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賭徒

長街對面,燒餅鋪前,黑衣姑娘沈秀拿着燒餅啃了一口。她耳翼微動,自幼習武,就隔了十餘步的距離,那對姐弟方才說的話,她零零碎碎地聽明白了。

“大嬸,你這燒餅可真好吃!再給我兩個!”沈秀眯眼對着賣燒餅的吳大嬸笑了笑,掏出四個銅板放下。

吳大嬸得意地道:“不是老婆子我誇,我做的燒餅桑溪鎮誰不喜歡?”說完,她多看了兩眼沈秀,姑娘家鮮少穿黑衣的,這姑娘面生得很,怎麽看都不是鎮上的人,“姑娘,你是跑江湖的麽?”

沈秀順着吳大嬸的話道:“是啊。”

吳大嬸嘆聲道:“姑娘看着年歲不大,出來跑江湖也是不容易。”說着,她拿油紙包了兩個燒餅遞給了沈秀。

沈秀接了過來,笑問道:“大嬸也不容易。”說着,她故意瞥了一眼傅家小院,“那邊可是南北米鋪東家的宅子?”

“是啊,傅大小姐為人和善,今年收成不好,她也沒有坐地起價。”吳大嬸提起傅春錦,那是一等一的誇,可一想到那個不務正業的傅少爺,她就覺得可惜,“就是傅二少爺是個不争氣的,唉。”

“怎麽個不争氣?”沈秀好奇問道。

吳大嬸倒也不怕提這些,畢竟整個桑溪鎮,人人都知道這傅冬青是什麽德行。

“小時候就是個敗家的,特別喜歡賭博,年年都會在賭坊輸好些錢。”吳大嬸說到這個就來氣,“我家那崽子若是染上一點賭瘾,我定要打斷了腿扔出家門!”

“十賭九輸,沾了這喜好,家業再大也不夠造的。”沈秀附和了一句,心想這傅春錦的日子看來并不好過。

“可不是麽?”吳大嬸想到這個就心疼傅春錦,“傅大小姐那模樣,若是養在閨中,這會兒只怕早就許了好人家了,瞧瞧現下,抛頭露面地做生意……”她的聲音低了下去,“都沒好人家敢去提親了。”

沈秀挑了挑眉,“女子出來做生意,堂堂正正……”她本想說,哪裏見不得人?可話說了一半又停下了,她不過是個外鄉人,說這些未免唐突了。

雖說大陵自女帝登基後,開始推行女子入仕之事,如今也只是京師周邊的女子可以參與科考,吳州離京甚遠,桑溪又是一個不起眼的小鎮,閨閣女子出來做生意在大部分人眼裏還是很不妥。

吳大嬸意識自己說錯話了,眼前這黑衣姑娘也是孤身跑江湖的,她歉聲道:“我一時嘴快,姑娘,對不住啊。”

沈秀微笑道:“無妨,跑江湖多了,我早就習慣了。”說完,她又跟吳大嬸要了一張油紙,把燒餅再包了一層後,離開了燒餅攤。

可沒走幾步,餘光便瞧見傅冬青打開了大門,蹑手蹑腳地鑽了出來。

沈秀刻意放慢了腳步,傅冬青與她擦肩而過,興沖沖地朝着賭坊的方向去了。沈秀對桑溪鎮并不陌生,有時候在山裏待得悶了,也會溜到鎮上逛逛,買幾樣喜歡的小玩意回寨把玩幾日。

狗改不了吃屎。

看着傅冬青拐入了賭坊所在的小巷,沈秀低罵了一聲,遲疑片刻後,路邊抓了幾塊石頭塞入只有十餘個銅板的錢袋子裏,跟了過去。她倒要看看,這傅二少爺的賭瘾到底有多大?

風雪漸漸迷了人眼,沿着積雪的小巷子走了一段路,便能聽見賭坊中傳出的熱烈吆喝聲。

“小姑娘也來找樂子麽?”

“好奇,進去看看不成麽?”

賭坊守門的打手揶揄了沈秀一句,沈秀沉了臉色,拍了拍腰上鼓囊的錢袋,“本姑娘有本金呢!”

“好說,姑娘請。”打手哈腰請入了沈秀。

沈秀走了進去,外面的雪有多大,裏面的人就有多熱情。沈秀嫌棄地皺緊了眉頭,這裏不單吵擾,氣味還很不好聞。

她在人群中快速找尋着傅冬青的蹤影,終是在最大的那桌賭桌前看見了他。

沈秀不動聲色地走了過去,悄悄地站在了傅冬青身後。

傅冬青看見篩盅,直接兩眼放光,從錢袋中摸出了一兩銀子,湊近唇邊吹了一口氣,果斷地放在了“大”字上,“看本少爺今晚大殺四方!把上回輸的都贏回來!”

賭坊的持盅少年斜眼瞥了一眼傅冬青,“呦!還以為傅少爺你今日不會來了。”

“米鋪有阿姐看着,我樂得清閑!”傅冬青肆無忌憚地答道,“來來來,快搖篩盅!”

