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以逸待勞(三)

入夜,林中馬蹄與腳步聲連綿不絕,盔甲摩擦的聲音異常明顯。

白日本就陰沉的天氣此時更是連點月光都看不見,只有點燃的數百個火把來照亮周圍。

此行共三千兵馬,直至長安卻丢了百十人,數不多卻讓人驚慌。

如鬼魅一般出現,将數十守夜的人引離軍隊便失了蹤影,等找着那前去查探的人時,他們已是冷硬的屍體。

雖在第一次發生這件事後便有了防備,有句話叫做防不勝防,也是連中了幾招。

不知何人所為,敢對軍隊出手,恐怕不是一般勢力會做的。

百十人不是大數字,也瞞不了千人的眼睛,不過畢竟都是上過戰場的将士,饒是心裏有些驚,面上也不能慌。

如今離大漠已近,避免再多損失兵馬,萬俟舒不得不下令連夜趕路,希望能避免再繼續有所損失。

行至淩晨,僅是連夜趕路而已,沒人會覺得多累,最近又出了那種詭異的事,都提起了萬分警惕,就怕下一個死得不明不白的就是自己。

堂堂天策府兵将,戰死沙場才叫死得其所,這般在行軍路上丢了命那便是笑話。

“将軍,前面有個小村莊。”回來的探子報。

萬俟舒聽了勒馬揮停軍隊前進,對身旁副将道:“亦然,傳令下去,全軍從旁繞道而行,不可驚擾百姓。”若是就這樣路過,僅三千人馬那也得是多大動靜。

“是。”李亦然應了便退開,将他的命令吩咐下去。

軍隊由此便突然改了道,順着靠近河邊的小道而行。

這也恰恰躲開了早埋伏在村莊裏的幾個殺手。

只能說做好事果然也是有好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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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停不歇,直到天色微亮才傳令下去,讓所有士兵就地休息,順便吃個早飯。

李亦然将幹糧和水先給了萬俟舒,才又拿了一份自己吃。坐在将軍身旁,見自家将軍發愣似的看着手裏的幹糧也不吃,也放下了給嘴裏喂東西的手,道:“将軍在擔心?”

“嗯。”他知道李亦然問的什麽,眉頭更是緊蹙。“你有何看法?”

“将軍,屬下……”突然問到自己,李亦然不知如何回答,也是真不知此事為何。

萬俟舒揮揮手,“也罷,本将都弄不明白也不指望你能看出什麽。”

“呃!”李亦然摸摸鼻子。作為副将,職責所在便是為将軍處理一些,他不便出面繁雜瑣事,或是出謀劃策,現下卻無法為将軍分憂,确實有些覺得失職。

“如果司徒和秦連在就好了,他們或許能解這個迷。”說着嘆了一聲,又似長輩模樣地道:“也不知他們是否一路平安。”

“司徒将軍身手不凡,秦将軍心思缜密,又有木軍醫随同,将軍無需太過擔心。”

萬俟舒點點頭。那兩孩子都是自己一手帶大的,年紀輕輕便能當上将軍,除了他萬俟舒整個天策府也就只有這兩人了,只是喬裝潛入大漠這麽簡單的任務,自己确實太過操心。

将先前臉上對事對人所有的一籌莫展散了去,自己一軍之将,可不能讓自己的疑慮亂了軍心,現下戰事将近,再松懈下去可不行。

打起精神吃早飯,萬俟舒望向天策府那方向的天空,那處似雲低壓城,風雨前夕。

如今大軍已到長安,離大漠也越來越近,或許是某種多年來早已深入血液骨髓的直覺,萬俟舒的心口一陣窒息的悸動,自言自語般低喃着,“洛陽,要變天了啊……”

“将軍……”李亦然離得他近,自然聽清了那句低語,也明白話裏所指。眼神些許複雜地看向他,沉默一瞬,鼓起了勇氣般開口問道:“将軍還記得十年前那場血戰麽?”

