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勇者的信

米沙非常緊張。

這意外來得實在太過突然， 在此前他根本沒想過該如何解釋，他的大腦一片空白，停頓了好一會兒， 也只能緊張咽下一口唾沫， 支支吾吾說：“我……其實我……”

蘭斯：“……”

米沙對上勇者探尋的目光， 更加緊張：“這封信吧……它就是……就是……”

啊啊啊！這讓他怎麽解釋啊！

他想， 人果然不能說謊，畢竟誰也不知道謊言所導致的報複究竟會在什麽時候出現，而今天……他大概是過不去了。

他已經急出滿額冷汗，甚至打算趁着勇者不注意， 直接從這裏偷溜逃跑。

可蘭斯看着他的表情， 輕輕“啊”了一聲，像是又發現了什麽異樣。

米沙壓下心中緊張，顫聲問：“你……蘭斯大人，您怎麽了？”

蘭斯嘆了口氣。

蘭斯：“你不用這麽努力的。”

米沙：“？”

蘭斯：“對你來說， 魔王城附近還是太危險了。”

米沙：“？？”

蘭斯：“下次要去找路探路的時候， 帶上我吧。”

米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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勇者突然就和他說想去魔王城了， 但米沙卻沒有一絲喜悅， 只有說不出口的古怪和緊張。

他明白， 勇者大概是聯想到了那次在天穹城外逮到他的經歷——他偷溜出城去找阿什比，回城時卻撞見了勇者，為了不使勇者生疑， 他只能随口胡言，說自己是出城去為勇者探路的。

那時候的勇者非常感動，從此總覺得， 他為了勇者， 犧牲過許多時間， 做出了不少偉大的貢獻。

今天的勇者，顯然也是誤會了。

米沙覺得自己逃過一劫，卻也只能緊張點頭，然後迅速切換話題，說：“我們快點去送信吧！”

他害怕勇者再往下想，就會回過神來，發現這件事裏處處透着古怪。

好在此時此刻，勇者的心裏，只有說不出的感動。

他又拿起一封信想區分這封信所屬的區域位置，可米沙比他更快，已經飛速開始給面前這些信分門別類，飛速區分他們接下來要去的區域，以免勇者翻找面前信件時，再發現什麽意外。

畢竟這三年來，米沙雖然很閑，但是也還是往外面寄過一些信的。

雖說像這樣的意外應該不可能再發生一次，可米沙還是很害怕。

蘭斯訝異于米沙高效的工作效率，他只能偶爾幫米沙遞一遞信，一面悄悄将自己的那封信塞進了小包裏。

這堆信山中的收件地址大多都在天穹城中，收件人看起來也都是普通人，除了數量過多之外，米沙實在想不透這個任務的難度到底為什麽會被評定為SSS。

他劃分完了信件區域，決定先從天穹城的郊區開始——那兒離這裏最近，附近又正巧有幾個委托單上的任務。

米沙站起了身，用庫房內的挎包裝滿了信件，再把那挎包塞進蘭斯懷中，自己也拿了一個挎包，正要蹲下身裝信，蘭斯卻皺着眉叫住了他。

“等一等。”蘭斯說，“這樣效率太低了。”

米沙疑惑回過頭。

“這麽多的信，就算我們不吃不喝花上幾個月的時間，也很難送完。”蘭斯擡起頭，看向面前的信山，“天穹城的驿站太缺人了，這種事，不是幾個冒險者委托可以緩解的。”

米沙不太明白蘭斯的意思。

他們已經接了委托，如果不去送信，這個任務就要失敗了啊！

蘭斯開始思考：“阿什比那兒有幾個待業的魅魔來着？”

米沙：“……”

等等，他開始有不祥的預感了。

“他們就算想開店，也不需要那麽多魅魔吧。”蘭斯點了點頭，“哦對了，阿什比還是魅魔的‘王’，那除了魔域內的魅魔之外，世界上的所有魅魔，都要聽他的調遣吧。”

米沙：“……”

蘭斯：“魅魔雖然沒有角，可翅膀倒是真的。”

