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二叔

桑溪鎮并不大,南北兩條主街,東西三條主街,其間小巷縱橫,還有一條灣河支流穿鎮而過,重新彙入灣河。

這條支流兩岸,廣種桑樹,入冬之前,樹葉會零落大半,入春之後,新芽萌發,再現碧色連蔭。因而,這條支流又叫桑溪,也是桑溪鎮的由來。

南北米鋪在桑溪鎮的東面,面朝灣河,三間小屋聯排成鋪,後院就是米鋪的倉庫。越過倉庫的後牆,穿過一條主街,便是傅家的小院。

小院是二進院,門前左右各有一只小石獅。推開大門,便是雕刻着蝙蝠圖紋的五福影壁,繞過影壁,這是方圓約莫八丈的前庭,左邊是長廊,右邊是北廂房,有房三間,平日來客,基本安排歇在這裏。

正堂後面便是後院,那是傅春錦與弟弟平日住的地方。

正堂是平日見客的地方,向來收拾得規整,可今日的地上有好些茶盞碎片。傅家只有兩名丫鬟,一個煮飯婆子,外加一個幹苦力活的勞大叔,平日來客便由這兩名丫鬟先伺候着。今日兩名丫鬟遇到了難伺候的主子,眼睜睜地看着傅二叔把茶盞一砸在裏面罵罵咧咧,她們哪裏敢接話,更不敢多言,只盼着東家大小姐可以早點回來,把傅二叔一家快些打發了。

傅春錦踏入大門後,并沒有急着繞過影壁去正堂,反而站定了身子,把身上披着的灰色小毯拿下,抖落了上面的落雪,順手遞到了弟弟手裏。

她穿了身水色短襖,裏面是身鵝黃色的裙衫,一頭烏黑的青絲只绾了一個髻,用白玉簪子簪住。因為趕路的緣故,鬓發微亂,白玉簪子微斜。她撫順了鬓發,按了一下白玉簪子,重新整理了一下佩玉上的朱紅流蘇,收拾妥當後,她看向一旁急得不行的弟弟,溫聲笑道:“冬青,姐姐回來了,別怕。”

簡簡單單的一句安撫,傅冬青頓覺踏實許多。

傅春錦沒有掌家前是個愛笑的小姑娘,可自從掌家後,要面對形形色色的人,她的笑容便少了許多。即便是笑了,也只是點到即止的客氣微笑,再也聽不見當年那些恣意的銀鈴般的笑聲。

她端然繞過影壁,走向正堂。傅冬青執傘追上,想給姐姐遮會兒飛雪,卻被傅春錦推開了傘,低聲囑咐:“旁邊聽着便是。”

終于等到了傅春錦回來,傅二叔收斂些愠色,給傅二嬸遞了個眼色,傅二嬸便讓自家的閨女坐下,裝模作樣地端起茶盞,喝了起來。

“是茶葉不好喝,還是水溫太燙,二叔發那麽大的火?”傅春錦微笑着走入正堂,邊走邊拍身上的落雪,吩咐丫鬟道:“柳兒,桃兒,去泡盞熱茶來。”

“是。”柳兒與桃兒兩人趕緊退下。

“咳咳,春錦,我是你的二叔……”

“冬青,來,坐這兒歇會兒。”傅春錦招了招手,故意打斷了傅二叔的話,拉扯着傅冬青坐在邊上。

傅二叔臉色瞬間沉下,忍怒道:“沒大沒小,我好歹是你的二叔。”

“二叔今次上門,是要錢呢,還是要糧?”傅春錦擡眼對上傅二叔的目光,語氣順便變得極是寒冷。

傅二叔冷笑道:“既然大侄女問得爽快,那二叔也不跟你客套了。”說着,他看向了自己的閨女,今年剛好十七的傅夏蓮,“夏蓮好歹是你堂妹,今年已經十七了,也該物色個好人家,把親事給辦了。”

傅春錦沒有想到二叔今日竟是來說這個的。她沒有立即答話,只是快速在腦海中轉了一圈,上輩子這個時候傅夏蓮也是住在傅家小院,只是那時候是二叔一家賴着不走,這輩子她明白自己是重生後,便早早地用錢糧打發了二叔一家,沒想到繞了一圈,二叔又把閨女給送來了。

再往深處想了想,因為生意的緣故,傅春錦沒少與縣令柳言之往來。說到這柳言之,少年進士及第,中榜之後便按例下派到了桑溪鎮,誰看都知道這可是上好的女婿人選。上輩子傅春錦與這柳言之也算是有些苗頭,只是他不開口,她亦不開口,傅夏蓮耍了小手段,便把柳言之先睡了,生米煮成了熟飯。

傅春錦以為這輩子這些事應該不會再現,可瞧二叔這寫在臉上的意圖,傅春錦倒也樂得成全,正好她也可以暗中觀察,上輩子下毒的可就是這傅夏蓮。

“這個好說。”傅春錦微笑點頭,料到傅二叔肯定會蹬鼻子上臉,再占些便宜才罷休。當初打發他們一家,用的可是傅家的半數銀錢與糧食,店鋪田産一步不讓,經營到了今日,才算補回了當日的損失。

“二叔,今年收成不太好。”沒等傅二叔開口,她便先道,“今日我才從隔壁鎮上采辦了三車新米。”

傅二叔故作嘆息道:“大侄女辛苦了,可你我畢竟是一家人。”

“正因為是一家人,才明話說在前頭。”傅春錦似笑非笑,“水蛭尚且懂得選壯的漢子吸,瘦的吸多了,那可是要斷糧的。”說着,傅春錦看了一眼弟弟,“冬青,半月前我出發時吩咐過你,只能漲價一成售米,你可有照辦啊?”

