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 藏書室

米沙拖住勇者， 恨不得硬拽着勇者飛速從這裏逃離。

太怪了。

為什麽只要放勇者一個人和其他人多聊上幾句，話題就會朝着莫名其妙的方向拐走啊！

等他們稍微走得遠了一些，到了确認那些龍族不會聽見的地方時， 米沙才忍不住回過頭質疑勇者， 問：“你問那種問題做什麽！”

蘭斯一愣， 老老實實回答：“保護環境， 真的很重要。”

米沙：“……”

蘭斯又皺起眉：“再說了，最開始那幾個問題，難道你不好奇嗎？”

米沙：“……”

那确實是有一點好奇的。

可是就算米沙再好奇，他也分得清說話的場合， 剛剛澤布倫就在他們身邊， 他們當着澤布倫的面議論這一切，那就是對着當事人八卦，米沙覺得這樣很不好，他們不應該做出這種事來的。

他看了看澤布倫， 還不知道該要解釋， 蘭斯已經從他的表情中， 看出了他心中的想法。

“我明白了。”蘭斯十分自覺點了點頭， “是我的錯。”

米沙：“？”

等等， 勇者在說什麽怪話？

他怎麽突然就認錯了？！

米沙驚訝睜大雙眼，看向蘭斯，卻覺得蘭斯不像是覺得自己錯了的樣子， 他好像只是在順着米沙的話往下說，至于什麽是非對錯，對勇者來說， 似乎全都不重要。

Advertisement

可米沙沉默了好一會兒， 最終也只是對着蘭斯鄭重點頭。

他好像不擅長應對勇者的熱情與殷切， 并且……他好像還揣着一些小小欣喜。

在一旁看見了全程的澤布倫再一次确認。

為了哄魔王，這個勇者，是真的什麽話都說得出來。

而且魔王大人對這種事，好像還很受用。

啧。

小情侶啊，他是真的不想多看。

米沙在龍族城堡內仔細轉了一大圈，也沒有找到吉爾裏的下落。

沒有龍族知道吉爾裏究竟去了哪兒，他們只知道吉爾裏在尋找他丢失的那只幼龍崽崽，并且看到澤布倫時，都難免要露出那種略帶着些譴責的目光，令澤布倫心中的負疚感莫名一點一點加深。

不過還好，米沙還有最後一個辦法。

身為魔王，他可以直接召喚吉爾裏來到他身邊。

只不過他總覺得這辦法有一點冒昧，被召喚來的大惡魔可能在做任何事情，如果不是迫切緊急，他确實不太想用這個辦法。

可這種時候，米沙想，反正吉爾裏也只是在尋找幼龍，并不是在做什麽奇怪的事情，他就算用一用這個召喚魔法，也不會看見什麽莫名其妙的怪異現場，于是他們便回到了黑龍的王座下，關上大殿厚重的門，由米沙呼喚了三次吉爾裏的名字，再等候吉爾裏出現。

米沙的召喚魔法一向極為有效，幾乎在他念完三次吉爾裏的名字之後，他們眼前便砰地出現了一團紫霧，而後吉爾裏出現在他們眼前，低伏着脊背，以一個奇怪的姿勢趴在地面上，往前略微探着頭，伸長脖頸，看起來像是正努力朝着某個家具底部看去。

他突然被這麽拉過來，足足吓了一大跳，而他現在的舉止未免也太不符合他的身份了，吉爾裏恨不得立即從原地蹦起來，他試圖裝作無事發生，挺身站得筆直，好緩解他心中無限的尴尬，一面盡量保持着自己的微笑，僵硬着向米沙提出疑問，說：“魔王大人，您有什麽事嗎？”

米沙：“……”

不行，這一幕實在是太尴尬了。

米沙決定當做自己什麽也沒看見。

他直接轉過頭，看向身後的澤布倫，示意澤布倫開口，将幼龍與他接下來想做的事情告訴吉爾裏，可澤布倫卻仍舊有些猶豫，他低垂着頭，沉默了好一會兒，這才緩緩從自己的鬥篷中掏出了仍舊睡得正香的幼龍。

幼龍安然無恙，吉爾裏好似忽而便松了口氣。

他沒有哪怕一點對澤布倫的責怪，只是急匆匆從澤布倫手中接過了那只幼龍，如同珍寶失而複得一般，将幼龍摟進了懷裏。

澤布倫：“……”

澤布倫小聲說：“我……對不起……”

