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新糧
大陵吳州以北,有座大青山,大青山以南有個小鎮,名叫桑溪鎮。
今年的冬雪來得很早,天上已飄起了碎雪,不一會兒便在回鎮的山道上鋪起了一層薄雪。牛車的轱辘碾過薄雪,連同雪下的山泥一起碾下,在山道上留下了長長的轱辘印,一路往南行去。
趕車的是個二十出頭的青年人,這一程山路他似乎趕得很急,不時揮動着鞭子,催動黃牛快些前行。山路本來就不好走,黃牛趕得急了,車子便颠簸得更厲害,搖了好幾下後,車棚裏面的東家小姐傅春錦終是開了口。
“阿慶,慢些。”聲音溫和,很是好聽。
趕車的阿慶急聲道:“這附近有大青蟲出沒,慢了危險。”
“慢些。”傅春錦掀起了遮風的車簾,幾片碎雪飄進了車棚,外間的寒風吹在臉上,又涼又刺。只見她攏了攏披在身上的灰色小毯,篤定地道:“不會有事的。”
阿慶愣了一下,正色提醒,“他們可是殺人不眨眼的土匪,遇上可就完了。”說着,他不放心地往牛車後面掃了兩眼,瞧見這次一起運糧的夥計都在後面的牛車上跟着,他算是心定了些,繼續道:“今年收成不好,米糧漲價,這窩土匪肯定會下山搶掠。我們這幾車糧在他們眼裏,可比真金白銀還貴重,所以這段路危險,得走快些。”
是的,桑溪鎮今年收成不好,傅家世代經營的【南北米鋪】雖然生意大好,可存糧已不足一半,所以大小姐傅春錦才帶着一幹夥計去了隔壁鎮子收糧。這三牛車的稻米,便是這次傅春錦收來的新糧。
傅春錦聽阿慶說完,往沾染雪花的密林深處望了一眼,認真道:“停車。”
阿慶怔然,“大小姐,這裏是真的危險。”
傅春錦溫柔輕笑,“阿慶,來幫個手。”話音剛落,她便跳下了牛車,極是費力地把一袋新糧扯了下來,砸在了山道上。
阿慶大驚,“大小姐你這是做什麽?”
“再拿三袋下來,扔這裏就好。”傅春錦徐聲吩咐。
阿慶以為自己聽錯了,“大小姐,你是想給大青蟲送糧?”
“照做便是。”傅春錦并不想解釋,就算解釋了這些夥計也不會相信,她也是用了整整半年才相信那晚的噩夢不僅僅是噩夢。
她是重活一次的人。
三年後,她會被人毒殺在弟弟的成婚之夜。兇手是誰?她醒來之後,想了許久。
爹娘走得早,打從十五歲開始,這三年都是她打理米鋪生意。弟弟傅冬青自小被爹娘寵壞了,在桑溪鎮上落了個纨绔的聲名,他也不是做生意的料,傅春錦根本不敢把家業交給弟弟打理。仗着有弟弟,傅春錦名正言順地護着爹娘留下的家業。二叔一家什麽實在的産業跟田産都沒撈到,早就恨她恨得牙癢癢的。
傅春錦思來想去,上輩子毒死她的人,只能是二叔那邊的人。所以,在她用了半年時日确定自己是重生了後,她便開始了這輩子的計劃。
旁人信不得,靠誰不如靠自己,家業得牢牢握在自己手裏。這剩下的兩年半,她要加倍小心,暗中調查,一旦發現兇手,勢必要這人惡有惡報!
至于弟弟傅冬青……
傅春錦想到這個弟弟就頭疼。弟弟有樁娃娃親,未來弟媳是隔壁鎮子陳捕快的女兒喜丫。其實就是救命之恩以身相許的舊事,只是救的是當初運糧遭遇匪徒的傅老爹,陳捕快沒有兒子,傅老爹便把兒子拿來許了這樁娃娃親。
傅冬青半年前好奇自己的未來媳婦長什麽模樣,便偷偷地跑去了隔壁鎮子看媳婦。結果是哭着回來了,說早死的爹爹坑人,給他找了個壯碩的兇姑娘,一拳就可以打破他腦袋,便央着傅春錦給他退婚。傅春錦本來就不想坑了人家好姑娘,可就算是退婚,也不該是弟弟這種嫌棄人家的理由,只能是對方姑娘不想嫁給弟弟,她就派人去退婚成全。
于是,她差了媒婆去陳捕快家打探口風,誰知媒婆興沖沖地回來說,人家陳喜丫見過傅冬青後,很是滿意,想開春後就嫁過來呢。
那日,傅春錦盯着弟弟的臉看了半晌,若說弟弟有哪裏是好的,怕也只有這張臉了。傅冬青纨绔聲名在外,想必喜丫也是聽說過的,這次弟弟跑過去,兩人怕是有過交集,既然人家姑娘不嫌棄,那家裏多個人管着弟弟也好。
傅冬青聽見媒婆的話後,只覺人生無望,平時常被姐姐念叨就算了,以後還多個一言不合就出拳頭的媳婦,他越想越害怕。為了讓姐姐改變主意,這半年來,他聽話讀書,修身養性,一改少爺脾氣,鎮上看見他的人都大吃一驚。可他并不知道,傅春錦已經讓媒婆去辦婚事了,開春之後,就給弟弟辦婚事。
一來,是想讓弟弟真的定性,多個弟妹管他,傅春錦也好專心經營米鋪的生意 ;二來,是想把弟弟的婚事提前,徹底打亂上輩子發生的事件,興許能早日抓到那個謀害她的人。
至于大青山上的那窩大青蟲土匪,沒有重生前,傅春錦跟所有桑溪鎮的百姓一樣,提之害怕。可她清楚記得,桑溪鎮臨河而居,兩年後會突發大水,若不是那群大青蟲下山救人,只怕桑溪鎮會死更多的人。
仔細想想,一直說大青蟲殺人如麻,其實桑溪鎮的百姓沒有哪家真的遭遇過大青蟲的襲擊。一切不過是老輩傳下來的流言,甚至她小時候還懷疑過,大青山上到底有沒有大青蟲?
