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一劍封喉
她額間還留着薄汗,似乎真的是一路疾馳而來。
觀賽點的人群靜默一瞬,觀察了祁念一片刻,又低聲私語起來。
祁念一都懶得聽,但聲音仍然往她耳中灌。
無外乎是一些“原來這就是神劍之主嗎?”“不知實力如何”之類的話。
這些議論她渾不在意,只是在聽到一句“外貌看上去似乎配不上神劍的高大威猛”時,瞥了眼非白。
非白攏着袖子飄在一旁,興致勃勃地到處打量,還扯着祁念一的袖子驚呼:“那個門派的服裝好難看啊。”
這到底哪裏高大威猛了。
她移開視線後,非白才勾起唇角,那是一抹得逞的笑。
他掌心一壓,氣勢愈沉,在場所有的靈劍同時戰栗起來。
萬千劍修驚駭地看向祁念一,發覺自己竟然無法鎮壓下本名靈劍不受控的震顫,油然而生一種發自內心的敬畏感。
觀賽點上,盧秋桐抱着曲微低聲尖叫。
曲微滿臉自豪,拽着盧秋桐低聲說:“師妹,矜持點。”
衆人都沒察覺的地方,謝天行心裏松了一口氣,又被老頭唾棄了一番,覺得耽于兒女情長之人不會有大出息。
另一處稍微清靜些的觀賽點,只有玉笙寒和玉重錦兩人。
身為仙盟的少盟主和小公子,參加自家舉辦的論道會,多少也是有些特權的。
比如會有人替他們安排好視野絕佳還無人打擾的觀賽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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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重錦眼神先落在了她的劍上。
“這就是神劍非白嗎。”
他腰側的佩劍仍然震動不休,發出陣陣低鳴,那是敬畏,也是戰意。
“你也期待同神劍一戰嗎?”
佩劍出鞘,發出一聲清嘯,似在回應。
聽聞神劍之主如期出現,在其他比賽中看得百無聊賴的觀者紛紛趕來,卻發現自己已經占不到好位置了。
觀賽點上私語陣陣,一時驚訝她竟還活着,一時是見到傳聞中神劍的驚呼。
慕晚抱着長刀,幾個月的時間,她氣質更為冷沉,青蓮劍派的劍侍服也是一身黑衣,衣擺處用銀線繡着一朵蓮花。按理說,劍侍本該一刻不離的守在劍者身邊,但她卻沒有出現在青蓮劍尊身邊,而是抛開自己原本蒼術谷弟子的身份,以青蓮劍侍的身份參加了南華論道。
她來此前,正結束了自己的第一場論道。
楚斯年站在她的身邊,兩人都是一襲黑衣,少言寡語,湊在一起時,能好幾天都不說上一句話。此時因為祁念一,倒是能多聊上幾句。
“她的劍,比起從前又強了。”慕晚眼神在看向臺上時柔和一瞬。
楚斯年點頭,非白甫一出鞘,楚斯年就感受到了攀明月非同尋常的戰栗。
“我等這一天很久了。”
其實若算上過往十幾年,他算是同她交手次數最多的人,但眼下,想同她在正式的場合一決高下的念頭,比起以往只會更加濃烈。
楚斯年某種隐約的黑光閃過,他搖了搖頭,意識到了自己方才的狀态不對,趕緊松開握劍的手。
慕晚輕輕搖頭:“絕不會比我更久。”
她從上一世開始,就已經在期待這一天。
等待這一戰的不僅他們二人。
東南方的看臺,瘦高的身影抱劍而立,他的劍格外細長,比起劍更似長鞭,劍格若大雁振翅騰飛,正是黎雁回。
而後看客們便發現,最高處的雲間看臺,也無聲靠近了。
那裏原本是本次南華論道五位掌教的看臺,如今尚缺席一位,其餘四個掌教原本分散在各處,如今眼見着都已經往這邊聚集了。
墨君之徒的初次亮相,就算她是個廢人,也足夠吸引旁人。
此時這方雲臺,算得上萬人矚目。
兩方行禮後,按照規定,需向對手報上自己的姓名宗門和修為幾何。
江濤抱拳道:“淩霄宗玄武一脈弟子,江濤,三十五歲,所持槍名缺月,小重山金丹境中期修為。”
金丹境中期的修為,在此次南華論道中也算得上處于前列,三十五歲的年紀能有如此修為,看來江濤在淩霄宗也算是十分被看好的苗子。
看臺上,淩霄宗的長老感受到江濤滿腔氣勢,眼中劃過滿意。
祁念一右手将劍立于身前,兩指并攏,從劍尖緩緩擦至劍身三分之一處,這是劍修獨有的行禮方式,足可見她對這場比試的認真程度。
“滄寰隕星峰親傳弟子,祁念一,十八歲,所持劍名非白,小重山金丹境後期修為。”
聽清她的年紀和修為後,看臺上炸開了鍋。
“這怎麽可能!哪怕是名滿天下的天才陸清河,也是在二十歲那年金丹境後期,又在金丹至元嬰的關口‘危橋’這一關卡了足足三年,才成功渡劫晉升元嬰,她這般年紀,竟然就已後期嗎?”
