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碼頭
微風從半敞的窗隙吹入賬房。
窗格下,沈秀蜷身靠在椅子上,昨晚她在這裏守了一夜,天快亮時,才合眼小憩了片刻。
從來傅春錦都是閉窗而眠,所以每次醒來,都悶得難受。今日醒來,賬房微風徐徐,全然沒有平日的憋悶之感。雖說是合衣而眠,卻也怕得緊,她下意識地揪住衣領,坐了起來。低頭檢視自己安然無恙後,這才輕舒一口氣,穿上鞋子,起身繞過屏風。
晨光投落在沈秀臉上,勾勒出她嬌豔的輪廓。
她竟在窗下守了一夜。
傅春錦又驚訝又心暖,生怕吵醒了她,便輕手輕腳地走過窗邊,準備靜靜地看下剩下的賬本,等她醒了,再梳妝整齊出去辦事。
“阿姐,你醒了。”
傅春錦沒想到沈秀的耳朵竟如此靈敏,只見她揉着眼睛眯眼看她,一邊說,一邊慵懶地伸了個懶腰。
“你去床上睡一會兒,還早。”傅春錦溫聲道。
沈秀搖頭,“不妨事。”她忍住了後面那句“已經習慣了”,便從椅子上站起,笑問道:“阿姐餓不餓?我給阿姐準備早膳去!”
傅春錦含笑道:“那倒不用,我們回去吃,恰好我要回去辦事。”
“好呀!”沈秀點頭。
傅春錦捋了捋鬓發,“稍等一會兒,我重新绾下發髻。”
沈秀走近傅春錦,“我幫阿姐!”
“這……”傅春錦遲疑。
沈秀認真道:“這裏沒有銅鏡,我來好些。”
“也好。”傅春錦坐下後,沈秀便溫柔地解開了傅春錦的發髻,輕柔地用手指梳理了幾下,幹脆地绾了一個髻兒,用白玉簪子簪住。
她在傅春錦面前蹲下,左右仔細瞧了瞧,“好了!”
沈秀的眸光清澈無塵,并沒有其他的雜念,可對于傅春錦來說,這還是頭一回有人這樣近地看她。
大抵是因為不習慣,傅春錦暗暗地給自己找了個理由,所以她才會有些心慌。喜丫是姑娘家,她也是姑娘家,她确實不該這樣局促的。
“那……我們回家。”
傅春錦不敢再與沈秀的眸子對視,她微微低着腦袋,起身将賬本收好後,将房門上的三把銅鎖打開,走出了賬房。
工人們已經開始搬運米糧去前店售賣,瞧見傅春錦出來,紛紛對她點頭示好。
傅春錦瞧向阿慶,“阿慶,這裏你先看着,我回家一趟,下午些來給大家發上月的工錢。”
“大小姐,其實可以晚幾日發的。”阿慶知道米鋪如今的情況,勸慰道,“我信得過大小姐。”
阿慶相信傅春錦,有些工人卻不信的。每日幹活就指望着月尾按時的這筆結算,少爺卷款跑了,卷的可是他們的辛苦錢,他們如今還安安靜靜的,已經是給足了傅春錦面子了。
傅春錦覺察了不少工人們投來的異樣目光,她微微昂頭,笑道:“放心,該結算的還是得結,不能因為冬青胡鬧,讓大家跟着捱啊。下午老時辰,阿慶你讓大家在這裏等着,我來給大家結上月的工錢。”
阿慶高興極了,“是!”
傅春錦回頭看向身後不發一言的沈秀,“喜丫,走了,回家。”
“嗯。”沈秀跟着傅春錦走出米鋪,那些人的目光實在是讓她不舒服。想到這幾年來,傅春錦就這樣維持着這個家,沈秀是越發地心疼她。
“一會兒我要去碼頭,先結算那邊的尾款,你昨晚沒睡好,回家好好補個覺。”傅春錦一邊走,一邊安排今日之事。
沈秀本想說,她想跟着阿姐,可又想她這樣一直跟着,只怕會惹傅春錦不舒服。所以她點點頭,接受了傅春錦的安排。
兩人回了傅家小院,重新梳洗後,兩人吃了魚嬸準備的早膳。傅春錦回了房間一趟,喚了勞大叔一起,抱着一個木匣子,匆匆地出了門。
沈秀瞧見了,她好奇地問身邊的桃兒,“阿姐這是要去當東西麽?”只因那木匣子實在是別致,她想裏面裝的定是值錢的首飾。
桃兒嘆氣道:“還不是因為少爺,逃婚就算了,還卷了米鋪的錢跑了。”
沈秀神情一愕,“全部拿了?”兄長擄傅冬青的時候,她也在場,突然掉出不少白銀,當時她跟兄長都驚訝了。她知道那肯定是傅冬青卷的家裏錢,只是沒想到那些竟是米鋪全部的現銀。
“可不是麽!”桃兒想到這個就生氣,“大小姐真的不容易!”
