大清內外下一代的素質水平。
他高興地取了張紅紙,把能想到的一一寫上。
科爾沁的是至親,統統叫來。
漠北送回來的叛徒,叫上書房歸化洗禮下。
還有佟舅舅家裏,聽說孫子過年生病後悶着不開口一個月,來上書房定能活潑些。
作者有話說:
誤會啊,康熙爺,你誤會自己了。
你家教育英明神武到打架能養活一個題材啦!!
被隔離了,做核酸流調忙了一天晚了,多寫了點~
抽紅包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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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卿淩眉眼彎彎繼續道:“王爺真愛說笑,您有您娶,我有我帶着孩子再嫁,誰都不妨礙誰,到時候擺下滿月酒,還請王爺過來喝杯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