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肚兜

“星辰。”

自打沈秀回到傅家小院,滿腦子都是傅春錦寫這兩個字的模樣。阿姐寫這兩個字的時候,嘴角含笑,眸光明亮得好似夏日春光。

沈秀啞然失笑,在床上半天睡不着,便索性披衣起來,推開小窗,探出半個身子,望向天幕。

今日天晴,入夜之後,星河萬裏,璀璨耀眼。

沈秀在青山寨時,時常躺在檐頂上遠望星河,那時只覺天地無垠,星幕下的觀星人不過滄海一粟,渺小如沙。

阿姐也喜歡這樣看星星麽?

沈秀想,世有文字千千萬,阿姐主動教她寫的兩個字為何偏偏是“星辰”?

現下已經入夏,床上皆已換了竹席,平日入睡,諸人也穿得極少。

這裏是後院,平日勞大叔若無急事,絕對不會踏入後院。所以沈秀身子只披了一件白色薄內裳,頸子微微高擡,她不知她這探身觀星的模樣,像極了一只探出小窗的白天鵝。

盡數落入了傅春錦眼底。

傅春錦只敢打開一線小窗,卻将沈秀的動作看了個清楚——青絲如瀑,傾瀉而下,沈秀內裳單薄,大紅色的肚兜在衣下若隐若現。

玲珑有致,身上沒有半點多餘的贅肉。

傅春錦只覺耳根一燒,意識到自己的唐突,連忙掩上窗隙,轉過身去,背心緊緊地貼上了窗戶。

心跳如雷,半晌緩不下來。

傅春錦在心間自嗔道:“無禮!怎麽可以這樣偷看喜丫!”那一眼,入心的不僅僅是天上星河,還有星幕下的觀星人。

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傅春錦連忙收斂心神,快步走至床邊,拉着被角蒙住腦袋。

“不要胡思亂想!”

她拿這句話告誡自己好幾遍,可越是如此,她越是覺得莫名燥熱。

“睡覺!睡覺!”

傅春錦鑽入被下,沒一會兒便捂出了一身汗。她連忙把被子移開,擡手輕拭額上的汗珠,深深地倒吸一口涼氣。

也不知是暑氣燥熱,還是心思燥熱,傅春錦不敢多想,也不敢深想,此時此刻,她心間只有兩個字——

危險。

昨夜難以入眠,是因為舍不得喜丫,今晚難以入眠,是因為喜丫那個姑娘擾亂了她的心神。

天快亮的時候,傅春錦終是有了一絲睡意,卻被家裏養的大公雞啼曉吵醒。

“嘶……”她想坐起來,卻覺頭疼欲裂,只得拉了被子蓋好,閉眼繼續休息。

今日定是去不了米鋪看管生意了。

傅春錦從不貪睡,今日正午時分還不起身,是破天荒第一次。

桃兒與柳兒不敢去吵擾大小姐,她們想,定是大小姐這幾日忙米鋪的事累到了,讓大小姐多睡一會兒也好。

沈秀做好了午飯,便一直等着傅春錦起身吃飯。可等了好久,傅春錦還是沒有起身的意思。她忽然坐不住了,快步走至傅春錦的房外。

見她準備敲門,桃兒與柳兒攔住了沈秀,低聲道:“陳姑娘,讓大小姐再睡一會兒吧。”

“再過一個時辰日頭便開始西沉了,再睡下去,人可要昏過去的。”沈秀越想越不對勁,她已經橫了心,哪怕推門進去會被阿姐罵,她也要确認阿姐沒有生病。

“阿姐,阿姐。”起初沈秀還叩門輕喚,可半晌聽不見阿姐的回應,她覺得事情反常,便撩起裙角,飛起一腳踢開了房門。

“阿姐!”沈秀快步沖入房間,直奔傅春錦的床邊。

傅春錦這一覺睡得很不舒服,總是迷迷糊糊地醒來,又迷迷糊糊地睡去。聽到了踢門的巨響,她從夢中驚醒,一睜眼便看見沈秀摸了過來。

沈秀坐在床邊,掌心摸上了傅春錦的額頭,好像有些燙。

傅春錦茫茫然看着她,“喜丫?”

沈秀大驚,“不好,阿姐生病病糊塗了,都不認得我了。”說話間,她拉開了傅春錦身上的被子,本想快速拉扯好阿姐身上的內裳,給阿姐穿上外裳後,便背她去看大夫。

哪知她的手才落上傅春錦的衣帶,便被傅春錦按住了手。

“阿……”

“你……想做什麽?”

傅春錦尚在迷糊之中,語聲微啞,神情怔愣。

沈秀焦聲道:“阿姐你病了,我得趕緊給你穿好衣裳……”

“誰準你進來的?”睡意漸逝,傅春錦的眸光驟然清晰起來,甚至感官也清晰了起來。沈秀此時的掌心被她按在腰側,不知是她出了汗,還是沈秀出了汗,觸手之處一片黏膩。傅春錦慌亂地松手,羞嗔道:“手……拿開!”