可吉爾裏的動作實在太大，他懷中的幼龍，已經迷迷糊糊醒了。

幼龍果真表現出了對吉爾裏的厭惡之意，它在吉爾裏懷中暴躁掙紮，拳打腳踢，恨不得立即

回到澤布倫懷中去一般，擺明了一副極其不喜歡吉爾裏的樣子，甚至還張開嘴，猛地朝着吉爾裏噴出了一口龍息。

這幼龍畢竟不是真的黑龍，以前它至多能夠吐出幾顆火星，可這一回它卻成功了，那龍息烈焰猛然蹿升，幾乎将吉爾裏半個人都籠罩在烈火之中，米沙不由吓了一跳，蘭斯卻輕輕扯了扯他的胳膊，低聲說：“黑龍是不怕火的。”

米沙：“……”

對，他好像聽說過，黑龍的魔法中大多帶有龍息烈焰，也正是因為這樣，黑龍們是絕對不會受到龍息的傷害的。

果真烈焰過後，吉爾裏毫發無損，連身上的衣物都不曾被那烈火灼傷，不僅如此，他的眼神中竟然還帶着止不住的驚喜與欣慰，那副模樣，簡直像極了看見孩子終于能夠落地行走的父母，越看越讓米沙覺得奇怪。

不行，太怪了，他不能再看了。

米沙深吸了口氣，再度轉頭看向澤布倫，希望澤布倫能夠早些把剩下的話也和吉爾裏說清楚。

可澤布倫只是沉默。

米沙不知所措，這種事情，他總不能代替澤布倫回答，那此時此刻，他只能看向他身邊腦子最活絡的勇者，希望能夠等到勇者的回答。

蘭斯：“……”

蘭斯着急想去龍族的藏書室內看一看。

他看澤布倫的樣子，不知道澤布倫還會在這裏拖延上多久，他反正是等不下去了。

于是蘭斯直接開口，說：“吉爾裏。”

吉爾裏對人類勇者已經有了萬分敬畏，他覺得這人類勇者實打實是個怪人，突然這麽喊他，他吓了一跳，急忙點頭。

蘭斯：“澤布倫有事情要和你說。”

澤布倫：“……”

澤布倫有些驚恐看向了蘭斯。

這個人類勇者，他又要幹什麽？！

蘭斯對着澤布倫體貼笑了笑。

“我明白的。”他壓低聲音，“這種事情，的确很難開口。”

澤布倫：“……”

蘭斯：“如果你不願意說的話，我可以代替你說的。”

澤布倫：“……”

不，這勇者的嘴……

他還不如自己說呢！

澤布倫深深吸了口氣，就算沒有鼓足十成的勇氣，他也不能再繼續往下拖延了。

“我會說的。”澤布倫低聲說道，“可是……這種事……”

蘭斯：“你們私下說吧。”

澤布倫：“……”

吉爾裏：“嗯？要說什麽？”

蘭斯已經轉而看向了吉爾裏，問：“我能去你們的藏書室內看看嗎？”

吉爾裏一臉茫然：“啊？”

他實在跟不上勇者的思路和邏輯，只能呆怔怔點了點頭，随後好似回過神一般，又補上一句，說：“藏書室……有些危險。”

米沙好奇問：“危險？”

“裏面有很多帶着詛咒的禁術。”吉爾裏想了想米沙和人類勇者誇張的魔力，不免又覺得自己的擔憂有些沒有必要，“觸碰那些書之前，最好先用魔法探查一遍，不要随便亂碰看起來不對勁的書，否則也許會遇到無法想象的危險。”

澤布倫沉默着看向米沙和蘭斯，猶豫了好一會兒，說：“我也要過去的。”

吉爾裏又愣了愣：“你過去幹什麽？”

“你們可以在藏書室內等等我。”澤布倫認真說，“我對那兒很熟悉，等我把這裏的事情處理完，我會帶吉爾裏一塊過去的。”

吉爾裏撓頭，還是弄不清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現在。”澤布倫深吸了口氣，轉過身，正對上吉爾裏疑惑的眼神，“讓我們先把這件事情說清楚吧。”

米沙先跟着勇者去了黑龍的藏書室。

他不理解勇者對于這個藏書室的好奇，他總覺得勇者的舉動有些奇怪，而這一切，似乎都是在黑龍提起有古魔法能夠讓不同種族之間順利誕育後代開始的，勇者難道對這種事有興趣？他關注這種事做什麽？