沈秀終是明白,為何昨日傅春錦算賬時會一直皺着眉頭,想到今日她在米鋪說的那些話,更覺心疼。
只是,她雖帶着喜丫的嫁妝,卻不能動用喜丫的東西。無奈這會兒她又不能立即跑回大青山,把傅冬青帶身上的銀兩拿回來。
“桃兒,一會兒你陪我去當鋪一趟。”沈秀想,她去問問當鋪老板,阿姐到底當了多少,等後面找個機會,她溜回青山寨,拿傅冬青的錢來贖今日阿姐當的首飾。
桃兒惑然,“啊?”
“你跟着我去一趟就好。”不是她不知當鋪在哪裏,而是桃兒在身邊,便能證明她這個面生的是傅家的新媳婦,她問詢當鋪老板,老板便不會搪塞她。
傅春錦前腳出了當鋪,沈秀後腳就帶着桃兒進了當鋪。問詢之後,不單是沈秀氣憤,桃兒也氣憤。
大小姐除了老夫人留給她的那支白玉簪子沒當外,其他首飾都當了。
“真是狠心啊!”桃兒憤憤不平。
“唉。”沈秀沉沉一嘆,世上怎會有這樣的人,做事全然不顧家人死活。她恨不得殺回山寨,拿鞭子親手抽他個半死。
兩人往傅家的方向走了半條街,沈秀忽然停了下來,“桃兒,我們去碼頭看看。”她記得傅春錦說過,她會去那裏。
桃兒點頭,“嗯。”
兩人匆匆來到了碼頭,傅春錦帶着勞大叔在岸邊的遮陽棚中,準備結算上月搬運工人的錢。南北米鋪本來只經營桑溪鎮的生意,去年小賺一筆後,傅春錦去灣河下游的鎮子走了一趟,打通了一條糧源,這樣一來,不管桑溪鎮收成如何,這條糧源都可以源源不斷地把新糧送進來。與此同時,傅春錦也去了灣河上游的鎮子,那邊田地不夠肥沃,常年都需要從臨鎮購買米糧。傅春錦看準機會,借着灣河水路,便把上下游鎮子的商路打通了。
傅春錦坐在棚中,手中拿着記賬冊子,每喊一個工人,便按照工人的幹活記錄,依次結算工錢。
放在手側的碎銀子越來越少,排隊等着結算的工人最後剩下了五、六個皮膚黝黑的生面孔。
傅春錦對碼頭的工人還是有些印象的,她蹙眉掃了一眼這幾人,看了一眼記賬冊上剩下的幾個名字。
“傅小姐,怎麽不給錢了?”帶頭的工人擦了一把脖子上的熱汗,故意欺身靠近傅春錦,身上的汗味撲鼻而來。
傅春錦驚覺危險的氣息,勞大叔一手抵住這漢子的胸膛,用力把他往後一推,“遠些!”
工人大笑道:“都出來抛頭露面多時了,還顧及這些?”說着,似是存心要起哄,得意地回頭對身後的漢子們大呼道,“你們瞧!女人掌櫃就是不好,結錢都磨磨唧唧的,家裏若是少男人……”
“啪!”
誰也沒想到,這工人竟會硬生生地臉上捱一巴掌。這巴掌打得聲音清脆,響得聽見的人都覺得臉痛。
大家紛紛把目光落在了打人的姑娘身上,她一襲素衣,發髻微斜,嚴肅無比地死死盯着工人的臉道:“道歉。”
沈秀的身形略顯嬌小,此時站在壯碩的工人面前,氣勢非但半點不減,甚至還像只豎起全身利刺的刺猬,随時可以上前搏命。
工人哪想到會被個小娘們給教訓了?當下捋了捋衣袖,正待出手。
“住手!”傅春錦生怕沈秀吃虧,立即喊停,給勞大叔遞個眼色,“送喜丫回去。”
“原來是傅冬青的小媳婦啊。”工人似乎認識喜丫,他玩味地看看沈秀,又玩味地看看傅春錦,“可惜啊……家裏沒個男人……”
驚覺掌風襲來,工人一把扣住了沈秀的手腕,哪知沈秀身形極快,另只手又甩了個巴掌在工人的臉上。
“找死!”工人又驚又怒,本想狠狠暴打沈秀一頓。
“喜丫!”傅春錦焦急大呼。
可沈秀的功夫并不弱,當下翻腕擺脫了工人的鉗制,閃身到了工人身後,猛地一蹬工人的腿彎子,讓他立即跪倒在了地上。
這下工人是真的被激怒了,可沈秀也沒好到哪裏去。秀眉挑起,滿臉憤怒,扯起工人的右臂,一記膝頂撞在了工人背上,死死将其壓下,怒喝道:“給我阿姐道歉!”
誰也沒想到這陳捕快的閨女身手竟如此了得,更沒有想到姑娘家“跋扈”起來,這麽壯的漢子也能被一招拿下。
工人被反扣着手臂,越是用力,越是疼痛,掙紮幾次後,哪裏還敢掙紮,當下只能咬牙求饒道:“我道歉!道歉!”
“說!”這些擒拿的本事,可是兄長教她的,沈秀沒有聽見道歉前,她絕對不會放手,免得這讨厭鬼賴皮!
“傅……傅小姐……我是粗人……說話不好聽……今日得罪了……”工人終是磕磕絆絆地道了歉。
沈秀松了手勁,先幫傅春錦圓場,歉聲道:“阿姐,我也知錯,不該不守禮數地與人打架,我回家就領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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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搞定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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