米沙：“……您想做什麽呀？”

蘭斯：“想到了一個一勞永逸的辦法。”

米沙：“……”

他真的要開始慌了！！！

蘭斯找到天穹城的領主和主管，和他們談了談信件積壓的問題。

信件積壓本來就是天穹城難以解決的問題之一，他們很樂意招收些新員工，至于工資薪酬，他們可以一律按着蘭斯算出來的待遇福利結算。

反正與矮人族的交易對天穹城來說利潤巨大，他們也該将錢拿出來恢複天穹城的正常運轉了，蘭斯算出來數字并非不可接受，領主幹脆簽署了文件，随後便眼睜睜看着蘭斯又拿出了一份清單。

蘭斯帶着他慣常面對領主時的微笑，說：“這份也簽一下吧。”

領主有些疑惑，他舉起手中的單鏡片，認真湊上去，算了算清單上的零。

這張單子的數字遠比剛才的工資單要高上數倍，幾乎算得上是一筆不菲的巨款，領主顯然想不明白這又是從哪兒來的一筆錢，而上面錯綜複雜的數字和計算方式看得他頭疼，他難免有些猶豫，遲疑着擡頭問蘭斯：“這又是……”

蘭斯：“信使們的加班工資。”

領主一愣。

“他們為了送信，這三年來幾乎沒有過任何休假。”蘭斯微微挑眉，“如此辛勤努力，反而還要遭遇克扣工資的不公待遇。”

領主輕輕咳嗽一聲，說：“前些年……天穹城內財政困難……”

蘭斯：“可現在有錢了。”

領主唯唯諾諾：“那是……那是……”

“我為您準備了這些年應征過信使工作的所有人員名單。”蘭斯微微彎起唇角，擺出一個客氣但疏離的笑，“還好他們還留着執勤表，我就稍微算了算他們應得的薪金。”

領主：“可是他們已經離……”

蘭斯：“放心，我能幫助您找到他們的下落。”

領主：“……”

領主仍舊有些猶豫，蘭斯忽然就換了一副語調。

他虔誠恭敬，微微仰頭，看向半空，如同在望着虛無缥缈的偉大諸神。

“諸神教導我們，辛勤的工作方能換回酬勞。”蘭斯說，“難道……您覺得神說得不對嗎？”

領主：“……很對，很對。”

他怎麽敢說神不對啊！

蘭斯再敲了敲桌上的那份文件，對着領主露出了燦爛的笑。

“簽了吧。”

蘭斯笑着說。

蘭斯拿着領主簽署的文件，離開了領主的書房。

米沙在外面等候，一面仔細算着時間，有些憂慮蘭斯是否還能在其他委托任務的時間結束之前，順利完成這些任務。

他剛剛也看見了蘭斯寫下的那幾份清單，上面金額數字巨大，米沙覺得天穹城的領主不可能随意答應，蘭斯也許要花上不少時間來說服領主，他怎麽也沒想到蘭斯才剛剛踏進領主的書房沒多久，就已經拿着簽署好的文件出來了。

米沙不由好奇問：“很順利？”

蘭斯笑了笑：“準備把魅魔們喊過來吧。”

這件事還得再麻煩阿什比，蘭斯将文件拿給了天穹城的主管，再把阿什比帶往天穹城驿站庫房前的空地上，讓那三名已經加班到快要昏厥的信使早些回家休息，再備好桌椅，請阿什比想辦法将附近的魅魔都召集到這裏來。

于是百年難得一遇的魅魔大會，在天穹城的驿站內，再一次召開了。

庫房內坐了兩排衣着整齊收起翅膀和尾巴的魅魔，乍一眼看過去，只像是十餘個帥哥美女的聚會，似乎并沒有什麽太多的異樣。

他正要和魅魔們介紹信使的工作，已經離開的那三名信使，又合作擡着一個大箱子重新走了回來。

他們顯然很驚訝。

剛才還空曠的場地上，突然就聚集了這麽多人，蘭斯辦事的效率如此之高，還是令人萬分驚嘆，信使忍不住好奇問他：“這都是什麽人啊？”