傅冬青點頭,“阿姐,我辦事你放心!”

“這一石米二兩二,二叔你也在桑溪鎮住着,可以去打聽打聽,現下這樣的低價,也只有我們南北米鋪了。”傅春錦輕嘆一聲,“做生意,長做長有,貪小利壞了招牌,那可就是大事了,二叔,你說是不是?”

傅二叔臉色鐵青,本想再順勢要一車新糧,去自己三年前拿那筆錢新開的小米鋪高價售賣,大大地賺一筆。可傅春錦話都說到這裏了,他也不好再開口,忍怒道:“大侄女說的是,做生意确實要踏實。”他更在乎的是若是不小心壞了聲名,會影響到女兒攀附縣令柳言之。

“你我都是一家人,今日二叔大老遠跑來,也不能讓你空着手回去。”傅春錦臉上露了笑意,“晚些我讓阿慶拉兩袋新米過去,二叔嘗嘗這家的新米如何?”

傅二叔終是有了喜色,“這怎麽好意思呢?”

“應該的。”說話間,傅春錦捶了捶肩膀,倦聲道:“這大青山啊,難走,去隔壁鎮子一趟,一來一回都要大半月。”

傅二叔遞了個眼色給傅夏蓮,“夏蓮,以後多聽你堂姐的話啊。”

“嗯。”傅夏蓮看着唯唯諾諾,小心思卻半點不少。

傅二叔拍了一下女兒的肩膀,等女兒傍上了柳言之,搭上了官路,他家的小米鋪自然便有了前景。到時候,亡兄留下來的幾間米鋪與那些糧田不要也罷!跟着女婿吃香的喝辣的,興許女婿升遷,他們一家還能跟着一起走呢。桑溪鎮這個小地方,不待也罷。

“冬青,送送二叔。”傅春錦提醒傅冬青。

傅冬青懶洋洋地站了起來,“二叔,二嬸,請。”反正阿姐回來了,他便什麽都不怕了。

“大小姐,熱茶來了。”柳兒端着熱茶走入,輕輕地放在了傅春錦面前。

傅春錦端起熱茶喝了一口,望着二叔二嬸的身影被影壁擋住後,含笑望向堂妹,“阿蓮,還站着做什麽?下雪了,天涼,先回屋吧。”

傅夏蓮怔了怔,“回……哪個屋?”

“小時候你最喜歡哪間,就是哪間。”傅春錦淡淡說完,看向柳兒,“去找桃兒來,一起把娘親的房間收拾出來,把我的東西搬過去。”

傅夏蓮每次來傅家小院,最喜歡的就是傅春錦的房間。

小時候倒也沒事,擠擠睡便好,可如今她與傅春錦都是大姑娘了,也算不得親密無間的好姐妹,還是分開住好。

“是。”柳兒退下。

傅夏蓮受寵若驚,“其實阿姐不必這樣的……”

“應該的。”傅春錦客套了一句,看了看外間的天色,“我想起米鋪還有事要處理,我先去鋪子一趟,晚些回來。”

“阿姐慢走。”傅夏蓮乖巧地送了傅春錦幾步。

傅春錦走至門口時,弟弟剛好送了二叔一家回來,“阿姐你要出去啊?”

“米鋪還有事,耽誤不得。”傅春錦話雖這樣說,可她還是擔心這半月的米鋪,弟弟會不會偷偷摸了錢去鎮子的賭坊揮霍?

傅冬青挽住了姐姐的手臂,笑道:“阿姐,你這次去隔壁鎮子,可去瞧了瞧陳喜丫?”

“忘了。”傅春錦去隔壁鎮子為的是采辦米糧,哪裏有空去陳捕快家走動?

傅冬青臉色一沉,“阿姐……這可是弟弟一輩子的幸福啊!”

“多個人管你正好。”傅春錦寒了臉,認真道:“人家沒有做錯事,就算嫁過來,你也別想着欺負人家,否則,我家法伺候。”

傅冬青撒了手,憋屈道:“阿姐!我才是你弟弟!”

“正因為你是我弟弟,我才不能讓你胡來!”傅春錦厲色提醒,“你少給我闖禍!我不會像爹娘那樣什麽事都護着你,你錯就是錯,我一樣會罰。”

傅冬青知道姐姐是真的惱了,可還是氣不過,忍不住小聲嘟囔:“那我就一輩子不洞房……”

“我也可以招贅一個,傅家也不差你那點香火。”傅春錦自有對付他的法子。

傅冬青這下傻眼了,桑溪鎮喜歡姐姐的人不少,甚至米鋪裏面也有不少孔武有力的長工傾慕姐姐,真要是姐姐挑了個打架厲害的,那他在家裏的日子就更難過了。

“不提這事了。”傅冬青選擇放棄,大不了新娘入門後,他再納個妾。

傅春錦看他閉嘴了,搖頭一嘆,“回家去讀書,爹爹在世時,就想你得個功名,米鋪有阿姐在,可保你一世衣食無憂。”

“知道了……”傅冬青垂頭走入了家門,動手把大門關上了。

傅春錦蹙眉搖頭,最難的日子都捱過來了,将來還怕什麽呢?她長舒了一口氣,打起了精神,朝着南北米鋪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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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更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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