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我曾經擁有這一切

開始期待了。

燕歲每天在畫廊更賣力了。

赫爾裏太太每天都會烤一些餅幹和小蛋糕,格蘭也很忙,聽說為了經營畫廊,母子倆還存在一些債務,所以格蘭依然每周都去咖啡廳打工。

這對母子在巴黎相依為命,做着自己的小生意維生。

為什麽別人家的媽媽和兒子可以這樣。

可燕歲也明白,世界是一個個圍城,他自己在某種意義上也過着旁人渴求的生活。

這就是活得太理性的壞處之一,沒辦法抱怨,情緒得不到宣洩,剛想爆發出一些怨怼,自己就把自己澆熄。

燕歲明白做人要知足,比如人不應當坐在法拉利裏哭。

于是他用這句話發了一條朋友圈。

然後景燃的微信發了過來:「真有人坐在法拉利裏哭。[圖片]」

「好心人:喏,法拉利車隊的車手,白胎受害者,坐法拉利上哭呢。」

燕歲差點把咖啡噴出來。

他摁着說話鍵,“我在喝水……差點噴畫上,噴上去了我就完了。”

「好心人:有什麽關系呢,來自Amulet就行。」

燕歲苦笑,回敬他,“行,那下周我在你的《遺産與竊賊》上也噴一口。”

「好心人:光是水多沒意思,噴咖啡。」

燕歲徹底笑了,一邊把咖啡放下,一邊對着手機說:“其實就是咖啡,格蘭做的,他趕回來給赫爾裏太太和我做了杯咖啡,現在又出去對面的花店打工了。”

咻,一條語音。

燕歲點開,貼到耳邊。

“小夥真勵志,不像有些閑人在外面瞎晃蕩。”

可把你酸死了。

燕歲憋着笑,“有些閑人實在太閑的話,可以來Amulet這裏洗筆和調色盤。”

景燃的語音消息:“可以,我頂級手法。”

燕歲:“可以,我想試一下。”

發完覺得怪怪的,不重要。

有期待的事情之後,人開始變得特別開心。

這天是周三,燕歲的畫已經基本上完成,接下來只要上一層油,讓顏料不會容易裂開就好。

布朗太太得知他又要離開這件事的時候很平和,她已經習慣了。她只是和從前一樣,微笑着說,好的,我會照顧好你的郵箱。

燕歲照常給她買了花,布朗太太和許多法國婦人一樣,看見鮮花就會心情好。布朗太太在校執教的時候,鮮花也是她畫作裏最常出現的元素。

受她影響,燕歲也很喜歡畫花。抱着玫瑰回去房子裏的時候,燕歲冒出了一個念頭,他想給景燃畫一幅小尺寸的玫瑰。

這麽想着,更期待了。

他和布朗太太一起吃了早餐,時間還很充裕,小畫家開開心心地收拾東西,不方便帶走的都放在布朗太太一樓的雜物間。

布朗太太懶洋洋地倚在雜物間的門框,笑眯眯地望着他,“坦白吧,你每次從我這裏離開,都是磨磨蹭蹭,恨不得多住幾天,這次怎麽回事?怎麽立刻想要飛走的樣子?”

“啊。”燕歲有點不好意思,“這麽明顯嗎?”

布朗太太撫了撫袖口,佯裝不懂,笑說:“唉,你只送了我一把梳子,沒有給我送鏡子,否則這時候我就可以拿出來讓你自己照一照。”

燕歲知道布朗太太在打趣自己,“好的,下次一定給您買個鏡子。”

周四,與赫爾裏母子道別,他們希望燕歲能再考慮一下,起碼等到畫展開始。不過燕歲婉拒了,格蘭非常失落,他想知道燕歲還會不會回巴黎。

關于這個問題……

周五和布朗太太道別的時候是傍晚,布朗太太在古着店裏買了條披肩,燕歲誇了一番,一老一少坐在窗邊開了瓶紅酒。

只有布朗太太在喝,因為燕歲不愛喝酒。

“說說吧,什麽人誘拐了我的好學生?”布朗太太有些好奇,但更多的還是欣喜,“是願意和你逃亡一生的末路狂花嗎?”

燕歲點頭。

又搖頭。

布朗太太不明白。

燕歲說:“不是女孩子。”

布朗太太微微一頓,接着舒開眉眼笑了。

燕歲垂眸,“也……并不清楚他願不願意和我逃亡一生。”

布朗太太放下酒杯,“你永遠可以回來巴黎,好嗎?”

“嗯。”燕歲點頭。

事實上他并不能在某個地方停留太久,那樣會引起許卿耀的懷疑。

布朗太太接着說:“你對繼父的兒子呢,還心有愧疚嗎?”

“不算是吧……”燕歲舒出一口氣,“我只是不想和他争搶,而且……他最開始,并不是這樣的人,是他爸爸,和我媽媽,這兩個人害了他。”

布朗太太沒做什麽回應,沒有反對也沒有贊同。

“你要去哪裏?”

