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36章
過完聖誕節便是元旦, 陽歷新年即将來臨。
樓時景的同學聚會定在貴州凱裏西江千戶苗寨,天氣預報顯示未來幾日将有雨雪天氣,兩人出發之前帶足了禦寒的衣物。
為了照顧明越的身子, 此番出行之前樓時景特意讓陳禺從老宅開來一輛奔馳V級MPV,寬闊舒适的商務車正好可以方便大少爺伸展身體。
柳嫣也在此行之列,一件水墨色長款羽絨服着身,長發半披在肩, 與她白大褂的形象判若兩人。
明越忍不住多看了兩眼:“柳醫生有男朋友嗎?”
“工作忙, 哪有時間談戀愛。”柳嫣笑了笑,“難不成明大少爺要給我介紹一個?如果有和你年齡相仿的, 我倒是可以考慮考慮。”
明越慫了慫鼻頭, 輕哼一聲:“他們配不上你。”
柳嫣不禁看向樓時景:“你家這位小朋友嘴可真甜。”
樓時景勾了勾唇,沒有接話。
今天起得很早, 明越此刻有點犯困,車輛駛入環城高速後他就睡過去了, 身體呈舒服的姿勢斜躺在座椅上,半大的肚皮支在羽絨服裏, 若仔細看去, 還是能看出一點形狀的。
為了讓他睡得安穩, 樓時景攬住他的肩,輕輕把人靠放在自己大腿上, 正好可以讓他保持左側躺的姿勢, 不至于壓迫孩子,也能讓孕父的呼吸更加順暢。
車廂內溫暖安靜,柳嫣戴着耳機聽歌, 偶爾和同學們在群裏聊聊天, 向他們彙報着行程。
群裏有熱愛八卦的老同學忍不住發問:“班長, 你當真和時景他們坐的一輛車?”
柳嫣:“是的。”
同學B也禁不住好奇:“所以你的存在是為了給打完架的人包紮傷口,做善後服務?”
同學C接過話:“班長是産科醫生,打架善後的事輪不到她管。”
柳嫣發了個笑臉表情:“他們倆如膠似漆,怎麽會打架呢。”
——
……
群裏有五十二個人,此刻有四十個人發了問號,代表着震驚和懷疑。
樓時景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尚不知群裏正熱火朝天地八卦着他和明越的感情。
柳嫣懶得解釋,直接拍下兩人的背影照發到群裏——
明越躺在樓時景的腿上沉沉入睡,後者的手搭在他肩上,似是占有,亦像是保護。
微信群頓時炸鍋:
【woww——】
【所以他們倆到底是商業聯姻還是真情實感?】
【目前看來後者的可能性更大。】
他們這批同學如今都已事業有成,自身品性亦是端方雅正,雖然很好奇樓時景的婚姻,但也只是淺淺地調侃了幾句,并無過激的談論,這個話題很快就揭過去了。
上午的日光穿破雲層傾瀉而下,帶着幾分冬日特有的凜冽,透過車窗落入車廂,很快便被溫暖的空氣融化殆盡。
明越在這時猝然轉醒,瞪大雙目凝視着虛空,一陣急促的呼吸之後,那雙漂亮的桃花眼漸漸湧出兩汪清泉,順着眼角無聲滑落。
樓時景愕然,迅速抽出紙巾替他擦拭眼淚:“做噩夢了?”
明越趴在他的大腿上,眼淚如斷線的珠子不住地往下落。
他雖然嬌生慣養,但從未在旁人面前哭過鼻子,縱使當初得知懷孕的消息、瀕臨崩潰之際也沒有流過眼淚。
然而此時此刻,仿若受了天大的委屈般哭個不停。
柳嫣戴着耳機閉目養神,并沒注意到前面的動靜。
樓時景握住明越的手,柔聲安撫着:“夢而已,不要當真。”
明越猛地抽回手,離他遠遠的。
樓時景蹙眉,暗道莫非這個夢跟自己有關?