米沙忍不住問：“你對那個藏書室——”

蘭斯：“學術好奇。”

米沙：“……”

“我總覺得，不同種族能夠萌發感情，是很奇怪的事情。”蘭斯想了想，說，“這種古魔法，總會讓我忍不住想，如果巨人和矮人之間萌發了感情的話，那他們究竟會發展出什麽樣的故事呢？”

米沙：“呃……”

勇者沒說之前，米沙本來是不感興趣的。

可勇者都這麽說了……

對哦，巨人可能會愛上矮人嗎？

如果他們真的戀愛了，那他們又要怎麽維系他們的感情呢？

“當然，我不是反對不同種族之間的愛情。”蘭斯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說，“我只是想，在兩個物種體型與生理構造差距極大的情況下，他們本來是不該會有後代的，可如果古魔法能夠為他們實現這個夢，那他們的後代，又該是什麽模樣？”

米沙：“……”

可惡，米沙也覺得很好奇。

“如果這個古魔法遭到濫用而最終擴散開，那将來的一天，物種的限制，是不是就會徹底消失。”蘭斯皺起眉，又說，“既然有靈智的種族之間可以消除通婚的溝壑，那動物與動物之間呢？甚至——”

米沙：“？？”

這個勇者，平常都在想什麽啊？！

米沙倒吸了口氣，打斷了勇者的話。

“你每天都在想這種事情？”米沙皺起眉，“這種事……有什麽意義嗎？”

蘭斯：“沒有。”

米沙：“……”

蘭斯沉默了一會兒，忽而想到了什麽一般，皺着眉扭頭看了米沙一眼，十分篤定地強調，說：“我本人不怎麽喜歡小孩和孱弱的幼崽。”

米沙：“哎？”

“哦，別人家裏的不一樣。”蘭斯平靜說，“我只是不喜歡自己家裏的。”

米沙撓頭。

他還是不明白勇者的意思。

米沙只能繼續自己剛才的疑惑，問：“既然你覺得這一切都沒有意義……”

蘭斯：“死亡之前的無聊消遣罷了，不需要有意義。”

米沙：“……”

米沙忽而便想起了澤布倫說過的話。

如果他們失敗了，那這一切，究竟會怎麽樣。

他們也許還有活下來的可能，可勇者，也許是不會再活下去的希望了。

他忍不住皺起眉，想，其實這所有的一切，都與勇者沒有什麽關系。

他不明白勇者為什麽非得來蹚這一趟渾水，不明白勇者為什麽要那麽在意他們這個世界的生死存亡，他只是莫名覺得自己的心情好像忽然便沉重了下去，胸口如同壓着一塊巨石，讓他完全開心不起來。

他弄不懂這個世界的很多事。

他不明白為什麽神族不願意和其他種族好好相處，而非得編造出這麽多莫名其妙的謊言，再試圖将所有種族都控制在他們的掌心。

而他們已經站在了藏書室前。

蘭斯擡起頭，推開面前巨大的石門，一面說：“我竟然真的以為龍族的藏書室，只是一個小小的房間。”

米沙：“嗯？什麽？”

面前是一處堪比人類法師學院內圖書館規模的巨大房間，裏頭堆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每一本看起來都有不少的年歲，大多封皮古舊，或是用些奇怪的字跡書寫而成，米沙不敢随意去觸碰那些書，他便只是微微彎下腰，湊到其中幾本古書之前，試圖念出書脊上的字。

“上古……”他艱難辨認着這書脊上古老複雜的文字，“魔……魔……”

蘭斯瞥了一眼，十分流暢往下讀道：“上古魔法與龍族之血相融的考證。”

米沙：“……”

米沙回過頭看了勇者一眼，皺了皺眉，又看向了另一本書。

很好，這本書封皮上的字，他一個也不認得，他根本不知道這是什麽種族什麽時代的語言，他決定不去思考，直接放棄——

蘭斯好心為他讀出了封面的字：“亡靈祭祀準則。”

米沙：“……”

米沙不由又回過頭看了勇者一眼。

勇者自己說過，他是從另外個世界受諸神召喚而來，那也就是說，在到達這個世界之前，他本該是對這些世界毫無了解的。

更不用說他抵達這個世界好像只有三年，三年前他還在其他世界內，這麽多世界的語言總是不互通的，勇者到底是怎麽做到在這麽短的時間內精通這個世界的通行語言，還能對其他種族與時代的語言這麽精通的？

