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人生就是為自己辯護一輩子

景燃沒有在燕歲家過夜,他自己的畫、行李,都在酒店裏。

那天他們聊到很晚,最後燕歲把他趕走了。

燕歲說,你快走吧,你再不走,我就舍不得了。

景燃一時不知該不該高興,只能問,那你為什麽還要趕我走?

燕歲笑得很乖巧,告訴他,因為你要去法拉利的主場看F1啊,多好啊,不能錯過了。

其實當時景燃想告訴他,自己早就因為他錯過了加拿大大獎賽,錯過了達喀爾拉力賽發車儀式,也不差意大利蒙紮了。

但景燃回過神來,他的确該走了。

再不走,他自己都要舍不得了。

第二天景燃坐上了去往意大利的飛機,燕歲在赫爾裏畫廊繼續畫畫。

格蘭對于燕歲的回歸非常開心,金毛小夥既想上前搭話,又怕打擾他作畫。只能借着進來送咖啡和食物的機會和燕歲說上兩句話。

“謝謝。”燕歲環顧一圈,示意了一下不遠處的小圓桌,“麻煩你放在那裏吧。”

格蘭有些猶豫,“可是……這樣咖啡就涼了。”

“沒事的,我想趕一下進度。”燕歲說,“我會盡快喝掉。”

格蘭揚起一個溫暖的笑容,一頭金毛在畫室的燈下面亮晶晶的,他說:“畫展開一禮拜,你就算第七天才畫完也沒關系。”

話雖如此,燕歲總歸是不好意思拖到那麽久。但他也不想辜負格蘭的好意,因為為了維持赫爾裏畫廊,赫爾裏太太說,格蘭每周末的早上還要去咖啡廳打工。所以格蘭做的咖啡十分美味。

“好,那就先喝咖啡。”燕歲把畫筆放進水桶,調色盤輕輕放下。

果然味道不錯,燕歲露出驚喜的表情。

而等着他喝下第一口的格蘭,正等着這個表情,“怎麽樣!”格蘭簡直是一個大寫的求誇,“我工作的咖啡廳店主是個意大利人,你知道的意大利人做咖啡是全世界最好!”

這一點燕歲的确知道,他在意大利生活了三年多。

想到這裏,燕歲放下咖啡掏出手機,給景燃發了條消息。

「小畫家:米蘭大教堂附近有個商場,叫文藝複興百貨,它後門的位置有個小咖啡廳,很好喝的,有空的話去嘗嘗吧。」

巴黎到米蘭也才一千多公裏,可燕歲知道有些距離并非地域可以衡量。他不是傻的,他知道景燃在避着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小閣樓,平時不常去,鎖着一些希望永遠消失的東西。

比如燕歲自己,他鎖着“燕歲”,希望能以“Amulet”行走于世。

再比如景燃……

「好心人:嗯,一定。」

景燃的小閣樓裏,鎖着他的腫瘤。

燕歲沒再說什麽,收起手機,仰起頭很快得把咖啡喝完,喝啤酒似的,格蘭看得欲哭無淚,他除了第一口,之後完全沒在品嘗。

而燕歲心思細膩,恍然反應過來,悻悻地縮了下脖子,“我、我剛好有點口渴,抱歉,你做的咖啡真的非常好!”

格蘭呢,自然不會跟他計較,只是接過空杯子,“沒關系的,以前我覺得Amulet故作神秘,用這種方式讓畫作能夠賣的價格更高,沒想到你真的會願意來我們這樣的小畫廊參加畫展,我想和你道個歉。”

燕歲溫溫地一笑,“為什麽道歉呢,只為了你從前的腹诽嗎?沒關系的格蘭,而且你看到的我也并不是完整的,也只是我願意展露出的部分而已。”

“人生來罪孽。”格蘭順勢把圓桌上的曲奇和紙杯蛋糕端過來,然後在他畫架旁邊坐下,“上帝讓我們活着,就是要贖清靈魂的罪。啊、我冒犯到了你的信仰嗎?非常抱歉。”

格蘭沒有惡意,燕歲明白,他只是想讓自己放過自己,讓自己明白每個人都有陰暗面。

“沒關系。”燕歲搖頭。

的确沒關系,現在已經不是他能控制的了。

他已經是國內金融界的話題,許家的醜聞。潘绫鹿那悲怆哀鳴的一句“裏面埋的其實是你親爸”,已經傳遍了大江南北。

天選繼子的血統問題,立即蓋過了許骧龍的葬禮。

不用想也知道,現在的許家應該亂成一鍋粥,無數人觊觎着許氏制藥。許卿耀、潘绫鹿、三個叔伯,甚至老太太的娘家人。

燕歲跑了,跑永遠是對的,逃避一點兒也不可恥。

因為逃開也是需要勇氣的。

“Amulet。”格蘭喚了他一聲。

燕歲回神,“嗯?”

格蘭看着他,“我母親能給出的邀請費用并不高,你為什麽會願意來赫爾裏畫廊?”

這個問題燕歲很好糊弄,他甚至可以不回答。

燕歲還是回答了,“我要離開上一個地方,但不知道該去哪裏,剛好赫爾裏太太給我發了郵件,就來巴黎了。”

“你聽上去很孤獨。”格蘭說。

燕歲笑笑,重新端起調色盤,挑了支幹淨的筆。

這是個信號,我要繼續畫畫了,格蘭也明白。

然而格蘭剛打算離開的時候忽然想起了什麽,“對了,Amulet,你需要多餘的畫展邀請函嗎?”