蘭斯平淡回答：“一些需要工作的普通人。”

信使不由又轉過頭，認真看了看那些人的長相。

不，這些人無論怎麽看也不是普通人吧。

蘭斯已經伸手指向他們搬過來的那個大箱子，問：“這是什麽東西？”

“對不起，留下的制服都太破了，我們只能找出這些東西代替。”信使們合力将那個大箱子打開，從中取出一條深藍色的布巾，“這是我們的象征。”

蘭斯低下頭，認真看了看。

那箱子裏放着的，全是深藍色的，印着白色鴿子的絲巾和帽子，與幾套有些破舊的信使制服。

“我相信你們。”信使最終發出感慨，“鴿王一定會從你們之中誕生的。”

蘭斯：“……”

米沙：“……”

這個奇怪的外號就不要再提了啊！

蘭斯再一次送走了三名疲憊的信使。

他确定信使離開之後，才轉過身，請米沙和阿什比幫忙，将代表着信使身份的領巾分發給等待許久的魅魔們。

“如果你們想要和人類共處的話，這還算是個不錯的工作。”蘭斯說，“我也已經和領主談過了，最多下個月，他會為你們定制一套合适的制服的。”

魅魔們頭一次參加工作，還有說不出的新奇，可在一切開始之前，蘭斯還需要和他們約法三章，以免在他們送信的工作中，再出現一些奇怪的意外。

“你們需要隐瞞自己的身份。”蘭斯說，“所以我希望你們能做到接下來的幾件事。”

魅魔們好奇擡起了頭，看向蘭斯。

“第一，不許未經允許的進食。”蘭斯輕輕敲了敲桌面，“只有在人類同意的情況下，才能和人類更進一步地發展親密關系。”

米沙覺得，這就是對魅魔們最大的考驗。

對魅魔們來說，來到人類世界之後，到處都是精氣旺盛的人類，那也就等于是無數行走着的絕頂美味，實在很難令人拒絕。

“第二，穿好你們的衣服，藏好你們的翅膀和尾巴。”蘭斯嘆了口氣，“一旦你們中有一個暴露身份，那麽其他人也将要因此而丢失這份工作。”

魅魔們用力點頭。

這一條對他們來說倒還算容易達成。

反正以往他們偷溜去人類城市時，也會藏起自己的尾巴和翅膀，這對他們來說，這至少要比第一條要簡單。

“工作時要努力。”蘭斯想了想，又補充上這一句，“休息時不受限，只要不違背上面的要求，你們做什麽都可以。”

魅魔們更加用力點頭。

雖然他們并不知道工作是什麽滋味，可他們覺得魅魔天生非常能吃苦，疼痛是無所謂的，精力又遠比一般人類旺盛，而且用自己的“勞動”換取報酬這種事，他們從來也沒有聽說過，當然免不了滿是好奇，恨不得現在就拿信出去試一試。

蘭斯又叮囑了幾件與信使工作相關的事情，他看起來顯然有些擔心，而魅魔們則熱情萬分，主動戴好了信使的絲巾和帽子，背上一挎包的信，已經做好了出發的準備。

蘭斯也拿了些信，站在了魅魔們的最前面。

“我希望你們能夠好好遵守規則。”蘭斯給出了最後的警告，“除非你們想體驗一下人類的清心寡欲咒。”

阿什比狠狠打了個哆嗦。

魅魔們并不知道什麽是人類的清心寡欲咒。

可看阿什比的反應他們也知道，這應該不是什麽好事。

畢竟清心寡欲，就代表着他們連進食都會失去興趣，那種可怕的魔生……魅魔們絕對不想去體驗。

他們陸續離開信使的倉庫，蘭斯也帶着米沙去了他們最先選定的天穹城郊區，他們兩人對天穹城并不算熟悉，因而米沙只能看着信封上的地址，再竭力辨認着附近房屋，試圖找到手中信件該投遞的地方。

蘭斯跟在米沙身後，像是心不在焉，或是有些猶豫，遲疑着與米沙說：“那封信……”

