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一日信使

米沙又重新回到了蘭斯身邊。

“沒什麽問題， 只是單純的送信罷了。”米沙嘆了口氣，“那個信使可能是喝醉了。”

他還是不敢相信，冒險者行會的難度評定竟然會如此輕率， 而且那酒館老板好像覺得太過麻煩， 也不打算更改， 至于其他冒險者， 則是在看過SSS的評級和聽了酒館老板過于輕描淡寫的解釋後，對這個任務産生了懷疑。

這個事情怎麽看都像有陰謀，傻子才會去接這種奇怪的任務呢！

可米沙堅信，一切陰謀詭計， 在絕對力量面前都不值一提。

就算這任務的難度評級在SSS又怎麽樣？勇者都可以輕易打到阿什比了， SSS難度的任務對他來說，和白送又有什麽區別呢？

他，大魔王，他和勇者聯手， 那簡直就是天下無敵。

蘭斯當然相信米沙的判斷。

他們在酒館冒險者的目送之下離開， 按着委托單上所寫的地址， 找到了天穹城內信使驿站所在的位置。

這地方已經接近城郊， 是一片極大的庫房， 可卻連個守門的人也沒有，米沙好奇左右張望，跟着蘭斯走到驿站內， 好容易找到一間開着門的倉庫，他才探頭朝裏看去，小心翼翼打招呼， 問：“有人嗎？”

倉庫光線昏暗， 米沙眯起眼才能看清裏面的情況， 在這個庫房內，到處都是堆疊如山的信件包裹，數量之多，令米沙目瞪口呆。

而在一堆信山的後面，猛然直起了一個人形，頂着七歪八斜的破帽子，用一種木呆呆的眼神看向他們。

這個人面色青白，眼下一片烏黑陰影，稀疏的頭發蓬亂糾結，下巴和臉側滿是胡茬，他好像過了好一會兒才恍恍惚惚回過神來，用一種有氣無力幾乎不該屬于人世的聲音問：“你們……有什麽事嗎……”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庫房內無限回音，這場景太詭異了，米沙有些說不出的害怕，可眼前這個人又确實是人類，而不是魔物或者其他什麽奇怪的物種，而那瘦弱的身材，看起來也不像是有什麽戰鬥力的樣子。

不管怎麽樣，只能硬着頭皮上了。

“那個……”米沙咽下一口唾沫，舉起手裏的任務委托單，小聲說，“我們是接了任務的冒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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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未來得及說完這句話，庫房信山內又接連冒出了兩個腦袋——每一個都和最初那名信使一樣，面色枯槁慘淡，好像下一刻就要從這個人世離開，所有人都将目光轉向米沙與蘭斯，那種詭異之感，令米沙不由後退了幾步，幾乎撞到身後的蘭斯身上。

“兩個人。”左邊的信使緩緩念道，“是兩個人。”

“呃……那個……接任務的是他。”米沙把蘭斯拽到自己面前，“我只是跟着過來的。”

蘭斯：“……”

中間的信使微微睜大雙眼，有氣無力的聲音微微發顫：“兩個人啊……”

米沙：“真的和我沒關系！”

蘭斯：“……”

右邊的信使控制不住顫抖着發出大喊：“是兩個人！”

米沙：“哎？”

這句話，到底為什麽要重複這麽多遍啊？

他撓撓頭，然後看着這三名信使眼含淚光，右邊那名信使的眼角甚至還淌下一行清淚，毫不猶豫地撐着虛弱的身體站起了身，說：“信件都在庫房裏，麻煩你們了！”

米沙：“……”

米沙逐漸放棄了掙紮。

這些人只是看起來有些虛弱罷了，沒有危險性，也不像是壞人，可他們太過輕率的舉動依舊讓他稍微有些擔憂，米沙迎着三名信使過于熱切的目光，小心翼翼問：“沒有什麽崗前培訓嗎？”

信使：“不需要那種東西！”

米沙：“我們從來沒有送過信哎。”

信使：“沒有問題！”

米沙：“萬一出了什麽意外——”

信使：“不會有意外的！”

米沙：“……”