燕歲搖搖頭表示不需要。

“你的朋友?那天,在你家裏的那位?”格蘭提醒他,“啊,不過也沒事,他如果想來的話,直接來就好了。”

意識到格蘭說的人是景燃,燕歲的表情僵了僵。

“好。”燕歲說。

說完,格蘭離開了畫室,燕歲也慢慢地重新繼續畫畫。

這十年裏燕歲遇見過很多人,他們萍水相逢,有些能聊得來,有些對燕歲展露出過愛意。畢竟他樣貌好看,是個藝術家,從前又是半長的頭發。

可燕歲對任何人都保持着禮貌的距離,他披着Amulet的外衣抽身便走。他知道許卿耀會恨他一輩子,他也知道,許卿耀這輩子都不會放過他,所以他沒有談戀愛,他不希望再多一個人扯進這無底洞,尤其對方是愛人。

燕歲又想起景燃,他慢慢地垂眸,看着地上的顏料盒,一格格的色塊仿佛自己跳了出來,在空氣裏自發組成了一幅景燃。

手機就在兜裏,随時可以給他發消息。但燕歲太熟悉那種抽身感了,他從前這麽對別人,如今景燃這麽對他。縱使他知道景燃對他的關懷已經遠遠超出了“點到即止”,但終究現在是離開了。

他不想當個黏人精,他要尊重別人,或許景燃有自己的難言之隐,就像自己一樣。

直到傍晚,畫廊要關門了,燕歲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背着黑色的書包離開畫室。

剛出來,赫爾裏太太剛好在走廊。燕歲便打了個招呼。

“Amulet,看!”赫爾裏太太舉了舉手裏的紅酒,“朋友從酒莊帶來送給我的,你喜歡紅酒嗎?”

燕歲含着笑搖頭,“我不喝酒的,謝謝。”

赫爾裏太太微微詫異,“很久沒見到不煙不酒的藝術家了!不像格蘭,十七歲就學會了抽煙。”

說到格蘭,燕歲順口一問,“請問,格蘭的那幅定制畫怎麽樣了,客人取走了嗎?”

赫爾裏太太回想了一下,“還沒有,客戶說家裏有些急事,要下個周末才能來巴黎取。”

下個周末……就是赫爾裏畫廊的畫展了。

燕歲點頭,“原來如此。”

有些畫廊提供郵寄服務,但如果是跨國的話,大家會比較慎重,更希望客戶自己來取,赫爾裏畫廊就是這樣。

那麽離開巴黎這件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燕歲回到布朗太太的房子,一步步走上三樓,回去家裏。

然後吐出一口氣來。

接下來去哪呢……

燕歲放下東西,把自己陷在沙發裏,朋友圈景燃發了張照片。

燕歲眼睛一亮,是他讓景燃去的那家咖啡廳。

配文字:果然甜得恰到好處。

他還記得。

燕歲湧上來一些說不好的情緒。他們在總統套房一起看埃菲爾鐵塔的第二天,那天景燃要離開法國,他問景燃,我還能再見到你嗎。

景燃反問他,下次可以不要這麽甜嗎?

燕歲回答,下次一定甜得恰好到處。

他不知道景燃在小閣樓裏鎖住了什麽,有一瞬間他覺得自己可以不在乎景燃的任何陰暗面,就像景燃不在乎當初他脖子上的傷痕是誰對誰錯。

他想去意大利。

燕歲坐了起來,打開景燃的聊天框。

「小畫家:大獎賽怎麽樣?」

「好心人:下周日才是正賽。」

「小畫家:那你為什麽溜這麽早?」

另一邊,景燃不知道怎麽回答這個問題。

為什麽溜,因為要讓自己冷靜下來,要回到那個小閣樓,警醒一下自己。

嗡。小畫家沒等他的回複,緊接着又發了一條過來。

「小畫家:我吃小孩兒嗎?弟弟?」

「好心人:對不起,來看大獎賽嗎?我再弄張票。」

「小畫家:真的嗎,我真的會去,因為下周末可能許家會有人來畫廊取畫。」

「好心人:真的,過來吧,不過你一定要躲嗎?躲一輩子嗎?你又不是做錯事的人。」

燕歲習慣性地想摸摸發梢,可是頭發已經剪短了,他摸了個空。

燕歲也是一直在這麽安慰自己,做錯事的是許骧龍和潘绫鹿,只是不巧,這兩個人是他的繼父和母親。只是更不巧,這世界上在“污蔑”、“咒罵”的上面,還有一個陰陽怪氣。

輿論的陰陽怪氣,随時暴怒的許卿耀,他不想去對所有人一次次解釋,也不想搞什麽成長逆襲打臉。他只想要一片木板,然後在海上漂。

「好心人:不過,燕歲小朋友,人生就是為自己辯護一輩子。」

「好心人:你過來吧,我暫時保護你。」

真是個好心人,燕歲笑了,這個備注沒給錯。

作者有話要說:

誰能想到,又換書名了hhh

對不起,這真是最後一次了(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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