了解情況的人更是驚詫:“半年前她在無望海渡劫結丹,我們親眼所見,為何僅僅半年就能晉升至金丹境後期,她……她這是吃了什麽藥了嗎?!”
也有理智者分析道:“劍修殺氣重,‘危橋’最是難渡,結丹之後還需得一步步踏實走來,穩固劍心,方才是最優選擇,如她這般急功近利,怕是會給未來埋下隐患。”
這番話得到了不少人認可,當然也有人反駁。
“仙盟的玉小公子年初結嬰時也不過十八歲,彼時引起天下震動,同樣晉升速度快,為何對他就不談劍心不穩了?”
但無論旁人如何評判,最終的勝負,還是要交給臺上兩個人。
江濤烏金槍一震,已是天極槍訣的起手式——排山。
武修之中有靈兵一寸長一寸強的說法,槍在長度上,多少都能在各類靈兵之中名列前茅。
有人說,劍者利,刀者烈。而槍在這其中,占了霸道二字。
強的,便是勢。
江濤起手勢如排山,氣魄浩蕩,餘響不絕。
山霧缭繞,欲迷人眼。
而他置身其中,滿腔氣蘊胸膛,槍尖挑落奇石怪峻,敢撼群山!
長兵相接,争的便是“勢”。
江濤這一招起手式甫一出手,就已奪了半場的“勢”,勢運在身,槍鋒只會更兇。
他這一手實在漂亮,觀賽點發出此起彼伏的叫好聲。
就連一旁曦和宗向來眼高于頂的道修也不由贊嘆,對淩霄宗長老道:“付老,淩霄宗此子,當得青年一代翹楚。”
淩霄宗長老眼中盡是滿意,嘴上卻客氣道:“還欠缺些磨練。”
祁念一只是平靜地閉上眼。
她沒有去争“勢”,烏金槍橫掃之下,其勢如滿月,已經補上了缺月槍所缺的最後一撇。
祁念一腳下已經綻開虹光步的第一縷紅雲。
虹光步是滄寰的獨門身法,卻也是滄寰的基礎身法,和滄浪劍一樣,幾乎所有的滄寰修士都會修習。
這門身法勝便勝在輕盈靈巧,且愈踏愈快,若是踏出最後一步紫雲時,便是身如輕風,肉眼幾乎無法捕捉。
排山之勢鈍而兇悍。
虹色雲橋輕靈無形。
衆人都以為她會退。
對手起手占先,勢如破竹的形勢下,急流勇退是最好的選擇。
不僅能暫避鋒芒,還能暫壓一下對手一鼓作氣之時的氣魄,令其下一手有所收斂。
但祁念一并沒有退。
不僅如此,她腳踏虹光,甚至向前踏了一步。
這一步,紅雲消弭,無形劍風蓄起,分明置身群山之中,空氣中卻似乎有海浪聲泛起驚濤。
江濤心中壓力愈甚。
外人感受不到,但他身處雲臺之上,直面這年輕的對手,心中卻只餘驚駭。
原先準備的一切打法在此刻都已無用,他心中警鈴大作,遵循自己最直接的本能,抛卻戰術,槍尖回轉。他雙臂肌肉暴起,靈力盡數湧入槍鋒,以足心為軸整個人翻騰起來,呼吸間,已經躍至祁念一的頭頂。
槍鋒當空刺下,便是天極槍訣的第二式——倒海。
你劍起滄海,那我便倒了這海!