很快,明越點開手機,噼裏啪啦地打字。
兜裏傳來了微信提示的震動聲,樓時景立刻掏出手機,點進未讀消息。
月亮:“我夢見自己變成了一個女人,胸前挂着兩坨沉甸甸的肉,全世界都在嘲笑我!你還逼着我給孩子喂奶!”
樓時景:“……”
他側首看去,明越似乎哭得更傷心了。
片刻後,聊天框內又有新的消息傳來:“網上說孕激素會刺激乳/房二次發育,我的會不會變大?如果真的變大了該怎麽辦啊……”
樓時景平複了一下心境,回複道:“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除了孩子,一切都和以前一樣,你依然是明越,不會因為這個孩子而變成別的誰,更不可能改變性別成為女人。”
大少爺胡亂抹去臉上的淚痕,捧着手機不言不語。
樓時景:“是你過來讓我抱一下,還是我過去抱你?”
明越回頭看了他一眼,然後打字:“當然是你過來!”
樓時景無奈一笑,将身子往另一側挪去,伸手攬住正在氣頭上的人,低頭吻去他面上的淚水,用只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道:“辛苦了,越越。”
他方才情緒過于激動,腹中的小家夥開始不安分。
明越抓住樓時景的手按在自己的腹部,強勁有力的胎動隔着幾層衣料,清晰傳入男人的掌心。
樓時景緩緩俯身,用嚴肅的口吻細聲說道:“不許鬧爸爸,聽見沒有?”
他的話沒有絲毫威懾力,腹中的小家夥反而愈發來勁,狠狠踢了明越兩腳。
明越忍不住敲打樓時景的肩:“拱火俠,他不想聽見你的聲音!”
黑色的奔馳商務車沿着導航在凱裏下了高速,不多時就有同學與他們取得了聯系,陳禺循着導航一路開往苗寨,趕在晚飯之前與衆人彙合。
這些人是樓時景在渝城一中複讀班的同學,雖然只同窗一年,但情誼深厚,類似這樣的聚會幾乎每年都有。
凱裏的冬天格外濕冷,明越戴着一條厚實的圍脖,只露出巴掌大的臉,皮膚白嫩、雙目炯炯,無疑是衆人矚目的焦點。
大家熱情地和他打招呼,素來無拘無束、坦坦蕩蕩的大少爺竟在此刻變得羞窘起來。
其中一個看起來有點微微發福的男人笑道:“你們太熱情,把小學弟給吓到了。”
明越垂眸臉眼,耳根通紅,幸好頭發夠長,足以掩蓋住這份異樣。
有人忍不住打趣道:“當年小學弟來咱們高三學樓的時候身邊總帶着幾個跟班,別提有多神氣了。”
“是啊,時景見了他都得繞道走呢!”
“哈哈哈,緣分是繞不開的,他們現在不是已經結婚了麽?”
明越耳根已經紅透,脖頸都泛出了櫻色。樓時景牽住他的手,對衆人道:“既然大家都已到齊,我們就先去吃飯吧。”
全班五十二名同學,除了有八位在國外的,餘者皆在此處。
晚餐定在沿河的一家酒樓裏,暮色四合時,河道兩側的燈光一一燃亮,仿佛為這個冬夜增添了幾許暖意。
聚會的目的便是喝酒,他們這些人裏大都功成名就,平時即便有酒局相約,也不過是為了生意往來,與這種自發性的邀約大相徑庭。
此刻的明越只想悶頭幹飯,樓時景不斷往他碗裏添菜,用不了多久就會被他清掃幹淨。
衆人只顧着推杯換盞,并沒有注意到他已經吃了三碗米飯,直到有人端着酒杯來到他身前,他才起身與來者輕輕碰杯。
來人是個長相斯文的男子,見他杯中盛着果汁,不禁笑了笑:“明少爺是不是拿錯杯子了。”
不等明越開口,樓時景就率先解釋道:“他最近身體不好,不能沾酒。”
本以為對方會就此打住,卻見他将視線移向樓時景,眼角微彎:“既然如此,不如由時景替明少爺幹了這杯吧。”
明越皺了皺眉,壓下樓時景上揚的手臂,對男子說道:“我不需要別人為我擋酒,只是我現在确實沾不得這東西,用果汁代替酒水并不過分吧?”
