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 .人心可用 ·

錦官城中, 純色的大黑馬、棗紅馬、黃骠馬、大白馬,雜色的寶馬或四蹄踏雪,或渾身卷毛如鱗片。

文元帥看着這些溫順、炙熱、沉默寡言的高頭大馬, 忍不住挨個兒貼貼,摸來摸去。她對馬和狗的身體構造了若指掌, 幾下之後又摸又撓, 讓馬匹們歡快的吐舌頭,幾乎要起舞。

“這仨小寶貝兒歸我。老邬你挑一個。剩下的給有功的将士們分了。”

老邬直奔自己看上的白蹄黃骠馬:“遵命。”

“元帥看完寶馬,還有美人。”葛權将軍含含糊糊的說:“她們都在偏房中恭候元帥。”

元帥不用親臨前線,只要坐鎮指揮就夠了, 也不會一開始就把主力全部壓上, 派出去的人更是兵分三路。

經常是前方舍死忘生, 後方醉生夢死。還來得及消遣兩日。

“我去瞧瞧,有沒有哪一個及得上阿紅。”文蜀興沖沖的去看美人們,似群芳争豔, 入耳盡是燕語莺聲,依門眺望的美人高挑長白, 坐在繡墩上西子捧心的嬌小玲珑,臨窗垂淚的孕婦薄施脂粉珠淚雙垂,一對姐妹花依偎在一處,竊竊私語。

一群人來到這裏, 為首的一人沒穿金盔金甲,只是一襲黑色直裾,外罩紗氅, 紗氅的肩膀上各有三道明黃色的刺繡花紋, 頭上只帶了黑綢子滿繡黃花的巾帼,并無其他簪釵首飾。

衆美人只看她高大健壯, 顧盼生輝,對身後頂盔掼甲的從人熟視無睹,就連忙下拜,口尊:“夫人萬福。”

文蜀仔細打量了半天,對将領們道:“她們雖是天姿國色,比起阿紅還稍遜一籌。”

公子們好奇心更重,又不想顯得好色,都很矜持的沒有問。

葛百歲卻道:“金姑娘名動天下,她們只是些庸脂俗粉,只配賞賜給我。”

文蜀大笑:“哈哈哈哈哈。”

扶着窗棂垂淚的孕婦臉上比別的美人多了些血色,膝行上前,吳侬軟語道:“夫人,昨日黃花系夢幻泡影,俺姐妹們各具技藝,侬怎好下定論哉?”

古大小聲道:“大王…”她好迷人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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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蜀用腳尖撥了撥她的衣裙,忽然很感興趣:“你會什麽?”她經常跑去卧虎寨中的産房看熱鬧,每次看小孩出來,都覺得十分奇妙,簡直是彩(魔術)。

這孕婦擡起頭來瞧着她,手按在肚子上,朱唇輕動:“我會…殺人。”

她攏起的腹部中猛然飛出五支銀針。

文蜀靠得近,任她輕功再好,遇事沒有錯愕,也只能一甩衣袖試圖隔開,同時揪住這‘孕婦’的發髻,猛地往地下一按。

小腿迎面骨旁中了一只銀針,當即覺得小腿一麻,幾乎失去知覺,立刻掐住大腿上的穴道。

古大和葛百歲搶上前來:“怎麽了?”

公子王律跌坐在地上:“啊啊啊我的腿!!!”

衆人看到一道銀光,是銀針釘入旁邊的木料中。

“是刺客。”文蜀腿一軟,直接跪在這刺客的後背上,恰好壓住她的掙紮:“把她手腳打斷,衣服剝了。其他人壓出去等候發落。”

葛權心急如焚,又擔心主帥受傷影響戰況,又擔心這件事傳到新都影響太子的心情,忙問:“元帥,請軍醫來?”

其他人眼看插不上手,拔出刀劍來警戒其他大氣也不敢喘的美女,低聲喝令:“滾出屋去!”

文蜀單手掐住穴道,看葛百歲和李枝解決了刺客的行動能力,自己被古大扶到椅子上坐着:“掐住王律的穴道,等我吩咐。”

王律:“嗚嗚嗚嗚我的腿,我的腿沒有感覺了!!”

葛權問:“元帥,卑職不得不問,倘若您暫時不能理事,由誰代勞?”

