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識字
沈秀高興地搬了凳子坐到傅春錦左側。傅春錦換了一張白紙,提筆沾墨,側臉認真道:“先從你的名字教起吧。”
沒等她落筆,沈秀便攔住了她,期待地道:“我想先學阿姐的名字。”
“我的?”傅春錦頗是詫異。
沈秀點頭,“我的名字簡單,我畫個圈兒,阿姐也能知道那是我的名字。”略微一頓,“阿姐的名字我只認識一個‘春’字,每年春聯都有。”
傅春錦啞然笑笑,“好,阿姐先教你剩下的兩個字。”說着,她端端正正地在白紙上寫下了自己的名字。
沈秀比平日學得認真,緊緊地盯着白紙上的一筆一劃,生怕少看一眼,便不記得這三個字是怎麽寫出來的。
“拿着筆,這樣握。”傅春錦寫完之後,把毛筆遞給了沈秀。
沈秀起初像是握玉米棒似的拿着,傅春錦倒也不笑話她,溫聲細語地撥弄她的手指,将毛筆拿捏好。
完了,完了。
傅春錦的手指纖長綿軟,輕輕一觸,都會讓她莫名欣喜。沈秀捏好毛筆的瞬間,竟已忘了傅春錦先前是怎麽寫那三個字的,甚至臉頰還悄悄地在夕陽餘晖中渡上了一層紅霞。
沈秀突然坐得筆直。
傅春錦沒有覺察到沈秀的異樣,以為她是學書堂裏的孩童,認真聽講,所以才坐得筆直。這态度,倒比那個不争氣的弟弟好太多了。
傅春錦對沈秀的不禁添了幾分好感,漾在唇邊的笑意也濃了幾分。她欺身靠近沈秀,握着她的手,在白紙上寫出了一“丿”,那是“傅”字的第一筆。
傅春錦不知這一“丿”不單劃在了白紙上,還劃入了沈秀的心底。沈秀意識到了心間的滾燙,生怕被傅春錦看出來,便将腦袋往下沉了沉。
很快,“傅春錦”三個字便寫完了,傅春錦松開了手,溫聲道:“你照着描一遍,我瞧瞧。”
“好……”沈秀繃緊注意力,照着傅春錦方才教的,一筆一筆地寫完了這三個字。她發誓,這可是她這輩子寫得最認真的三個字,雖說沒有任何筆鋒,卻足夠端正。
傅春錦很是滿意,畢竟字如其人,沒有筆鋒倒也無礙,關鍵這一橫一豎,不偏不倚,初學就能如此,已是不錯。
滿意歸滿意,傅春錦竟忘了誇她兩句,沈秀低聲問道:“阿姐,寫得可成?”
“還是好看的。”傅春錦倒也不是敷衍她,沈秀這字雛形還可。
沈秀高興極了,放下毛筆,握住傅春錦的手,“阿姐,我一定會好好學字的!你多教教我!”
夕陽餘晖照在沈秀通紅的耳沿上,落入了傅春錦眼底。
她……耳根子怎麽那麽紅?
覺察掌心被沈秀熨得微燙,傅春錦忽覺耳根也燒了起來,不動聲色地沉了聲音,“今日先學到這兒吧。”說話間,極為自然地抽出了手來,她想,她定是不慣與人這般親近,所以才有這種不自然的滋味。
她下意識地往晚上睡的地方瞥了一眼。平日她會帶着魚嬸在這裏過夜,都是她睡床,魚嬸睡邊上的坐榻。
喜丫遠嫁而來,第一夜就讓她睡坐榻,未免失禮了些。
“晚上……你睡床吧。”
沈秀飛快地掃了一眼床,床很小,只能容下一人休息,她笑道:“阿姐看顧生意辛苦,你睡床,今晚我知道睡哪裏。”
傅春錦滿眼惑色,“坐榻很硬,我怕你睡不慣。”
“慣的,慣的!比坐榻硬的我都睡過……”沈秀這話沖口而出,忽然意識到說了不該說的,陳喜丫雖是捕快之女,也不至于像她那樣大咧咧地睡樹杈吧?
傅春錦眸光複雜,沒想到喜丫平日竟還吃過這些苦。
沈秀心思飛快轉動,急忙解釋道:“小時候……貪玩……曾在郊外迷路過……我怕夜裏郊外會出現野狼,便爬上了樹,等爹爹來找……”
“哦?”傅春錦輕聲應道。
沈秀也不知她是信了還是沒信,這謊話果然說得難受,說了第一個,就要編第二個,她忽然開始犯愁往後的日子了。
傅春錦眼底漾起了笑意,“我原以為,只有我做過這樣的事。”
“啊?”沈秀驚訝極了,沒想到傅春錦小時候也這樣頑皮過。
傅春錦笑道:“嗯,我也迷路過,那時候真的是怕極了。”
沈秀輕舒一口氣,猛點頭,“對!”