對方看着他,須臾後笑道:“行,明少爺如此敞亮,那我就先幹為敬。”
随即他又往杯中蓄滿白酒,對樓時景舉了舉杯:“從前的同學聚會我沒有參加,這次剛回國後就得知你們結婚的消息,遲來的祝福,希望不要介意。”
樓時景應下這杯酒,與他一飲而盡。
男人們醉酒後便開始談天侃地,偌大的包廂內哄鬧不堪,連空氣中都充斥着酒精的味道。
樓時景擔心明越在這裏會悶,便把房卡交到他的手裏:“你若是困了就先回客棧休息,我陪他們多待會兒,晚點記得給我留門。”
明越接過房卡,白了他一眼:“誰要給你留門了,自己另外再開一間吧。”
他起身往包廂外走去,行至門口時回身對男人說道:“桌上都是白酒,你別喝太多,免得胃難受。”
樓時景淡淡一笑:“樓少奶奶的話我哪敢不聽啊。”
“誰是樓少奶奶!”明越惱羞成怒地揍了他一拳。
這一幕正好被身後的老同學們看見,衆人無不起哄:“還真是恩愛啊!”
明越羞赧不已,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客棧離酒店不遠,明越回房後當即打開窗戶,優越的地理位置足以欣賞到大半個苗寨的風貌。
夜色高懸,燈火闌珊,仿佛墜落在人間的星河,迢迢漫遠、星光璀璨。
天氣預報顯示今晚下半夜有降雪,明越擡頭凝視着如墨的夜空,開始期待天亮後的雪景。
過了明天晚上就是新的一年,他的寶寶還有五個月就要來到這個世界了。
而他和樓時景的婚姻也只剩兩年半的時光,屆時,他們便将好聚好散。
一陣夜風拂過,仿佛利刃刮在臉上,帶來的痛楚令他迅速回神。
合上窗戶後,他從行李箱內翻出睡衣,旋即前往浴室沖澡。
客棧內布置得簡潔清雅,沒有太多障目的裝飾,住在裏面會有一種釋放天性的自然感。明越洗完澡就躺下了,他确實困得很,而且下半夜會頻繁起床上廁所,後續的睡眠質量會嚴重下降,只有及早入睡才能彌補這種睡眠空缺。
也不知過了多久,他被一股刺鼻的酒味給熏醒了,借着床頭燈的光芒,他看見樓時景正蹲在床前注視着他,雙目帶着幾分醉意,面上也泛着坨紅,看樣子沒少喝。
“你怎麽進來的?”明越從被褥裏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臉。
男人順勢抓住他的手,低頭一一吻過那幾根纖白的手指:“我怕吵着你,又問老板娘要了一張房卡。”
結果還是把他吵醒了。
明越道:“趕緊洗澡了睡覺,我好困,你別擾我。”
“好。”樓時景松開他的手,起身前往廁所。
剎那間,一陣劇烈的嘔吐聲從廁所傳出,直入明越耳內。
他立馬起身,踩着拖鞋往廁所趕去。
樓時景雙手撐在馬桶兩側,見明越入內,迅速按下沖水鍵把裏面的穢物全部沖走。
明越走近,雙手扶住他的腰,眉頭緊鎖着:“你喝了多少啊?”
“記不清了。”樓時景如實應道。
明越忍住了揍他的沖動,說道:“你先沖個澡,我去找老板娘拿點醒酒的藥。”
“我吐完就好了,外面冷,你別亂跑。”
“樓少奶奶的話你敢不聽?”