米沙：“哎？什麽信？”

蘭斯：“既然都寫了……還是交給你吧。”

米沙：“……”

原來說的是那封信。

那時候米沙寫信試圖勸蘭斯早日前往神塔，接受女神感召，而因為太過擔心三年沒有動身的勇者，他便急急從魔王城動身，趕往福祉之地，也當然就忘記了這封信。

他沒想到原來這封信被壓在了天穹城的驿站內，說實話，他對這封信非常好奇，畢竟勇者常出驚人之語，他總忍不住想要知道那封信中的內容。

米沙清了清嗓子，問：“蘭斯大人，你都寫了什麽啊？”

蘭斯：“……我應該是不記得了。”

米沙：“哎？不記得了？”

蘭斯鄭重點了點頭。

那時候他也不知道米沙是他的神使，無關之人寫來的信，他當然随便回一回就算了，而這時間實在太久，他不可能寫出去的每一封回信都記得。

蘭斯想了想，又認真重複：“如果是現在寫的信，我一定會記得的。”

米沙：“……”

米沙嘆了口氣，朝着蘭斯伸出手，讓他将那封信給他。

“還好信就在這兒。”米沙說，“我們看一看就知道了。”

可蘭斯默默退後了一步，用力搖了搖頭。

“不。”蘭斯說，“以前寫下的東西，我絕對不要回憶。”

米沙：“……”

米沙不太明白這種感覺。

可他記得勇者說過，他很少有後悔的事情，既然如此，他為什麽不願意去看自己以前寫下的信？

米沙清了清嗓子，問：“你真的不看？”

蘭斯搖頭。

米沙：“可是……”

“看以前寫過的東西，回憶以前說過的話，晚上會睡不着的。”蘭斯鄭重其事将信交到米沙手上，“你自己看就好，不要告訴我。”

米沙：“……”

這麽不要臉的蘭斯，竟然也會有這樣的感覺嗎？

米沙只能接過那封信。

他稍稍走出一段距離，離勇者較遠了一些，這才拆開了那封信。

信上依舊是勇者熟悉的字體，有些潦草，三言兩語就幾乎塞滿了這一整張信紙。

「你好，米沙。

也許你真的找錯人了，我不是救世主，這個世上也不該有救世主。

我不會前往神塔的，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我去做。

這個村子太貧瘠了，人們連溫飽都難以滿足，而我相信，比起宗教虛無缥缈的神話，眼前的現實才是最重要的。」

米沙：“……”

米沙這才想起蘭斯一直以來所做的事。

他覺得蘭斯喜歡錢，只想要賺錢，可仔細想起來，從福祉之地開始，勇者似乎就沒有從中得到過多少好處。

他幫福祉之地重建了整個村子，只得到村長與村民相贈的一籃衣物與面包，幫助矮人和天穹城達成了了不起的交易，也只拿走了矮人庫房中的一套不值錢的盔甲。

至于魅魔們……勇者雖然逼着阿什比簽訂了契約，可也沒有逼迫阿什比，為了私欲從阿什比那兒拿走哪怕一個金幣。

這根本不是什麽報酬，他覺得勇者的所作所為更像是……一種紀念。

他似乎很希望人類和魔物能夠和諧相處，而他的所做的一切，都在努力踐行着自己的夢。

出于魔王的職責，米沙本不該有任何想法，這樣的勇者絕對是不務正業的，而他應該好好鞭策不務正業的勇者，令他早些前往魔王城。

可米沙卻萬分失職地覺得有些感動。

他想，如果不是因為神界的這個魔王系統，如果不是因為魔物的邪惡只是諸神的一場布局，他或許……也會成為勇者的支持者。

可他不可以。

米沙仍舊覺得勇者所憧憬的一切，只是一場幻影。

他深深嘆了口氣，将信翻到了背面。

背面只有一行字，他皺着眉去看，信上寫着——

「我真的沒有錢，你不要再給我寫信了。」

米沙：“……”

什麽沒有錢？

什麽不要再給他寫信了？

哎？？？

這是把他當成詐騙的騙子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