傅春錦啞然笑笑,突然覺得她與沈秀的關系近了些。不再像剛開始那樣各自拘束,相處也比一開始舒坦多了。
“大小姐,晚飯好了。”阿慶的聲音在賬房外響起,他恭敬地騰出一手敲了敲門。
傅春錦斂了笑意,端聲道:“端進來吧。”
阿慶端着晚飯走了進來,放在了桌上,餘光忍不住小觑了一眼沈秀。沒想到少爺未來的媳婦生得這般好看,他只覺羨慕。
“出去吧。”傅春錦将他的小動作看在了眼底,聲音淡漠,突然冷了幾度。
阿慶連忙收斂,快速離開了房間。
傅春錦起身走至門口,把房門關上,麻利地鎖上了三道大銅鎖。她似乎還不安心,推了邊上的木櫃子來,擋住了緊閉的房門。
木櫃子齊眉高,剛好攔住了大半門紙,即便有人起了不好的念頭,半夜戳破門紙,也會被木櫃子擋住視線。
更何況,往裏還有一道屏風。
沈秀靜靜地看着傅春錦熟稔地做完這一系列動作,料想她之前留在這裏算賬的夜晚定是極度不安的。
這本該是傅冬青擔起的責任,卻只能讓她一個弱質女流扛起家業。即便有魚嬸陪她,聽着外面不時響起的漢子聲響,說不怕都是假話。
“別怕,這樣誰都進不來的。”傅春錦竟還回頭安慰她,“等吃完,把窗戶也鎖上,裏面也暖和些。”
沈秀沒有多說什麽,她想,她應該待她更好些。她起身把食盤裏面的三碟小菜拿出來,把兩雙筷子分好,挪好了凳子,莞爾道:“阿姐,你坐這兒,我們先吃飯。”
“好。”傅春錦生怕說多了,會讓沈秀害怕,她坐在了凳子上,拿起了筷子,溫聲道,“今晚魚嬸沒來,這飯是阿慶做的,定是不如家裏的好吃,等明日回去了,你想吃什麽告訴阿姐,阿姐讓魚嬸去買來做給你吃。”
“阿姐吃什麽,我便吃什麽,我沒有那麽嬌生慣養的。”沈秀在傅春錦身邊坐下,端起碗來,夾了一顆花生嚼了起來,“香!”
平日傅春錦是不慣這樣誇張地咀嚼東西的,阿慶的廚藝她也是知道的,可沈秀嚼得模樣實在是香,傅春錦忍不住夾了一顆細細咀嚼。
“這梅菜豬肉,也香!”沈秀只夾了一塊肉,嚼了兩口,不及咽下,便笑道,“改日我給阿姐露一手,這道菜我也會做!”
“當真?”傅春錦好奇看她。
沈秀咽下食物,認真點頭,“嗯!若能用山裏的野豬肉,那可是……”沈秀的話說到一半,硬生生地忍住了。
怎麽又亂說話!
傅春錦倒也沒多想,只是桑溪鎮沒有獵戶,隔壁鎮子是有獵戶的。陳捕快興許是哪日饞野豬肉了,便買了兩斤回去,讓喜丫燒了這道梅菜豬肉下酒。
“可是什麽?”傅春錦期待地看着她。
沈秀瞧傅春錦并沒有起疑,便只能硬着頭皮說完,“人間美味。”
傅春錦覺得弟妹待字閨中的時光,很是新鮮,比她好太多。不像她,自小便被爹娘教育,這樣不許,那樣不準,坐有坐相,吃有吃相。針織女紅,她要學,詩書禮儀,她要謹記,下廚廚房,那可半點不能沾。
只因爹爹常說一句話,君子遠庖廚。
“阿姐,飯菜涼得快,快吃。”沈秀不敢再得意忘形,趕緊換了一個話題。
傅春錦點了下頭,細嚼慢咽地吃起了飯來。
沈秀壓抑着平日的狼吞虎咽本性,端着飯碗小口小口地吃,心底暗暗腹诽,真是吃得不盡興啊!
兩人用膳完,沈秀把碗筷收到一旁。傅春錦把水桶中的清水倒入銅盆裏,端了過來,浸濕了帕子,遞給沈秀。
“今夜就委屈一下。”
“不妨事的。”
沈秀接過帕子,洗了臉,生怕傅春錦嫌棄,在銅盆裏把帕子浣洗了好幾回,這才遞給傅春錦,“阿姐,給。”
傅春錦接過帕子,也洗了臉。
沈秀等她洗好,把銅盆端至角落放下,看了一眼外間沉下的天色,“阿姐若是倦了,就早些休息吧。”
傅春錦遲疑地看了一眼床,“還是你睡床吧。”
“阿姐睡,我睡坐榻便好。”說完,她走近燈燭,拿起邊上的火折子,把燈燭點亮,“我想再練一會兒字,倦了我便睡。”
傅春錦微笑道:“好。”她确實很累了,從昨晚弟弟逃婚至今,她沒有一刻松懈過。她本想把窗戶關好再睡,哪知身後響起了沈秀的聲音。
“阿姐,我來關,你安心睡。”
“記得,要關好了。”
她忍不住叮囑,沈秀點頭,“放心。”
傅春錦在床上躺下,隔着屏風,能瞧見沈秀坐在案邊的身影。昏黃的燭火投落在沈秀身上,她安安靜靜地坐着,毛筆在紙上沙沙作響,只聽了一會兒,傅春錦便生了睡意,合眼沉沉睡去。
沈秀豎起耳朵聽了半晌,終是聽見傅春錦的呼吸聲沉下,她知道那是她睡着了。沈秀擱下毛筆,杵着腦袋,隔着屏風呆呆地望着傅春錦的方向。
人人羨慕她是南北米鋪的東家大小姐,可誰也不知道她扛起這個家有多艱難。
從今往後的三年,便由她來保護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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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傅小姐:弟妹越看越順眼。
沈秀:以後可不能亂說話,不然穿幫就混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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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