樓時景失笑:“這個時候想起用樓少奶奶的身份來壓我了。”
明越不想和他啰嗦,回到房間穿上外套,迅速行往前臺。
老板娘給他一粒醒酒藥,又給他倒了一杯熱牛奶:“我剛熱好的,對醒酒也有幫助。”
“謝謝老板娘,你真是人美心善,難怪你這裏的生意最旺。”
老板娘被他逗得心花怒放:“你這嘴跟抹了蜜似的。”
明越憨厚一笑,謝過老板娘之後便離開了。
臨上樓梯時,迎面走來一位頗為眼熟的男人,見着明越,他怔了怔,随即含笑與他打了個招呼:“明少爺。”
明越記得他,是樓時景的同學,今年剛回國的那位,晚宴上與他碰過杯,初時還嫌棄過他杯中裝的是果汁。
其餘人都叫他小學弟,只有這個男人叫他明少爺。
明越看了他一眼:“你好。”
“我叫蘇硯林。”對方向他介紹着自己。
明越點了點頭,沒有接話。
蘇硯林目光下移,輕揚唇角:“給時景的?”
時景時景……其他人如此稱呼樓時景并無任何不妥,唯獨從這人口中說出來讓明越異常反感。
“他喝醉了,我是他愛人,照顧他是應該的。”
“愛人……”
蘇硯林仔細斟酌着這兩個字,而後往他身側走近,壓低嗓音說道:“有件事我覺得有必要告訴明少爺。”
“我不太想聽。”明越不願和他浪費時間,“抱歉,我得回去了。”
“樓時景有喜歡的人,他還給那人寫過情書,兩人甚至拟定了未來,早已定過終身。”
情書?喜歡的人?私定終身?
笑死……
邁上樓梯的腳步頓住,明越的呼吸似乎在這一刻凝滞了,連心髒都忘了跳動。
幾秒之後,他淡聲開口:“那又怎樣?”
蘇硯林沒想過他是這種反應,見那道清瘦的背影漸行漸遠,微微抿緊了唇瓣。
樓時景躺在床上,聽見開門聲便忍不住擡頭看了兩眼,見大少爺端着一杯牛奶走來,他撐着昏沉的腦袋坐在床頭,笑着将他拉在身側坐定:“謝謝。”
“嘭——”明越沉着臉将玻璃杯放在床頭櫃,奶白溫熱的液體頓時濺在桌面上。
“吃藥了趕緊睡覺,我明天有話問你!”說罷踢掉拖鞋,從樓時景的腿上滾過,拉上被褥側躺向裏。
樓時景就着牛奶把醒酒藥咽下,随即握着那雙瘦薄的肩,輕聲問道:“你有什麽話現在就問吧。”
明越心煩意亂地拍開他的手:“我不想和腦子不清醒的人說話,睡覺!別來煩我!”
“我現在很清醒,”樓時景扳過他的身子,迫使他與自己對視,“你剛剛出去遇到誰了?是不是聽說了什麽?”
男人很敏銳。
這個大少爺的脾氣雖然不好,但不會輕易對他擺臉子,若非遇着了什麽事,他也不至于氣呼呼地回來。
明越聞言噌地從被褥裏坐起,冷笑道:“怎麽,心裏有鬼,害怕了?”
空氣中依然有淡淡的酒氣,但是眼前人的雙眸已經恢複至深邃沉幽的模樣。
見他已經清醒,明越也不藏着掖着,開門見山道:“你既然有喜歡的人,為什麽還要和我結婚?你如果想要明家那塊地就直說啊,幹嘛繞這麽大個圈子把我卷進你的生活?我明越可以接受沒有感情的婚姻,但我不接受我法律意義上的另一半欺騙我!”
樓時景眉頭緊蹙,好半晌才出聲:“這就是你要問的問題?”
明越被他不鹹不淡的态度氣到,連呼吸都變得急促起來:“你都給人家寫了情書,還互相定下終身大事,為什麽不把人弄到手?你不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嗎,怎麽連這點事都辦不到?如今和看不順眼的人結了婚,您不委屈嗎?上次我問你喜不喜歡我,我真他媽是個自作多情自取其辱的傻子!不過還是要謝謝你沒有回答我,讓我保全了面子。”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滞,樓時景的呼吸聲與明越急促的心跳不謀而合,撞出了詭異的旋律。
男人的喉結輕輕滾動着,須臾後,他沉聲說道:“我确實有喜歡的人,那個人是你,而且如願以償地弄到手了。至于情書和私定終身……除你之外,我再沒對別人有過這種舉動。”
作者有話說:
長嘴的一章。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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