“對不起!”沈秀發誓,她真沒有耍心機,真的是汗水黏住了薄內裳,傅春錦方才又按得太緊,所以她擡手之時,內裳也掀了起來。

粉藍色的肚兜映入沈秀眼底——

沈秀驀地紅透了臉,瞬間覺得昨晚的星河萬裏不美了。

“出去!”傅春錦羞赧地蜷起身子,羞惱出口。

“我走!我走!”沈秀哪裏還敢多留?當即狼狽地溜出了房間,往外跑了兩步,才想起來沒有把門帶上,又急忙回頭把門給帶上了。

桃兒與柳兒面面相觑。

“這是怎麽了?”

“沒……沒什麽……”

沈秀說話都不利索了。

“大小姐好像生氣了。”桃兒貼在門上,聽了片刻,發現大小姐穿衣的聲音比平日重了許多。

柳兒低聲問道:“陳姑娘,你對大小姐做了什麽?”

沈秀看了看手掌,“我……我真不是故意的……”

正當這時,房門驟然打開,傅春錦瞪了一眼沈秀。

沈秀只得把沒說完的話咽下,“我……我去給阿姐端飯。”

“桃兒你去。”傅春錦打發了桃兒去,下一句話又道,“柳兒你去燒熱水。”

“是。”兩人看傅春錦臉色不好,料想怕是起床氣,便不敢多言,各自去幹各自的活去了。

桃兒跟柳兒走後,沈秀緊張了起來,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傅春錦側臉掃了一眼門扇上的裂紋,“你踢的門?”

“我擔心阿姐睡暈了,所以才……”沈秀不敢解釋完,連忙道,“放心!我會把這門補好的!”

傅春錦低頭盯着沈秀的鞋子,“哪只腳?”

“啊?”沈秀皺眉,“我……”

傅春錦悄吸一口氣,終是敢擡眼看她,“哪只?”

“左腳……”沈秀指了指左腳。

傅春錦忽然蹲下,檢視了一圈沈秀的左腳,啞聲問道:“疼麽?”

沈秀受寵若驚,“不……不疼的……”不就是踢個門麽?小時候她也沒少幹。

傅春錦緩緩站起,微微低眉,沉聲道:“方才我語氣重了些……”

“阿姐沒錯,是我不好,但是我也是無心的,我不是故意輕薄……”她這話說了一半,只覺不對,女子跟女子看了身子有什麽的,這哪算輕薄?

傅春錦故作淡然,“無妨,你我都是姑娘家,這事也不算輕薄。”

沈秀終是舒了一口氣。

“你……別放心上。”傅春錦又囑咐了一句。

沈秀點頭,“嗯。”

“我只是昨晚沒睡好,今日貪睡了些……”

“阿姐昨晚也看星星了麽?”

沈秀接口問她,傅春錦愕了一下,“看……星星?”腦海中又浮現起了沈秀那大紅色的肚兜,傅春錦頓覺雙頰又燒了起來。

“若是阿姐今晚想看,便喊我一起。”沈秀爽朗地回答。

傅春錦點頭,“好……”

“大小姐,飯來了。”桃兒端着飯走了過來。

“阿姐快吃飯,定是餓壞了吧。”沈秀上前挽住傅春錦,走入了房間,扶着阿姐在桌邊坐下。

她一邊把桃兒食盤裏面的飯菜端下,一邊細思,今晚定然還是個晴天,既然阿姐喜歡看星星,那她便陪阿姐再看一晚。

暮色降臨,很快整個桑溪鎮便陷入了夜色之中。

吃過晚飯後,傅春錦便再沒有見到沈秀,她忍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問了魚嬸,沈秀跑到哪裏去了。

魚嬸搖頭不知。

傅春錦後來又問了勞大叔與兩名婢女,誰也沒有注意到她去了哪裏?

難道是因為下午那事,喜丫又離家出走了?

傅春錦自忖下午處理得很好,甚至又回想了一遍她對喜丫說的那些話,沒有哪句是責備,語氣也沒有半點兇意。

難道那丫頭是如此說不得的?

傅春錦越等越不安,“桃兒,盞燈,随我去府衙一趟。”

“是!”

桃兒盞燈引着傅春錦剛走到門口,便瞧見沈秀提燈匆匆往這邊走來。

“是陳姑娘!”桃兒指向了沈秀。

傅春錦從她手中拿過燈籠,示意她先退下,“下去休息吧。”

桃兒看大小姐臉色難看,當即退下。

“阿姐!”沈秀高興地走了過來,細看她腰間,還挂着一個小囊,不知道裏面裝了什麽。

傅春錦肅聲問道:“去哪裏了?”

沈秀牽了她的手,“阿姐先跟我來!”

“回答我!”傅春錦拂開她的手,神情肅穆。

沈秀眨眨眼睛,低頭解下小囊,正欲打開給傅春錦看,卻發現傅春錦轉過了身去,“我是去……”

“你還記得你跟我的約法三章麽?”傅春錦扔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往內院走去。

“我記得的!”沈秀揚聲回答,可傅春錦宛若未聞。

沈秀看着手中的小囊,苦澀一笑,打開小囊的蓋子,螢火蟲從囊口次第飛了出來,萦繞身邊,揮之不去。

她在大青山中看星星的時候,恰有螢火蟲在成群飛過星河,如仙似幻。她想,阿姐定然沒有見過這樣好看的景象,所以她才去桑溪邊上,捉了幾只螢火蟲,想給阿姐一個驚喜。

只可惜驚喜沒給到,倒是真的惹惱了阿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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