少年打趣道:“傅少爺,你今日可別又輸了,不然我們掌櫃拿着欠條去找你阿姐拿錢,你怕是又要被傅大小姐一頓打了。”

傅冬青聽得燒耳,不悅道:“少觸本少爺黴頭!”

少年哈哈大笑,帶着其他賭徒也大聲笑了起來。桑溪鎮誰人不知傅冬青是個怕姐姐的男人?三下五除二,便是怕女人的男人,鎮上好些男子都暗地裏笑話着他,從小躲在姐姐身後,實在是不中用。

傅冬青聽見這些笑聲,只覺刺耳之極,頓時失了賭博的興致,一把抓起那一兩銀子,“本少爺今日不高興,不賭了!”

“哎!買定離手,怎能這樣?”少年一把拉住他的手腕,肅聲道,“賭坊有賭坊的規矩,誰要是壞了規矩,那邊……”他往不遠處瞥了一眼,“可是要受點罪的。”

聽見這句,傅冬青心頭一涼,他不是沒被那些壯碩的打手吓過,前幾日跑來輸了不少,也是被那些人按着寫了欠條。

“誰……誰讓你不開篩盅!”傅冬青顫聲說完,又把那一兩銀子放在了“大”字上。

少年滿意地拿起篩盅搖了搖,沒有任何意外,果然是“一、二、一”四點小。

“傅少爺,今日你這手氣……”

“再來!”

傅冬青顯然是不服輸的,又掏了一兩出來,放在了“大”字上。

沈秀冷眼看着傅冬青像只被激怒的小獸一樣傻傻地給賭坊送錢,那少年的老千手段,她早就看了個一清二楚。

傅冬青不是局局輸,而是輸兩局,贏一局,看似各有輸贏,其實輸的只有他。

有弟如此,傅春錦真不容易。

沈秀就看看傅冬青這沉迷的模樣都覺得腦袋甚疼,剛準備眼不見為淨離開這裏,哪知身後忽然響起了一個女聲。

“傅冬青!”

傅冬青霎時脖子一縮,捏緊了錢袋,打顫道:“阿……阿姐……你怎麽來了?”

沈秀下意識地往人群深處一退,她本來就身形嬌小,這一退,一眼便沒在了牛高馬大的人群之中。

“再不來,你是準備把南北米鋪都輸了麽?”傅春錦滿臉霜色,鬓上肩頭還餘着不少雪花。只見她抖了一下手中的欠條,“我不過離開半月,你就輸了一百兩!好得狠吶!”她方才一回米鋪,賭坊便來了人要錢。傅春錦想過他會不老實,可沒想到他不單輸光了櫃上的錢,還欠了一百兩。

沈秀悄悄地打量傅春錦,先前在山道上離得遠,看得不是太清楚,現下終是瞧清楚了——她膚色甚白,眸光清亮,哪怕只簪了一根白玉簪子,也好看得緊。不知是氣惱的緣故,還是一路上走得太急,她雙頰微紅,站在一衆漢子面前,襯得極是嬌豔。

這樣好看的姑娘,攤上這樣一個弟弟,真是可憐。

傅冬青重重地垂着腦袋,像是被霜打的茄子,“阿姐,我知錯了。”

傅春錦強忍住要罵他的那些話,眼圈微紅,硬生生地忍下了眼淚,她別過臉去,把準備好的一百兩白銀遞給了不遠處的打手,“銀子已清。”

打手接過白銀颠了幾下,确認沒有錯後,遞了個眼色給不遠處悠然吸着旱煙的掌櫃的。

掌櫃的氣定神閑地拿出了欠條的底單,遞給了身邊的打手。

打手恭敬地把底單送到了傅春錦面前,傅春錦接了過來,當着所有人,把欠條跟底單全部撕了個粉碎。

她狠狠一瞪弟弟,“還不走?!”

“走……走……”傅冬青低着腦袋追上了姐姐,剛出賭坊大門,還沒來得及反應,便捱了看門的打手一棍。

不偏不倚,打的正是小腿骨,骨聲脆響,傅冬青瞬間就抱着小腿倒在地上嚎啕大叫起來。

傅春錦給打手遞去三兩銀子,“做得好。”

傅冬青疼極了,“阿姐你好狠的心啊……”

“到底是誰好狠的心?你知不知道你賭輸的錢是拿來結尾款的?米鋪若是失了信譽,你讓阿姐以後怎麽做生意?怎麽養你這個……”傅春錦實在是罵不出話了,打斷他的腳,讓他在家裏養一陣子,也許她可以清淨幾日。

“勞大叔,背他回去。”傅春錦倦然吩咐。

勞大叔走上前來,把傅冬青背了起來。

“回家吧。”傅春錦的聲音寒涼,對這個弟弟,她真是心力交瘁,少盯那麽一會兒,便會給她惹出些事情來收拾。

三人走後不久,沈秀從賭坊中走了出來,看着遠處傅春錦的背影,心底鑽出了一絲別樣的滋味。

看門打手盯了一眼沈秀的錢袋,看着還鼓鼓的,笑問道:“姑娘這就不玩了?”

“不玩了,天色不早了,得回去了。”沈秀随便應付一聲,走出了小巷子,側臉再看了一眼傅春錦的單薄背影,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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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很快就把沈秀送上花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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