“我死不了!!”文蜀厲呵一聲!直接撕開褲腿,匕首往肉裏一戳,挑出銀針,湧出來的血鮮紅,滴在地上卻立刻發臭。順着足少陽膽經用內功逼毒:“古大,給王律找我這麽弄,別傷着筋。你們誰願意過來吸出毒血?不行就出去找個小兵,我有重賞。”

公子葛柚越衆而出:“我來!!事急從權,但願太子不要怪罪。”說罷,朝着南柯府的方向磕了三個頭,立刻開始吸出毒血。

文蜀饒是處理及時,也覺得一股麻木下至腳尖,上到大腿根,總算是漸漸控制住了。

葛權看她臉色發青,建議道:“元帥,如此負隅頑抗,就該屠城以儆效尤!”

軍師才趕過來,連忙反對:“不可如此!!這分明是蔣家留下的刺客,不能牽連一城百姓!元帥有所不知,英城起義失敗,被葛雲崖次子葛忠鑫鎮壓。為首的将軍葛忠德全家三四十口殉國!遼闊大魏,處處都有忠臣!元帥切莫逞一時之怒,令忠臣陪葬奸佞。”

細妹飛奔進來:“寨主!!我聽人說你遇刺身亡了?!!”

……

大魏一分兩半,雙方都以自己為正朔,斥對方為僞朝、叛逆、行刺天王的惡賊。

葛忠正重新被任命為主将,指揮這場距離京城二百裏外的狙擊戰,派人聯絡塞上圖部索取援軍。同時發布了一篇早就寫好的《平葛謹風僞朝檄》,洋洋灑灑痛陳葛謹風的五大罪狀。第一條就是他不能生育,大魏後繼乏嗣。第二條則是對天王秘不發喪。第三條是引狼入室,勾結賊寇結為姻親。第四條是欺上瞞下,賣官鬻爵。第五條是裏通外國,賣國求榮。

“元帥,您是不是派遣奸細,調查出此事?”

葛忠正微微一笑,也是大将氣度:“這《平葛謹風僞朝檄》不是發給葛謹風看的,是發給他那緊急拼湊而成、官員們還沒能各展所長,上下互相懷疑、互不信任不了解的朝廷官員看的。”

只要有人質疑、叛變、戰況就會變得撲朔迷離。正如太子發布檄文、送來家書之後,自己一方也有人想要叛變,幸好被自己即使抓起來了。

通過鎮國将軍府那些經驗豐厚的老兵,帶着四箱抄寫好的檄文,快馬飛馳,繞路帶往‘僞朝’的新都。

葛忠正:“這一箱檄文和勸降書,派敢死隊,散播在靖難軍之間。親軍心高氣傲,我不信他們甘于屈服于婦人之下。”

人剛派出去不久,還沒有回應。內侍傳旨,宮中召見他。

年幼的天王葛長庚,自從上次遇襲之後,傷勢始終未能痊愈。

在乳母懷中昏昏沉沉:“葛将軍,免禮。”

葛忠正起身道:“天王召臣入宮,有何要事?”

葛長庚問:“我爹爹真的是…秘不發喪嗎?”

葛忠正毫不猶豫:“具體真僞無人知曉,慶仙殿中至今血氣尤在。但以葛昆侖的為人,他如果沒死,絕不會讓太子掌握局勢。葛昆侖素來獨斷專行,不聽勸谏,家父上奏了許多金玉良言,他權當驢肝肺,棄之不顧。往昔征戰時,不論受了多重的傷,他都要親自巡視三軍,鼓舞士氣。眼下卻連親自送靖難軍、太子的平亂軍出征都不敢。”

葛長庚不滿的哼了一聲。

葛忠正不知道他對誰不滿,可能是有些父子之情、小孩子不懂得奪嫡之争,也有可能是小孩子想事情簡單,嫌棄蔣家主政這麽久,今日失一城,明日又失一城。“天王不必多慮,此前數日丢失城池,是指揮失當,并不是我軍實力不足。我軍雄兵十萬,號稱二十萬,她想要攻過來,實在是難上加難。”

葛長庚掀開傷口上覆蓋的絲綢,在藥粉下面是潰爛的傷口,他揚起小孩子似得一張臉:“元帥,我可能要死。葛謹風既然說誰得頭功,誰的兒子繼承大統。我也許給你,只要你一統大魏,等我死後把王位讓你給。”

葛忠正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天王!莫出此不吉之言!待臣獻上葛謹風和文蜀的首級,您論功行賞,若得出将入相,就了卻我家兩代人的心願了。”

忽然跑來一群內侍:“葛元帥!原來您在這兒呢!太後有請!!錦官城失守,英城有将士嘩變試圖起義,幸而您弟弟反應及時鎮壓住了!太後請您速速趕赴前線,安排迎敵!”