渾厚山勢襲來,雲層卷動,将稍有勢頭的濤聲壓制下去,“勢”又重新回到江濤的掌握之中。
淩霄宗長老嗔怪道:“這孩子,還是性子急了些,起手大盛,即便不接這倒海一式,也已經手握勝——”
他話音未完,就因雲臺上這一幕而怒目圓睜。
向前一步後,祁念一出劍了。
非白劍身閃過緞面似的光澤,她手腕平舉,周身氣勢迅速升騰。
在衆人的驚呼聲中,非白劍身燃起蒼白的靈焰,劍鋒冷厲,徐徐推出。
她動作稱得上慢,甚至平靜到掀不起波濤,不同于江濤浩蕩的聲勢,她只是擡腕,斬出最平靜無波的一劍。
他孤身一人意圖排山,而她卻攜千重浪而來,橫流滄海。
落劍式——驚濤拍岸。
這是滄浪劍的落劍式,以落劍式對起手式,一起一落,當得圓滿。
江濤沒有再敢動哪怕一步。
他緊張地看着自己喉間,淩厲而冰冷的劍氣只要再進一寸,便能斬斷他的脖子。
倒海的聲勢重新沉入海中。
祁念一的劍也沒有再進一寸,穩穩當當停在江濤的頸前。
——一劍封喉。
淩霄宗的長老那句話還沒說完,卻也不必再說了。
這一刻,連觀賽點的呼吸都靜默下來。
他們無論如何都不能相信,在那樣勢同山海的勝意下,祁念一究竟為什麽簡單推出一劍,便能一劍封喉。
但觀賽點的看客,卻也感受到了方才那一瞬間,連呼吸都近乎凝滞的沉悶空氣。
是由她的劍帶來的。
直到江濤僵硬地收起烏金槍,祁念一平靜地歸劍入鞘,看向一旁的評判員時,評判員才如夢初醒,深吸一口氣,公布了這一場論道的結果。
兩人再次躬身行禮,這次,江濤卻再不複先前的意氣風發,祁念一仍是不為所動,就好似贏下這一場對她來說只是尋常。
但确實也是尋常。
結果宣布後,靜了足有五秒,靜谧的氛圍才被打破,滄寰衆人所立的這方觀賽點爆發出驚人的歡呼聲,聲音最大的就是盧秋桐。
她半個身子都探了出去,尖聲高呼:“小師姐我愛你啊啊啊!!”
好在曲微在後面拎着她的衣領,才沒有成為南華論道史上第一個從因為聲援過于激動而從看臺跌下雲海的小重山修士。
曲微滿臉引以為傲中摻雜着一點尴尬——因為她正以一種奇怪的方式拎着盧秋桐。
“師妹,你矜持點啊,給咱們滄寰留點面子吧。”
好歹他們是衆口相傳的天下第一宗,這樣真的很沒面子。
但曲微環視一圈,已經有人男男女女開始往雲臺上扔簪花和雲符了,其中竟然是以女修占多數。
男佩雲符女帶簪花,這是南華論道的規矩。
而若是有修士論道之姿實在漂亮的話,觀者便會摘下身上的雲符和簪花,在論道結束後扔向雲臺,以表欣賞之意。
而祁念一剛才那劍,也确實是漂亮。
任對手掀風攪雨排山倒海,她自巋然不動,不驚不興徐徐一劍。
便一劍封喉。
滄寰一行人中,謝天行看完她拿下這場勝利後,就隐入人群,背向遠走。
曲微在擠攘的人潮中回看:“小師兄,你去哪?”
謝天行微微側頭回身,輕笑着,桃花眼低垂。
“回去準備我下一場論道。”
曲微茫然地點點頭。
她回憶起滄寰衆人的賽事表,謝天行抽簽在第三組,雖然有個橫空出世的桑緒寧算得上一匹黑馬,還有據說和小師兄有不知是舊情還是舊怨的明大小姐。
但他金丹境中期的修為,在第三組應是最高的,着實不用擔心些什麽。
曲微傾佩心想,沒想到小師兄如此認真謹慎。
從登臺起心境就平如鏡湖的祁念一在聽到同齡女修的激情告白時,才露出滿臉驚愕無措的表情。
感受到一個硬物當頭扔來,她內心警惕未消,側身避過,一看才發覺是一枚雲符。
緊接着,花香此起彼伏襲來,數百朵簪花劈頭蓋臉的扔在她身上,讓祁念一感覺自己被香粉包圍了,伴随着叫好聲和偶爾能夾雜在其中的表白。
讓她感覺……似乎還不錯。
仙盟的小仙童上雲臺收拾完雲符簪花後,會送往她的住處。
她直接從雲臺上飛身前往,和許久沒見面的滄寰同門一一問候過去。
而人群中神情最激動的,居然是寧瑾。
他仗着身高手長擠開一衆同門到祁念一面前,激動地問:“不只是‘驚濤拍岸’,還有‘晚來風急’對不對!”