“去米蘭。”燕歲笑了起來,“他在等我。”

有人等待,這件事在燕歲的人生中是第一次發生。有人在等他,并不是等着他回國當一個工具人,也不是等他出面來解釋潘绫鹿對于許骧龍是他親爸的言論。

只是等着他去一起看一場噪聲高達160分貝的F1大獎賽。

“意大利,我們的母校。”布朗太太笑着說,“你會帶他回去佛倫羅薩看一看嗎?”

“我會問問他。”燕歲說。

景燃明白,讓別人抱有期待是一件特別傻的事兒。

尤其自己是這樣一個身體狀态。

他覺得應該找個機會告訴燕歲,可他說不出口,他真實地、貼切地感受到,自己于燕歲而言是一根救命稻草。

救命了,但是稻草。

所以是,暫時的救命了。

三個月來景燃完整體會了一遍“有希望”、“收回希望”、“好像能行”、“事與願違”。到後來他麻木了,他變得堅硬無比,大不了人生就走到這裏。

賽車,拉力賽,場地賽。

這些已經不是他所做的事。

這就是他本身。

景燃透過機場航站樓的玻璃牆看向天邊,遠遠地能聽見民航的引擎在嗡鳴。

景燃收回目光,低頭在手機上看燕歲的這班飛機,還有十五分鐘降落。

不過終歸要授人以漁,景燃明白,這個世界上誰都不可能敢篤定地說能夠陪誰一輩子,他必須學會自己保護自己。

他不能讓燕歲從滿心歡喜,變成一場空歡喜。

那架飛機平安落地,剪了頭發的小畫家也如約出現在機場。

景燃朝他揮揮手。

“久等了。”燕歲說,“你的外套很好看,很适合你。”

景燃笑笑,“快走了,要趕不上排位賽了。”

“不是說周日嗎?”燕歲不解,還是跟上去。

景燃拖着他的行李箱,“路上給你解釋。”

“你開車嗎?”燕歲問。

“你開。”景燃把車鑰匙給他,“機場剛租的,我打車來的。”

燕歲有點懵,“可明明……”

“快點兒,我路上要發幾條消息。”景燃催促他。

景燃知道他想說什麽,可明明你不就是個車手嗎。

“喔。”燕歲坐進主駕駛。

租來的車是一輛中規中矩的捷豹,燕歲上車後調整了一下方向盤、座椅和後視鏡。

他發動車子之前偏頭瞄了眼景燃,景燃拉安全帶的動作顯然還以為自己在主駕駛,他下意識地往左上方找安全帶,反應了一下,才去拉右邊。

“在聯系朋友弄票。”景燃說,“這一站是蒙紮,不好弄。”

“沒事,我可以在外面等你。”燕歲說。

“那不行。”景燃給他連上導航,“我說到必做到。”

燕歲一笑,嗯了聲,打燈打方向,跟着導航出發了。

路上景燃說弄到票了,他開雷諾方程式的時候認識一個哥們兒,那哥們兒跑場地賽,一心想進F1,多年無果。後來劍走偏鋒,開不上車,就去團隊幹活,進了車隊當維修工。

“也算是進了F1呢。”燕歲評價。

“是啊。”景燃看出窗外,“在賽道上,但不是車手。”

又有什麽意義呢。

燕歲難得心情好,碎碎叨叨地跟景燃說着這一禮拜在巴黎發生的事情。

說阿笙在西雅圖的那個服裝公司來聯系他,希望他能去做一個季度的色彩設計。燕歲說完自己搖搖頭,“我哪會設計,我學的是純藝術。”

“看得出來。”景燃的視線挪回他臉上,“你頭發還留嗎?”

燕歲有些意外,“留吧,擋住脖子暖和一點,快要冬天了。”

快要冬天了,景燃說:“嗯,留着吧,我沒見過男生留頭發像你這麽好看。”

“你見過男生留頭發的,都什麽樣?”燕歲不疾不徐地問。

“不要得罪駕駛員,是我的人生信條之一。”景燃笑笑,“都沒你好看,他們都怪怪的。”

燕歲很滿意,點點頭,“行,今天不跟你同歸于盡。”

“明天也不行。”景燃跟了一句。

這句話讓燕歲聽得,有種驟然的下沉感,仿佛這件事會在未來的某天發生。

從機場到蒙紮公園不過六十公裏,駕車不到兩個小時。今天米蘭的天氣格外好,那種下沉感驀然過去,燕歲很快被景燃播放的音樂拉走思緒。

這輛捷豹的車載音響效果很不錯。

前奏一響,燕歲就很配合地把四個車窗全降下來。陽光、風、空氣,一起湧進車廂。

他們開在空蕩蕩的公路上。

景燃放了首《平凡之路》,燕歲說可惜不在318。

景燃說:“是啊,可惜了。”

說這話的時候,歌曲剛好唱到:我曾經擁有這一切,轉眼都飄散如煙。*

作者有話要說:

*歌詞來自《平凡之路》演唱:樸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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