“臣告退。”葛忠正趕去見太後,又安撫了一會這位驚慌失措的美人。匆忙要帶着家将家丁趕赴前線。

蔣太後指了指旁邊長得很像她的美少年:“白露,你替我送元帥出城。”

蔣白露興致勃勃的應下:“遵旨!侄兒想追随葛元帥出征,狙殺靖難軍,求太後應允。”

蔣太後:“不成,我舍不得你。”

群臣都相送到宮門口,齊聲道:“但願葛元帥力挽狂瀾,再續祖上威名!”

他剛踏上天街,兩旁的小販中忽然沖出來二十幾人,房頂上也躍下十幾人,齊齊掏出笛子樣的吹箭一輪齊吹。

一霎時就殺了十多個護送葛元帥的大內侍衛,這吹箭似乎是見血封喉,好好一個人,只淺淺的擦破傷口,立刻發黑僵硬,直挺挺的倒在地上,有些人還沒栽倒在地,已經斷氣。

群臣吓得跌落在地,葛忠正伏在馬背上不敢擡頭。

吹箭剛剛過,兩個輕功極佳的黑衣人騰空而起,直取葛忠正:“蔣家的奸賊!!納命來!!”

小販們揮舞手中扁擔,看似是扁擔,和大內侍衛的刀劍相碰撞時,竹條劈裂,露出裏面的熟銅棍、直刀、拇指粗細的鐵棍。近的掄起來就砍馬腿,砍倒了高頭大馬再砍人頭。

美少年蔣白露奉姑姑的命令來送人,正和這些江湖人士搏命:“誰叫你們來行刺??”

葛忠正撥轉馬頭往宮門裏逃:“□□列陣!!□□列陣!!”

兩個黑衣人一躍而起,竭力追擊他。

可惜湧出一百名侍衛,手持一丈長的紅纓槍,緊張兮兮的堵在宮門口。如同一只堵在洞口、豎起尖刺的豪豬。

任憑這倆人輕功超過在場所有人,也不可能踩着長矛尖飛奔過去殺了那出門的大官。

滿懷憤恨的遺憾叫罵:“蔣家走狗不得好死!!”

“你們魚肉百姓,搜刮百姓的救命糧,天下血性男兒,人人得而誅之!”

“老子的家人餓死了,天南地北,日日夜夜,你們蔣家狗賊都等着吃俺一刀!”

“狗官!天底下最大的強盜,就在宮裏!”

“庶民賤如草芥,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

連送他出宮的蔣白露被人亂刀殺死。

幸而葛家的家将家丁奮勇殺敵,将一些‘江湖賊寇’砍為肉泥。

刺客們大多是小販打扮,只有輕功最好的才不怕事,穿了黑衣裳。衆人眼見殺不掉這狗官,也不往京城裏的窮弟兄處躲藏,唯恐他們亂揮屠刀。

按照約定好的拼死往城外殺出去。

葛忠正驚魂未定,卻低聲道:“人心可用~”

……

禁衛軍的首領為衛尉,太子一走,宮苑的安危都由他把守安排。第一天兢兢業業,第二天仔仔細細,第三天開始好奇,太子和太子妃、丞相都說天王尚在人間。可是民間有些傳言,《平葛謹風僞朝檄》中也說是秘不發喪。

衛尉見每日送進去飲食、冰、鹽、木炭、香料和沐浴的水,卻是幾個來路成謎的男子服侍天王,不是美人。又想到天王有大丈夫本性——好色,絕不會遣散後宮。

當夜到了三更時,悄悄潛入天王寝殿中,室內濃厚的香氣中夾雜着淡淡的臭氣。

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掀開簾子一看,能容納八人颠鸾倒鳳的龍床上空無一物。

循着味道找過去,偏房中隐約有人聲,戳破窗戶紙一看,卻是一口朱紅的棺,旁邊堆放着大把熏香,那服侍天王的幾人正在刷朱砂大漆。

衛尉心頭猛地一震,心道不好。天王若是故去了,太子如何支持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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