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風雨欲來
給天機子回信後,祁念一在謝天行被行刑後,第一次登上了滄寰獄峰。
她對這裏沒什麽好感,但卻也稱得上熟悉。
畢竟她從小到大都不是個老實的主,惹禍是常事,打架還只是她惹的禍裏最輕的一種。
這些年她不知道在獄峰關過多少次,對裏面罡風的規律都已經熟了。
但謝天行不一樣,他是滄寰首徒,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滄寰的臉面,在旁人心裏,向來是個穩重自持的形象。
卻沒成想,沉穩冷靜的人惹禍起來,竟然是這麽大的手筆。
獄峰的守門人是個粗布麻衣的老頭,祁念一跟他很熟。
他原本靠在獄峰之前的巨石上眯眼橫卧着,一身酒氣,聽見有人過來,睜開一只眼睛,半眯着看了一會兒,見是她,冷哼了一聲。
祁念一:“……上次弄壞你的洗劍石,不是用好酒補給你了嗎,怎麽還這麽記仇。”
她說着,又遞上一壺酒:“我從大師兄的酒窖裏拿的,他的多年珍藏。”
老頭這才徹底睜開眼,打開蓋子聞了酒香,滿意道:“一盞茶的時間,不能再多了。”
他指着獄峰山門處,那狹窄道只能一只眼看過去看的縫隙:“規矩你知道,不能進去,有事站那說。”
他喝着酒,搖搖頭:“不過,他來不來見你,就不一定了。”
“這些日子,滄寰上上下下都有人來看他,除了掌門,其餘人他一概不見。”老頭嘆息道,“哦,還見了一個凡人,據說是黎城人,曾經受過他一點小恩惠,前來給他送一盒魚酥,他讓我代為收下了。”
老頭瞥了祁念一一眼:“天行要是能有你這麽大的心,也不至于走到今天這一步。”
祁念一無語道:“這種時候,還非得拉扯我一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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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完,沉默片刻,聲音低了些:“他會見我的。”
然後沖老頭擺擺手,向着獄峰山門那一道縫隙處走去。
以前,都是她在裏面,謝天行帶着一群師弟師妹們來陪她聊天,有時還會送點東西。
她在縫隙處停下腳步,張望了下,縫隙後面沒有人,謝天行不在這。
祁念一從旁邊的樹上摘了一片葉子,吹了個悠揚的小調。
老頭看着她的動作,卻沒有聽到任何聲音,明白她布了隔音結界,哼了一聲:“小氣吧啦的,還真當誰想聽你們說話啊。”
他如此說着,卻是走的遠了些。
給他們騰出位置。
沒一會兒,謝天行出現了。
透過縫隙,只能看到他半張臉。
他看上去清瘦了些,但精神還算好,也并沒有表現出一身修為被廢的沮喪,正常得有些出人意料。
謝天行見到她,只是簡單笑了笑:“我以為,你不會來。”
祁念一平靜地看着他,淡聲道:“本來是沒想來的。”
倒也不是因為別的。
只是她清楚,像謝天行這麽驕傲的人,根本不想被熟悉的人看到自己落魄後的樣子。
多在他面前出現一次,都是多讓他難堪一次。
于是她索性不來。
沒想到,他現在的狀态,比她想象的,要好很多。
那是一種千帆過盡之後的釋然。
“最近怎麽樣?”透過縫隙,謝天行沖她笑了下,甚至還主動寒暄起來。
祁念一:“挺好。”
她頓了下,不準備浪費時間,于是直入主題:“我去了南境。”
謝天行臉上有一絲明顯的錯愕。
祁念一接着說:“我見到了那天要抓我們的聞家人,還有,南境的基本情況。”
她說着,話鋒一轉,突然問道:“謝天行,你是什麽時候知道我們兩人的批命的。”