滄寰專修劍道的人不多,寧瑾就是其中之一,修習滄浪劍二十多年,對這門劍法的了解同在場同輩人相比怕是無人能出其右。
“确實有‘晚來風急’,我前日盧蘇城一戰,對這一式有了些感悟,悟出了些暫不成形的劍意,所以想着在這一戰中試着用一用。”
曲微聽了,臉色一變:“盧蘇城一戰?小師姐你怎麽在盧蘇城還打了一架?半年前無望海一別,中間這麽長時間你去哪了。”
滄寰同門七嘴八舌地關心着,而雲上看臺地幾位掌教,也看出了剛才那一劍的個中真意。
“以‘晚來風急’的風,掀‘驚濤拍岸’的浪,最終鎮山壓海,蓋了‘排山倒海’一重。年輕人啊,半點退卻之心都無,你若強那我就更強,以勢打勢,用更強的勢壓你一頭,一劍定天下,不愧是高居群山之巅的隕星峰。”
掌教之中,一名老者撫掌贊道:“數百年前無涯前輩仙逝後,多少人認為滄浪劍傳不下來了,如今看來,還是我們老了,目光貧瘠,想象不出如今的年輕人能給我們帶來怎樣的驚喜。”
也有掌教潑冷水:“鋒芒畢露,我看不是什麽好事。”
若祁念一往雲上多看一眼,便能發現,這人正是莊不凡的父親,仙盟的副盟主莊鈞。
“少年人,不正是展露鋒芒的時候嗎。”另一個掌教是個雲鬓鳳釵的美婦人,她含笑看着眼前一幕:“身為劍修,若連出劍都要畏首畏尾,那她的劍,也定然不是什麽好劍。”
莊鈞冷哼一聲:“我不同婦人計較。”
美婦人看都懶得看他:“我不同蠢貨計較。”
但欣賞也好,不贊同也罷,這場論道竟真像盧秋桐所說的那般,讓衆人見識了神劍之主的劍。
盡管只有一劍而已。
曲微低聲數着:“在無望海時她斬貔貅只用一劍,一人戰八人也只用了一劍,現在南華論道首戰,又是一劍,她這一劍是有什麽秘密嗎?”
寧瑾解釋道:“其實是有道理的,武修對戰中,都會争‘勢’,而起手式就是‘勢’最盛之時,若是實力相差不大,第一劍便是決定勝負之時。”
曲微若是知道她在盧蘇城戰數千魑魅時,也同樣只用了一劍,只怕更會驚嘆。
雲隐雲現,江濤被同門攙下雲臺後,遙遙朝祁念一拱手,祁念一躬身回禮,和滄寰同門相約後,回身就看見了慕晚和楚斯年。
她先是驚訝,而後便關心問道:“先前聽聞你和雲珏離開遇險時,我自己也脫不得身,如今看你無事,就放心了。”她指着兩人,“你們倆怎麽會在一起,還穿着青蓮劍侍的衣服?”
慕晚幾乎同時開口:“看來死訊是假,我便放心了。”
兩兩相望,而後失笑。
在慕晚的解釋之下,她才知道慕晚和雲珏叛宗出逃後,都經歷了些什麽。
“我們原本馬上就要被抓回去了,但是入谷時偶遇了劍尊和小劍骨,是劍尊呵退了追拿我們的人,又将我們帶回青蓮劍派,暫時充作他的劍侍,如此便可保我和師兄短期無憂。”
慕晚垂眸,沒看祁念一的眼睛,三言兩語就解釋清楚了此刻的狀況。
祁念一聽出了她話語中仍有隐瞞,并且是重大的隐瞞,但剛才的那一番話卻并沒有騙她,于是便移開了話題。
她看向楚斯年,只一眼就皺起了眉。
不知為何,楚斯年此時給她一種令人相當不适的感受。
和平日裏的楚斯年不同,現在他的身上似乎纏繞着一些不祥之物,牽絆住他的腳底,狠狠地在他身後拖拽。
而楚斯年的神情,雖然看不出太多端倪,卻也不同從前,顯得有些焦躁。
她心下有些警惕,便問道:“劍尊和你去蒼術谷幹什麽?”