那名信使已經搖搖擺擺站起了身，要帶米沙和蘭斯前往另一個庫房，尋找接下來他們該送的信件。

米沙非常擔憂。

他開始覺得這件事處處都透着詭異，也許這個難度評級為SSS的任務并不簡單，後面或許隐藏着什麽了不得的大陰謀。

他猶豫跟上那名信使的步伐，踏出了這間倉庫。

離開那一刻，他忽然聽見身後傳來了可疑的嗚咽聲。

——是留在庫房內的那兩名信使。

米沙猛然頓住腳步，只覺一股寒意猛然自脊背上蹿，這一切就像是人類喜愛的那種驚悚小說裏的情節，好像下一刻可怖的怨靈就要從那陰暗的庫房內襲向他們，米沙不由微微張大雙眼，不安地看向那兩名還停留在原地的哭泣的信使。

“嗚嗚。”左邊的信使抹了抹眼淚，“太好了，是兩個新人。”

另一名信使安心地放下手中的信件，倒在堆積如山的信件堆中。

“真好。”他顫抖着發出幸福如天國而來的聲音，“送完信，就再也不用加班了。”

米沙：“……”

原來你們哭是為這件事啊！！！

米沙跟着那名信使，走向了另一間庫房。

這間庫房的規模明顯較小，庫房內存着的信件也更少一些，可那也是堆積如山到萬分可怕的程度。

米沙想不明白。

蘭斯說天穹城內人口流失，常住人口已經沒有剩下多少了，那麽天穹城這麽一個沒多少人的城市，怎麽可能會積壓這麽多的信件和包裹。

信使點了燈，領着兩人走向庫房中積壓的信件。

米沙忍不住問：“這都是天穹城的信嗎？”

那名信使搖了搖頭，露出了萬分疲倦的神色來。

“附近只有天穹城有驿站。”信使深深嘆了口氣，“這裏的信件，是天穹城附近所有城鎮累積的信件。”

米沙左右看了看：“那也不該有這麽多吧？”

信使唉聲嘆氣：“長久累積下來，就會有這麽多。”

“哎？長久累積？”米沙更加疑惑，“難道你們都不去送信嗎？”

信使終于停下腳步，轉身看向米沙，那張寫滿了疲倦的臉上，露出了萬分痛苦哀戚的表情。

“我們一共有五個員工。”信使痛苦萬分說道，“前幾天巨人襲擊，有兩個崴了腳。”

米沙：“……”

米沙有一些內疚。

“這附近有那麽多的城鎮，數不清的小村莊，每一個都需要我們過去收集信件，再帶回天穹城內分類，根據包裹內容的輕重緩急來進行投遞。”信使痛苦捂住了自己的臉，“我們還要整理其他城市寄過來的信件，再将他們投遞到附近的那些城鎮裏去。”

他深深吸了口氣，用極其悲傷的語句做出了最後的總結。

“這件事真的是太困難了，這些信根本就送不完啊！”信使哽咽，“我真的不想再加班了。”

米沙：“……”

好慘。

原來信使是這麽慘的職業嗎？

米沙看向一直沉默不言的蘭斯，而蘭斯以為米沙是有疑惑想要向他求證，就略微點了點頭，說：“我看過天穹城主管遞交的年報，驿站信使的辭職率非常高。”

米沙：“啊？”

“滅世之火的神谕出現之後，很多人逃離了天穹城，這讓信使的人數減少了至少一半。”蘭斯微微皺起眉，“可這個驿站負責的并不只是天穹城內的信件，天穹城內的居民逃離後，有很大一部分選擇在附近的城鎮居住，也就是說，驿站需要服務的人口，其實并沒有減少多少。”

米沙：“……”

好怪，他開始有些聽不懂了。

“驿站試圖招聘過新員工，可因為工作過于繁重，大部分信使都撐不過幾天。”蘭斯嘆了口氣，“于是積壓的工作越來越多，現在還留在這裏工作而沒有離開的，也只剩下這麽幾個人了吧。”

那名信使覺得自己像是遇見了了不起的知音。

他非常感動，看着蘭斯的雙眼中幾乎溢滿了熱淚，說：“我從來沒有遇見這麽認真的新人，來之前還研究過我們驿站的歷史。”

米沙：“……”