謝天行靜默片刻,啞聲道:“在南華論道開始之前。”
祁念一了然點頭:“我沒怪你,你我,只是道不同而已。”
道不同,不相為謀。
謝天行垂眸,沒敢看她的眼睛。
“我知道。”
他始終盯着地面上的一個小石子,遲疑了下,還是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批命這件事了。”
祁念一承認:“比你早一點。”
謝天行苦笑。
這就是他們之間的差別。
“這次,是有個東西要交給你。”祁念一拿出淩晗給她的三大張信紙。
信紙被她卷起來,厚厚一捆,透過縫隙塞給謝天行,說:“一個不願透露姓名的仰慕者,有些問題想要請教你。”
謝天行有些不解地接過,就聽祁念一說:“先別打開了,內容很多,你被關在這裏,有的是時間看,我時間比較緊,還有一件事,一次說完。”
謝天行将信紙捏在手心,看着她。
她神色平淡,和平時沒有差別,說話時總字句铿锵。
“我不喜歡有人拿我的命數做文章,我一直覺得,命數這東西,是自己掙的,跟老天爺無關。”
謝天行一怔,看着她說完,果斷的離開,只留下一個背影。
“你我的命運早就已經被綁在了一起,我去斬斷命運枷鎖,也算是把你的份算上了。”祁念一走了兩步,沒有回頭,背對着謝天行說。
“至于你,就好好在獄峰靜思己過吧,等到陸清河好起來的那一天。”
背後,謝天行一直都沒有出聲。
但目光卻始終注視着她。
她走後,謝天行才打開手中的信紙,先是被洋洋灑灑的問題驚了下,而後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一閃而逝。
“謝了。”
他低喃着,聲音輕到無人能聽清。
有了天機子的來信,祁念一連處理南境剩餘的事情都格外有動力。
她本着有人不用白不用的良好習慣,當晚就敲開了陸清河的門。
陸清河一臉不解地開門,左右看了看,确認只有她一個人後,為了避嫌,只請她到院子裏坐下。
祁念一這才将自己遇到的改造陣法的問題說給他聽。
曾經聞名天下的上陽門天才陣法師聽完,揚眉:“這個,倒是不難做。”
他盯着祁念一拓印下來的血脈測試陣法看了一會兒,疑惑道:“就是這陣法原圖是用來做什麽的,以前從沒見過?”
他也就是随口說說,并不打算真的問太多,從芥子囊裏拿出一只玉筆,沾了些靈石研磨成的墨,在陣圖上改了兩筆,正是之前淩晗說過的兩處靈力節點。
祁念一的注意力卻在:“你現在已經可以短暫控制靈力了?”
陸清河點頭:“只是靈脈受阻,無法自身産生,也無法在體內留存太久,能使用片刻而已。”
哪怕如此,也足夠讓人驚喜。
她真情實意道:“恭喜。”
陸清河颔首,算是應了她的道喜,但剛畫了兩筆,體內靈力就已經枯竭,他也不急,安靜等了一會兒後,指尖又聚起了微薄的靈力,讓他畫完了最後一筆。
“這樣,應該就能達成你的目的了。”
祁念一不懂陣法的原理,想了想,直接劃破了指尖,擠出一滴血,附着在一張飛來符上,遠遠飛走。
随後引亮陣盤,陣盤的指針順着飛來符離去的方向閃爍不已。
成功了。
“多謝的話我就不說了。”祁念一抱着被陸清河改造過的陣圖起身道謝,承諾道:“你缺的兩味藥引,我一定幫你找到。”
不待陸清河說話,她就一路小跑着離開了。
另一邊,鬼谷卻有不速之客造訪。
鬼谷弟子非常少,因為鬼谷功法特異的緣故,挑選弟子,總是會選一些身懷天賦神通的人。
因此,顯得這個大陸上悠久而神秘的宗門,分外清幽寂寥。
至少玉華清看到的是這樣。
感受到有人到訪,天機子掌心的信紙,頃刻間化為齑粉,消散于天地間。
再也無人知曉。
玉華清此時,正好邁步入內。
他一身氣勢盈滿,毫不客氣地壓向天機子,天機子眼眸微眯,揮袖震開玉華清的靈壓,不解道:“玉盟主這是何意?”