聞言萬俟舒一笑,只是笑容裏有些苦澀,“與敵軍同歸于盡,險些全軍覆沒才贏得一戰,怎能不記得。”連自己都是那唯一活下來的幾人之一,那時方才十三的司徒本以為也喪命于長安,結果半年後竟活着回了天策府,還帶了一個十歲小孩,便是秦連。

李亦然又道,多了幾分小心翼翼,“那将軍……可還記得孤将軍?”

又是孤輕寒!萬俟舒臉色微沉,斜眼看向自己的副将,“那孤将軍到底是何人?”

“不瞞将軍,屬下曾是孤将軍的副将。”李亦然如實說道。

萬俟舒鼻尖輕哼一聲,似乎對這所謂孤将軍打心底不喜歡,甚至是厭惡。連說話的語氣都帶着不善,“你是我一手提拔起來的人,怎不知你還給別人做過副将?”

李亦然倒沒覺得說錯了什麽,只有些尴尬,抿了抿嘴,低頭道了一句屬下冒犯,請将軍贖罪也沒其它解釋。

“就算你以前做過他的副将,如今已過十年還是副将,是不是有些不思進取?我當年從副将到将近,也只是三年時間而已。”萬俟舒竟是開始教訓起人來了。

李亦然聽了面上抱赧,低下頭一副順從的樣子,“屬下自被将軍撿回一條命,便決心一生跟随将軍,比起與将軍并肩,屬下更願意像現在這般追随将軍。”

聲音很小,但聽在萬俟舒的耳裏堅定非常。

這般忠義信任,某人心裏很是受用,嘴上卻哼哼着朽木不可雕,不思進取。

自家将軍什麽性子,這幾年李亦然都摸了個透,對萬俟舒的教訓只一笑而過。

不過關于孤将軍,李亦然到現在不僅失望更是後悔。

明明面前的人是……算了,已經過去十年了,這件事在天策府也是一個不能提更是不敢提的事,從李統領到熟知十年前那場變故的小兵,皆是将此事埋于心底絕口不提。

眼神暗了暗,瞧着自家将軍對孤将軍的一無所知,心口揪揪着有些難受。

他從未喚過萬俟将軍,十年來一直稱他将軍,對別人更是只稱自家将軍。

還不都只因為——孤輕寒。

若是将軍能想起來,便好了。

他不應如此堕落,不應一夢十年。

要是一拳頭能将他打醒,就算要拿自己的命來換,李亦然也絕對毫不猶豫。

如此沉默了一會兒,萬俟舒起身對李亦然道:“休息夠了,吩咐下去整軍啓程。”

“是。”匆匆将最後一口幹糧就着水咽下肚,李亦然朝士兵那邊走去。

那邊李亦然整合軍隊,萬俟舒便打算趁這時去河邊洗個臉清醒一下。

剛掬了一捧水,細小的聲音極難确認方位,能察覺已是不錯。

萬俟舒停下動作,耳朵微微一動,猛地伸出腿在水面掀起一大片水花,迅速朝後退了數步,嘩啦啦的聲音不止是被萬俟舒踢起的水花,透着那片水花更是現了幾個人影,不用猜,是從水裏跳出來的。

微微一愣,萬俟舒不敢大意,現下身邊無槍,只能立馬拿下背後的長弓,上了箭對準其中一個人影便射了出去。

事發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等李亦然找他來報整軍完畢時,萬俟舒已經搭上了第五支箭。