今年冬日不好過,那便順手留份恩情給這群山匪,也許山水有相逢,他日有用得上的地方。生意做的本來就是四方買賣,多條恩路并不是壞事。
阿慶實在是不懂大小姐的意圖,他只知道大小姐這半年來做生意很是厲害,做什麽都是對的。就像這次出去購糧,本來隔壁米莊糧也漲價不少,可大小姐早在入秋時候就買了這批糧食,米莊那邊也不敢坐地起價,違背契約事小,告到官府那可就事大了。
于是阿慶沒有再多言,扯了三袋米糧下來,扔在了山道邊上,對着傅春錦點頭道:“大小姐,上車吧。”
“嗯。”傅春錦拍了拍肩上的落雪,爬上了牛車車棚,“回家。”
“駕!”阿慶趕車繼續前行,三輛牛車漸行漸遠,最後消失在了漸漸飄大的風雪之中。
雪林中很快便有了動靜,為首的兩名山匪小喽啰鑽了出來,蹲在米袋子邊上翻看了一番,又驚又喜道:“二姑娘,這是新糧!你來瞧瞧,這米粒又白又大!是上等的好米!”
“有毒麽?”走出的黑衣姑娘警惕地問了一句。
小喽啰相互看了一眼,“不知。”
黑衣姑娘面有疑色,走近米袋子,伸手掬起一捧米粒湊近鼻端嗅了嗅。她向來嗅覺靈敏,若是這米中參雜了其他東西,氣味一定有異。
小喽啰期待地看着黑衣姑娘,“怎樣?”
“好米是好米……”黑衣姑娘只是不懂,平白無故地雪中送炭,這南北米鋪的大小姐是想做什麽?澄淨的眸光微沉,她的秀眉一蹙。
小喽啰倒抽一口涼氣,“果然有毒!”
“誰說有毒了?”黑衣姑娘敲了一下小喽啰的腦袋,“快些搬回寨子。”
小喽啰大喜,“是!”兩名小喽啰一人扛起一包大米,對着樹林中的其他弟兄又招了招手,“快來扛米!”
雪林之中又出現了幾個山匪,幫襯着把大米都扛上了山。
最後一個走的山匪發現黑衣姑娘還呆站在山道邊,忍不住催促道:“二姑娘,走,回寨了!”
“知道了。”黑衣姑娘随口應聲,目光悠遠地落在了山道盡頭,這條山道直通桑溪鎮,那個送糧大小姐的恩情,她沈秀記下了。
迎風轉身,夾雜着雪花的寒風吹得沈秀不禁眯起了眼睛,她微微低首,系住青絲的紅色頭繩與如瀑馬尾一起搭在了肩上。
“傅春錦……”
意味深長地念了一遍恩人的名字,風聲淹沒了她的低喃。她想,她應該報答她點什麽?
“幫我跟大哥說一聲!我明日再回寨!”沈秀往山裏走了一段路,忽然想到了什麽,匆匆吩咐了一句,便頭也不回地往桑溪鎮的方向去了。
“二姑娘,你可要當心些!鎮上是有衙役的!”
“是啊,二姑娘你可要小心!”
喽啰們很不放心。
“我又不是沒去過鎮上。”沈秀背對着小喽啰們揮了揮手,揚聲道:“我會給大哥帶壇好酒回來!”
風雪越下越大,傅春錦的牛車到達鎮口牌坊時,天上紛落的已是鵝毛大雪。
“阿姐,阿姐!”
突然聽見了弟弟的聲音,傅春錦掀起簾子循聲望去,只見弟弟穿着棉襖子踉跄執傘跑近,急聲道:“二叔一家來了!”
傅春錦蹙眉,從牛車上下來,轉身吩咐道:“阿慶,把新糧都放倉庫去,我先回家一趟。”才說完,傅冬青便拉住了她,快步往家趕去。
“阿姐一定要幫我出氣,二叔剛才兇了我!”
聽見這句話,傅春錦欲言又止,只能沉沉一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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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是的,又挖了個坑,嗚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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