玉華清面上看不出什麽情緒,只是收起靈壓落座,開門見山問道:“時間加快了,天機子閣下準備什麽時候公開,天命者獻祭一事。”
玉華清眉目間有些不耐:“天機子閣下,将此事公開,讓犧牲者青史留名,已經是我做出的讓步了。”
按照原本的安排,那個女孩應該就那樣藉藉無名的死去。
天機子不緊不慢地給他斟茶,唇角輕勾:“距離測算出的下次爆發之日,還有将近一年的時間,玉盟主為何如此着急?”
玉華清眼神沉了下來。
就聽天機子道:“可是因為,滄寰掌門,如今改變了态度?”
确實如此。
靈虛子原本也是贊同他們的計劃的。
卻不知這段時日出了什麽岔子,突然開始護着那個女孩了。
這段時間,在靈虛子的有心遮掩下,仙盟完全失去了那個女孩的消息,連她半點蹤跡都找不到。
玉華清直覺,此事恐有蹊跷。
為了避免橫生枝節,他才決定,将計劃提前。
“看來我猜對了。”天機子搖頭道,“玉盟主,竟然會對一個小重山境的小輩心生怖懼,真是讓人想不到啊。”
被戳破心中所想,玉華清語氣冷淡了些。
他對避開了這個話題,也是默認了,他不能再給祁念一更多時間了。
她成長的速度,快到讓他心驚。
“可惜了令郎,連最後一點時間,也要被父親親手剝奪了。”
天機子微笑着,顧不上玉華清一瞬難看至極的表情。
又道:“玉盟主放心。”
星塵紗之後,他眼神幽暗冷漠。
他語氣慢悠悠地,似是懷有深意。
“在下以心魔起誓,在合适的時機,在下一定将天命者的批命,親口公之于衆。
以安民心,鎮深淵,保大陸安寧。”
他以心魔起誓,玉華清這才打消了對他的懷疑,身影一閃,已經從鬼谷消失。
玉華清走後,妙音入內,有些擔憂,又有些不贊同地看着天機子。
她比劃道【現在公開這件事,一定會有很多人逼着她去獻祭。】
天機子:“是啊,我原先也是這麽以為的。
他想起剛才自己收到的那封來信,忍不住笑了
“我也很好奇,她打算怎麽破這局。”
但此時,祁念一還顧不上玉華清為自己布下的彌天大網。
她準備回到南境前,秋山找到了她,告訴了她一個壞消息。
“這半個月來,不止滄寰,整個大陸的天地之力都在驟減。”秋山擔憂道,“我測試出,天地之力正在向深淵彙聚。”
“天地之力不夠,這次傳送,無法再支撐七日之久。”
祁念一沉默了下:“我有多長時間?”
秋山沉聲道:“三天。”
三天,太短了。
不夠她完成在南境下一階段的計劃和布局。
祁念一想了想,在令人窒息的安靜中,做了一個驚人的決定。
她看着秋山,深深吸氣,果斷道:“師姐,你把四方象暫存的所有天地之力都用出來吧,這次很關鍵,我必須要去。”
秋山深深皺眉:“好吧,但是你記住,只有三日。”
她埋頭給四方象重新做設定,就聽祁念一不慌不忙道:“不用了師姐,這次送我過去,不用再傳送我回來了。”
秋山一僵,難以置信地轉過身去看着她,聽她一字一句道:
“這次,我會從南境出境口,光明正大的走出來。”
兩人僵持一會兒,秋山拗不過她,只能同意。
熟悉的眩暈過後,祁念一再次回到南境,仍是她山莊的住處。
只是這次,她卻不再有托底了。
她回滄寰待了兩日,如今深夜趕來,一夜過去,正好到了原定要去緝拿光複會的時間。
天剛微亮,祁念一在山莊外,站在一面不知從哪裏搞來的大鼓前,狠狠地敲了三下。
鼓聲如雷動,很快将所有人驚醒。
緊接着,就聽見祁念一嚣張的聲音。
——“所有人,一炷香的時間準備,之後立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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