米沙皺起眉，問：“你……”

蘭斯自行做出解答，說：“大部分能穿越異世界的人，都是腦內自帶翻譯的。”

米沙：“啊？”

蘭斯：“沒有學過，被召喚過來後就嶼{汐[）團！＿隊自帶的能力。”

米沙：“……”

米沙開始羨慕。

要知道為了成為魔王，在過去的幾百年中，他學習了自己可能前往的大多世界的通行語，直到能夠如同母語一般熟練使用這些語言，阿力薩老師才覺得他合格了。

可那僅僅只是通行語而已。

這種古文字，米沙至多只能辨認一些，而如果想要成為像是阿力薩老師那樣了不起的資深魔王，這些古文字，當然也在他們的學習課程內。

哪怕米沙現在不用去學習這些東西，也不再期待成為一名了不起的魔王了，可他想起自己痛苦背誦詞彙學習語法的日子，還是會忍不住羨慕勇者這與生俱來的能力。

可說到底，他也只能委屈盯住眼前的勇者，止不住心中的豔羨，小聲嘟囔着說：“真好啊。”

蘭斯笑了笑，伸手想要摸一摸米沙的頭，米沙卻側身避開了，拉開一旁的椅子坐下，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說：“我們就在這兒等等吉爾裏和澤布倫吧。”

糟糕。

最近的事情太多又太雜亂，米沙差一點就忘記了。

這名勇者，似乎對他很有好感。

勇者應該喜歡他。

米沙不由緊張咽下一口唾沫，小心翼翼擡起腦袋，看向被他刻意避開動作的勇者。

蘭斯似乎并未覺察任何異樣，他只是微微點頭，說：“好。”

然後他在米沙的另一側坐下，也并不打算去翻看周遭的書，只是專心等着澤布倫和吉爾裏到來。

在這并不算長的時間內，米沙卻覺得很難熬。

他緊張盯緊了面前的幾本古書，完全不知道自己該與勇者說些什麽話才好，說實話，在之前他還沒想起這件事的時候，他本來并沒有覺得和勇者的私下相處會有什麽令人尴尬的地方，可現在卻明顯不一樣了。

米沙終于猶豫着小聲開口，問：“你……你想過未來嗎？”

蘭斯：“什麽？”

米沙：“……在這一切結束之後。”

蘭斯：“輸了就會死。”

米沙：“……”

不，為什麽有人的第一反應是輸了會怎麽樣啊！

這種時候，不應該一塊暢想美好勝利的未來嗎！

米沙：“我……我是說……”

蘭斯嘆了口氣，大概明白了米沙到底想要問些什麽。

“諸神操控的，不僅僅只有這個世界。”蘭斯說道，“如果在這裏取得了勝利，那獲勝的案例，當然足以作為成功的模板，向其他世界進行推廣。”

米沙：“……啊？”

蘭斯：“這會是一個很好的機會，只要有了成功的先例，就會有無數人願意去效仿去學習，這樣在接下來的世界裏，我要做的事情，就會容易很多，人們會更樂于起身反抗諸神的暴——”

蘭斯自己自動止住了将要出口的話。

不知道為什麽，米沙在瞪他。

他下意識回顧了一遍自己剛才所說的內容，他覺得自己說得好像沒有任何問題，應該也沒有任何會得罪米沙的語句或是詞彙。

他不知道米沙為什麽要這麽看着他，這眼神讓他有些心慌，他只好猶豫着再補上一句：“不過這些都只是初期的猜想——”

糟糕，米沙瞪他的眼神，好像更生氣了。

蘭斯自覺閉嘴，這種不知道自己究竟說錯了什麽的時候，他選擇什麽也不再往下說，他只需要耐心等待，該死，澤布倫和吉爾裏，他們怎麽還沒有過來。

還好，這一回，他們并沒有等上多久。

門外很快就傳來了腳步聲，蘭斯松了口氣，探身往外看了看，看見吉爾裏和澤布倫一前一後正朝着藏書室走來，他便急匆匆站起了身，幾乎滿懷熱情，朝外揮手——

然後一巴掌打翻了桌沿最上方的那本書。

在指尖觸碰到那本書的那一刻，蘭斯便猛地感覺到了這本書的異樣。

上面附着極為強大的魔法，而這魔法他從未見過，無法辨知，只在那魔法輝光散開的那一瞬，他才勉強辨認出其中所蘊含着的魔法規則。

好像是……幻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