“将軍!”李亦然持槍而立,擋在萬俟舒身前,已是迎戰準備地看着面前四人。

身邊就是三千士兵,只需大吼一聲就會将他們招來,于是四人出手毫無停留且招招直攻致命之處,讓他們無法分心喊救兵。

饒是萬俟舒身手再好,只憑一把長弓也是不敵兩人近身糾纏。

四人沒有言語,更沒有眼神交流,竟是十分默契的對李亦然和萬俟舒發出攻擊,憑這一點,便完全了然,這四人是江湖上殺手堂派來的殺手。

殺手堂。萬俟舒沉了眼神,絕對不亞于淩雪閣。

或許那突然損失的百十人,就是他們幹的。

萬俟舒相信,只要将那些士兵引離軍隊,單憑這四人,也完全能輕松将他們全數幹掉。

李亦然長槍在手,武功也不低,與他對陣的兩人要近身傷他不太容易。

而萬俟舒那邊不同,一時大意沒将長槍随身攜帶,手中僅僅一柄長弓,在如此近戰中無比吃虧,好在他箭術精湛,即便近身也能亂不了箭法。

時間越久,軍隊那邊就會發現不對而前來查看,四人便越攻越狠。

兩邊對招已過二十,那兩人雖處于下風也依舊讓殺手們得不到半分好處。

李亦然招式一空,那邊萬俟舒準備放出的箭,更是被突如其來的狀況松了弦。

四個大活人,憑空消失了。

兩人對視一眼,紛紛驚出一身冷汗。

當的一聲。李亦然單憑直覺橫起長槍,擋過了朝心口刺來的一刀,可一眨眼,手中的長槍便不翼而飛。

“亦然小心!”萬俟舒情急之下未拉滿弓弦便将箭射了出去。

或許是運氣太好,也或許是那殺手一心想取李亦然的命忽略了萬俟舒,那一箭正中他的肩頭,只得棄了從李亦然手中奪下的長槍。

不顧還有三人沒有顯身,将剩下的兩支箭搭在弓弦上,對李亦然使着眼神。

李亦然會意,腳下一轉便要撤走,卻偏偏一刀狠狠劃在背上,好在刀落下前一面那人便現了身,被李亦然察覺到避開了要害,不然估計命就沒了。

隐身,繳械,彎刀。是明教的殺手。

萬俟舒咬牙,莫非今天便要喪命于此?可惡!明明三千兵将就在附近。

******

“怎麽臉色這麽差?”司徒妄剛走到河邊,就看見秦連一副衰樣蹲在那裏,雙手搭在膝蓋上,指間和下巴還滴着水,便忍不住開口詢問。

秦連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将手在衣服上擦幹了,一臉哀怨地道:“我欲求不滿啊!”

“抱着樹自己蹭去。”司徒妄黑了臉。

“不成,樹皮糙得很,久了會疼!”

“……那就用手。”

“右手用多了也不好使。”秦連說得一本正經。

司徒妄将手中的小盆盛滿了水,走到秦連身邊,擡手就将水照着他的給倒下去。“如何?”

秦連也不惱,甩了甩被打濕的頭發,起身笑眯眯地湊近司徒妄道:“憋得久了水怎能止渴?自己的右手不好使了,不如司徒将軍幫幫忙呗?”

“也不是不行,不過……”

“真的?”秦連眼神一亮,伸手就要去脫自己的褲子。

司徒妄瞧他這色急的樣,嘴裏冷哼一聲道:“不過怕是直接廢了你。”

聞言,秦連身體一顫,光是聽着就覺得好蛋疼。将解開的腰帶重新系好,扯了扯嘴角道:“開個玩笑而已不要當真嘛~”

“有精神了?那就走吧。今天還得趕上一天的路。”司徒妄瞧着他臉色好了一些,重新打好水朝馬車走去。

秦連微微一愣,翹起嘴角輕笑着。站在原地伸伸懶腰,這才小跑着追上司徒妄。“大漠那邊的烤羊肉燒刀子你嘗過沒?等得了空我請你好好吃上一頓。”

“就怕你沒那個命來請。”

“你可別咒我死啊!小心到了大漠我就直接把你給供出來。”

“你這是要叛變投靠敵軍?我現在就把你軍法處置了。”

兩人一路邊走邊說,聊得好不開心,站在馬車邊等水的木煙瞧了個清楚,臉上一青一白難看至極,深吸一口氣跑了上去,到了他們面前腳下故意一崴,身體直直朝秦連摔去。

秦連條件反應的伸手将人接住,腹部卻突然一陣劇痛,低頭看着木煙眼裏得逞的笑意,當下便是惱怒不已,低吼一聲忍着比捅了一刀還厲害的疼痛,揪起木煙的衣領将人摔了出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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