楚斯年回答得很簡單:“治病。”
“你怎麽了?”祁念一問。
她甚至根本沒有考慮是劍尊要治病的可能性,若是劍尊身體出了問題,只怕此時青蓮劍派早已經上下一團亂了。
楚斯年捏了捏眉心,甩了下頭,那種不舒适的感受仍在,他如實道:“劍心出了問題。”
這可就不是什麽小事了。
劍者之劍道,全系一顆劍心。
四心俱全,方能凝結出一顆純粹的劍心,攀登劍道巅峰。
若是劍心出了問題……
祁念一有了些不好的感覺:“怎麽回事,具體說說?”
楚斯年的眼神從她腰側佩劍上艱難地移走,狠狠閉上眼睛。
這半年,他只要閉上眼,就能聽到一個聲音,那個聲音不停地不停地在對他說:“去搶走它,搶走那把神劍。她對你不設防心,你很容易就能奪得那把劍。”
“那可是神劍,拿到它就能成為天下第一的劍修,就能斬斷天梯功成名就,成就一番霸業,像你師尊一樣,成為人人敬仰的劍尊。”
“太可惜了,無望海是你最好的機會,你錯過了。但沒關系,以你和她的關系,你以後還有很多機會……”
“除了劍,你不是還惦記她嗎?奪走她的劍,讓她無神兵可依,這樣她就會臣服于你。”
楚斯年狠狠掐了一把自己的手心。
自無望海回去之後,他只要一閉眼,心中就會升起這樣的念頭,那聲音若隐若現,聲音同他自己沒有任何區別,他甚至懷疑這一切就是他自己的臆想,為他想要奪得神劍找的一個借口。
回到宗門之後,他當即就告訴師尊,他的劍心出問題了。
只要這些陰詭的念頭還纏繞他一天,他就不敢握劍,怕做出什麽後悔終身的事。
在無望海聽聞出世之劍并非漏影春,而是非白時,他不是不心動的。
非白是師尊至今最大的遺憾,也是每個劍修終其一生追究的目标,他若能拿到,那當然很好。
但對手是她。
就像那個聲音說的那樣,他們青梅竹馬相伴十幾年,甚至連他走上修行之道,最初都是為追随她而去,他怎能對像她這樣對自己毫不設防的人生出這樣肮髒的念頭。
楚斯年面容有些痛苦,有一只幹燥溫暖的手心,突然按上他的額頭。
這觸感太暖,驅散了半年以來無時無刻不在纏繞着他的陰暗感,他茫然睜開眼,眼中血色與黑氣交織閃過一瞬,又很快消弭。
但祁念一捕捉到了那一瞬間。
她睜開天眼,楚斯年頭頂的身份标識出現了變化。
【青蓮劍派親傳弟子(不完全傀儡污染狀态)·楚斯年-金丹境初期】
他全身被黑氣纏繞,腳下地面上,無數只鬼手伸出,死命将他往地下拽,頭頂和四肢纏着數根尚未完全控制的傀儡線。
這是影禍的另一種控制方式。
她輕聲說:“站着,別動,無論我對你做什麽。”
楚斯年依言站好。
一旁的慕晚愕然看着祁念一舉起劍,劍峰所向,正是楚斯年。
理智和暗語交織,讓楚斯年難受至極,他眼睜睜看着祁念一劍峰對準自己,竟兩手張開,毫不設防,目不轉睛看着劍峰刺向自己的胸膛。
在慕晚的輕呼聲中,祁念一拔劍怒斬,徐徐驚風撩過楚斯年的發絲。
這一劍至輕至柔,卻包含着無盡洶湧的劍意。
數道劍風從他身旁擦過,掀起衣擺的青蓮紋路。
這一刻,楚斯年感受到自己身體驟然輕松了起來,腦海也是前所未有的清明。
而在祁念一眼中,她的劍風割斷了無形的傀儡絲線,斬向天際。
遙遠的深淵,再一次爆發出陰森的怒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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