不，勇者絕對沒有研究過這種事。

他大概只是在看天穹城財政收入的時候不小心看見罷了吧。

“新人，我相信你。”信使認真說道，“你一定會成為新的「鴿王」的。”

蘭斯頓住了腳步，疑惑萬分轉過頭：“……什麽王？”

“我們可是了不起的信使。”信使微微挺胸，“送信最多的人，當然就是信鴿之王了！”

蘭斯：“……”

米沙：“啊？”

這種過分羞恥的稱呼，就不必有了吧！

他們終于站在了庫房內積壓的信山面前。

“這都是積壓了有段時間需要送出去的信。”信使嘆了口氣，“接下來，可能就要麻煩你們了。”

米沙卻想起了另一件事。

“還有個問題。”米沙說，“我們不能離開天穹城太遠的。”

這畢竟只是勇者偶爾消遣的任務，他們還需要在天穹城內等候，一旦收到國王和王後返回王都的消息之後，他們就需要離開天穹城前往王都的。

那他們自然不能離開天穹城太遠，而這送信的工作，也只是極為短暫的兼職罷了。

信使當然沒有任何意見。

只要有人能幫他送出一封信，他就能少工作一會兒，他幾乎毫不猶豫就答應了米沙的所有條件，說：“沒問題，那你們只要去送附近的信件就好了。”

他擡起手，指向另一端稍小一些的信山。

“我稍微整理過了，那裏面應該都是天穹城附近的信。”信使嘆了口氣，揉了揉他熬得通紅的雙眼，“但是還是稍微有些亂，你們挑揀信件的時候，再仔細看一看吧。”

米沙：“……”

你們信使的工作，是不是太随意了一些啊？！

而那名信使已經轉過了身，痛苦地朝着最初的那個庫房走了過去。

他似乎一點也不擔心米沙和蘭斯會偷走這裏的信，這種凄慘的無條件的相信，讓米沙不由對他們充滿了同情。

這到底是加了多久的班，才會對掉下的一根不靠譜的救命稻草如此信任。

蘭斯已經蹲在了那信山面前，挑揀起了面前的信。

他的心思似乎全都不在那些信上，也沉默着并不和米沙說話，米沙不知道勇者在想什麽，也只好朝着蘭斯走過去，一并看向面前堆積如山的信件。

“好難。”米沙小聲說，“怪不得是SSS啊。”

蘭斯卻微微一頓，低聲發出了一聲訝然的驚嘆：“啊……”

米沙下意識問：“蘭斯大人，怎麽了？”

蘭斯舉起一封較新一些的信件。

蘭斯：“看到了自己的信。”

米沙：“哎？”

他好奇湊上前去，一眼就看到了信封上所寫的字。

「收件人：米沙」

米沙：“……”

啊，這難道是他在魔王城給勇者寫的第二封信的回信？

他的心跳微微加速，卻又不得不在心中佩服自己當時的安排。

幸虧那時候他署名所用的名字是米沙，而不是他的魔王藝名。

勇者一開始并不知道魔王的名字，回信時也許不會多想，可不就之後，吉妮瑟斯就告訴了魔王的名字，如果那時候米沙的署名是魔王藝名的話，那麽到了現在，勇者看到這封回信時的心情，也許就不是驚喜，而是驚吓。

還好，米沙想。

幸虧他有先見之明。

可信封上還黏了一張較小的便簽條，上面潦草寫了幾個字，像是信使們留下的筆記。

米沙已經注意過了，這裏的每一封信都貼着這樣的便條，上面寫着該要投遞回的驿站，投遞時需要注意的事項，好以此将信分門別類，等到信最後送到收件人手上時，這張便條就會被提前撕去，不會在信上留下任何的痕跡。

庫房內的燈光昏暗，他眯起眼睛，認真看了好一會兒，才認清了上面所寫的字。

「末日驿站（魔王城附近）

注意事項：空氣很差，注意帶好口罩」

米沙：“……”

蘭斯：“……”

蘭斯滿是疑惑地擡起了頭，重新看向了米沙。

蘭斯：“你為什麽會在魔王城附近給我寫信？”

米沙：“……你聽我解釋！”

可惡的信使啊！！！

他精心掩蓋這麽久的謊言，難道就要被這麽一封破信擊破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